段緒言踏雨行來,眉眼攜來一點飛濺的細雨,顯得冷厲。尉升不由得直起身來,凝視那方,即將相碰的敵意卻被門扉敞開的聲響先撞碎了。


    尉升迴身看去,見阮青洲抬步走出,便先迎上前,再往外瞧時,段緒言已上階收傘,臉上笑意淺淡。


    尉升看了他半晌,瞧不見半點破綻,倒是懷疑方才感受到的那點威脅,是隔雨相望帶來的錯覺。


    段緒言倒不關切尉升在想什麽,隻將濕透的傘搭在柱旁,先朝阮青洲行近了。


    阮青洲看他一眼,問:「傷口未愈,跟來做甚?」


    段緒言臂上搭著件大氅,於他身前停步,先自大氅下將揣了一路的手爐拿出,遞過,再將大氅抖開,披他肩上。


    「冷雨濕寒,殿下總是不知保暖。」段緒言輕聲說著,替阮青洲攏來大氅的衣領時,指節再又自他側頸錯過。


    今日阮青洲配了冠,少了青絲垂肩,膚色更被赤色袍服襯得淨白,靜默時整個人淡若清霜。段緒言有意看了幾眼,頭一迴發覺那人喉結旁留有一顆細淡的小痣。


    像淡墨點上似的。他抬手就去抹,指腹自那人喉結處劃過,極輕極柔,可方才抹來一點細膩觸感,阮青洲便先避開了。


    「何事?」


    阮青洲說話時喉結在動,那小痣便隨著皮肉上下輕移,生動了些。


    段緒言不舍地挪開眼,道:「奴才以為有沾上的墨點,冒犯殿下了。」


    他沒再多看,迴身取傘,傘麵方一撐開,濕雨抖散,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喚。


    「殿下。」


    三人一齊迴望,謝存弈已走來,朝阮青洲行了禮。


    段緒言在東宮見過謝存奕,更是忘不了這姓名,當初就是謝存奕暗中將他從錦衣衛調到了十二監,這身宦官衣袍便是拜他所賜。


    眼神追得緊了些,段緒言直直地盯著人,目光卻忽被阮青洲的身影截斷了。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阮青洲側挪一步,恰好攔在他身前,就朝謝存奕問道:「國公有何要事?」


    謝存奕垂眸,自袖中取出一方淨帕,小心地遞過。阮青洲這才發覺自己指上傷口再又凍裂,還往外滲了些血水。


    一雙微顫的手餘著熱,將帕子疊得齊整,托於阮青洲的掌心,謝存奕囑咐道:「殿下理當要會照顧自己才是。」


    阮青洲垂望手中帕子,不知該如何答話。


    阮青洲初到東宮時,也是謝存弈親自在旁輔佐,於他而言,謝存奕便是亦父亦師的存在。如今他懷疑內閣,將謝存奕一同排斥在外時,心中掙紮,多的是愧疚。


    沉默片刻後,阮青洲說道:「國公有沒有想過,或有一日內閣變得不可信,該當如何?」


    謝存奕垂首笑了笑,聲音平緩:「當殿下有此疑慮時,便代表內閣已是不可信了。」


    「臣知道殿下在想什麽,」謝存奕慈笑著看他,「隻是殿下,殿下啊,臣自省多日,也知內閣存有遺患,殿下不必假設,無論殿下欲將如何處置內閣,疑人不用並無過錯,盲目信任才是助紂為虐。要知道,帝王之爭本就是場腥風血雨,宮裏宮外俱是人心叵測,殿下若有半點疑慮,便不可鬆懈,亦不可輕信他人,對臣也不能例外。謹慎不是錯,誰也不會因此對殿下心生責怪和嫌隙。」


    阮青洲望進那人滄桑的眉目,鼻尖被風吹紅。


    謝存奕朝他點了點頭,道:「臣有幸伴殿下多年,最知殿下心性,殿下凡事都要親力親為,但殿下也要切記,性命失而不復得,殿下萬不可親自涉險。」


    謝存奕再又躬身下去,行了禮:「就當是為了陛下和南望,還望殿下務必顧全自身安危。」


    ——


    雨打傘簷,落入宮廷長道,三人漫步其中,正往東宮方向行去。


    段緒言走在阮青洲的右後側,一手打傘,半身浸在雨裏。


    他自當對謝存奕抱有怨恨,但他的本性中最不缺的就是恨意,那點怨憤於他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此時他想的是謝存奕對阮青洲說的那番話。


    從話中可以聽出,阮青洲已在懷疑內閣,那麽今日他到文淵閣是想做什麽?


    段緒言陷入思索,雙眼盯著前方,卻還在遊移。如今阮青洲對他的信任極不穩固,他理當快些摸清阮青洲的底,包括東宮勢力以及阮青洲這人的謀識才略、弱點軟肋,甚至是……


    一點小痣忽然閃過腦海,浮現眼前。他還記得,那細痣就在喉結旁,吞咽時將隨凸起之處伏動,好生挑逗。


    指尖蠢動起來,段緒言亂了思緒,卻見撐偏的傘簷漸被扶正,他迴神看去,阮青洲輕攥傘柄,正替他扶傘,將傾向一側的傘推正了。


    「傘往後打,傷口莫要浸水。」阮青洲輕輕帶過一句話,便聽身後腳步又快了些。


    大氅繼而被人蹭得輕搖,阮青洲往旁看去,段緒言已上前同他比肩。


    「傘若再往後打,淋的就是殿下了。」說著,段緒言將傘換至右手,伸出左臂輕攬他肩頭。


    剛入東宮時,他還比阮青洲矮些,如今卻已反高那人一寸,他長得太快,也沒有要停的趨勢,可眼下真就這麽將人圈起後,他還覺得個頭長得不夠。


    未防這一舉動,阮青洲轉眸向另一側的肩頭看去,摟肩的手卻已鬆開,帶一點冰涼雨水遞至他眼前。


    「瞧,殿下肩頭都濕了。」段緒言善用那副人畜無害的神情騙人,阮青洲果真沒多說話,隻繼續走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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