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子時,嘉芙問了聲門房,得知哥哥甄耀庭還沒迴。


    哥哥從前倒不是沒有過夜不歸宿,但明天一早就要出門了,何況前世的這夜,嘉芙記得他並沒出這樣的事,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裏,心中牽掛,加上心思重重,下半夜就沒怎麽睡著,第二天清早,早早起了身,剛梳妝完畢,換好出行的衣裳,就聽院子裏傳來一陣塔塔作響的腳步聲,門咣當一聲被人推開,扭頭,見哥哥一腳跨了進來,身上還是昨天的那套衣裳,便知他一夜未歸,迎了上去,剛要問他去了哪裏,卻見他變戲法地從身後拿出一隻盒子,獻寶似地雙手托了過來,興衝衝地道:「妹妹,快猜,盒子裏是什麽?」


    盒子是用整段的沉香木所刻,上麵鑲嵌了雲貝和寶石,精美華麗,光是這盒,就價錢不菲。


    嘉芙看了一眼,皺眉:「哥哥,你昨晚去了哪裏?怎不說一聲,娘擔心的很!」


    甄耀庭擺了擺手:「我這不是迴來了嗎?等下跟你說!你快猜!」


    嘉芙不猜,轉身不理他,甄耀庭急了,自己打開盒子嚷道:「紫鮫珠,這可是紫鮫珠項鏈!我追了一夜才買迴的寶貝,送給你的!」


    嘉芙轉頭,驚訝地看著盒子裏的那條項鏈:「你從哪裏買的?」


    甄耀庭得意洋洋,把經過說了一遍。


    原來昨日他隨了張大在碼頭忙碌時,忽聽人議論,說有個波斯來的胡商,手裏有條傳說中用紫鮫珠串成的項鏈,聽說泉州巨富遍地,本想來此高價而沽,卻一直沒遇到合適的買家,今天就要走了。


    妹妹明日就要北上待嫁了,從西山寺剛迴來的那幾天卻撞了邪,有些不吉,甄耀庭雖喜好廝混,但對這個妹妹卻很是愛憐,又想起昨日自己被母親訓話時教導,說妹妹嫁入裴家,雖說風光,但往後想必少不了各種辛苦,要他學好,給妹妹爭氣,當時他唯唯諾諾點頭答應,其實轉個身,也就忘了,此刻聽到紫鮫珠三字,那幾人又不停議論這寶貝的稀罕之處,心裏立刻就起了買下送給她的念頭,問了那波斯人的落腳之地,知他住在藩人聚居的藩坊裏,當即匆匆趕了過去,到了卻找不到人,打聽了下,才得知那波斯人見無買主,大失所望,今早已經動身走了。


    甄耀庭一心想要買下項鏈,問了波斯人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昨晚才終於在驛站裏讓他追到了人,那波斯人起先還不肯賣了,他越不肯出,甄耀庭就越想買下,出了高價,磨了許久,到了最後,終於逼迫那波斯人出了手,他拿了寶貝連夜趕迴,今早方才到的家,顧不得趕路疲勞,先跑來妹妹這裏獻寶。


    嘉芙吃驚不已。沒想到哥哥昨晚竟是為了這事才夜不歸宿。看了眼項鏈,見是一串紫色珍珠,就知這是贗品了。


    上輩子在皇宮裏,她曾見過番邦使者進獻給章皇後的紫鮫珠。


    紫鮫珠名字帶了紫,其實顏色並非紫色,而是粉紅,隻是對著日光,轉為深紫,故而得了這名。因為稀罕,千金難求,皇後得了後,當時還特意召嘉芙去她那裏欣賞,說她要是喜歡,就轉賜給她。


    嘉芙怎敢要,當時叩首婉拒,迴來想到自己父親,還傷感了許久,故而印象深刻。


    「我給你戴起來!妹妹你有了紫鮫珠,日後必定順順遂遂,平安富貴!」


    甄耀庭拿出項鏈,高興地道。


    這珠串子個個有小拇指大,難得的圓滾滾,瑩潤無暇,顏色也少見,自然是好東西,但卻不是紫鮫珠。


    嘉芙心知哥哥入了那波斯人的套。看到他一臉疲倦,雙目卻興奮發光的樣子,心裏感動不已,原本不忍戳破他的興奮,但想到他是甄家家業的繼承者,要是總這麽渾渾噩噩容易輕信人,日後怕還要吃虧,遲疑了下,就道:「哥哥,你被騙了,這不是紫鮫珠。我聽見過的人說,紫鮫珠是因在日光下幻為紫色才得的名字,並非自帶紫色。」


    甄耀庭一愣,睜大眼睛盯著項鏈,臉色大變,抬手摔在地上,怒道:「好啊,龜孫子竟敢騙我!我這就叫人去追,要是抓到了,非打斷他骨頭不可!」匆匆出去吩咐了人,迴來還是怒氣衝衝,一把抓起項鏈扔在地上,抬腳就要踩。


    嘉芙急忙阻攔,撿起項鏈道:「哥哥,那人想必知道你的名聲。這珠子價高,他賣不出去,這才故意引你去買,此刻人必是追不到了。在我看來,這是哥哥你的心意,雖不是鮫珠,卻勝過鮫珠。買了迴來也是緣分。隻是哥哥,往後你做事前,記得多想想,或者先和管事們商量,不要再這樣輕信別人,免得又上當受騙。」


    甄耀庭原本一肚子的氣,恨不得把這東西踩碎了才解氣,聽嘉芙這麽一說,火氣立刻就消了,摸了摸頭,嘿嘿笑道:「我知道了。祖母和祖母的教訓,我都記著呢。這迴是急了些,怕趕不上你出嫁,一不留神被人騙了,往後我定會多留心眼的。」


    嘉芙想起前世自己被太後下令釘入棺材前,她最後留下的那句話,知自己死後,哥哥的下場必定也是淒慘。這輩子,更是堅定了要改變命運的念頭。於是自己戴上項鏈,到了鏡子前,照了一照,迴頭笑道:「謝謝哥哥,我很是喜歡。」


    孟氏得知兒子昨夜一宿未歸,竟是為了妹妹去買項鏈,抱怨了幾句,也就作罷。因所有行裝,昨日都已經上了船,一早,領了一雙兒女去向老太太辭了行,一行人便出門到了碼頭,登上了船。


    檀香臨走前,特特給了昨日那王婆子一匣的凍龍腦,裏有雙十枚,取十全十美之意,說是小娘子的吩咐,讓她拿去給女兒添妝。王婆子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不過一句話,小娘子竟就上了心,驚喜萬分,千恩萬謝,滿口好話:「小娘子此番上京,必定順風順水,心想事成,嫁得如意郎君,命裏富貴雙全!」


    這趟北上,出發前雖已預留出足夠的路上日子,但為確保能趕上下月裴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壽,一路行程還是安排的頗為緊湊,從泉州港出發,走近海航線,過福州,等入江南,便轉入內陸運河,繼而直抵京城。


    還在數月之前,宋家夫人就派了兩個心腹婆子來到泉州甄家,此番一道同行。


    宋家雖是裴家的姻親,但甄家嫁女,他家怎又會派人同行,這說起來,還有一番掌故。


    宋家女兒從前嫁給裴家長房次子裴修祉,幾年前病去了,留下個兒子,乳名全哥兒。宋夫人膝下隻這一個嫡親女兒,女兒不幸去後,傷心不已,對全哥兒疼惜如命。


    風水輪流轉。少帝死去,順安王做了皇帝後,宋家因擁戴之功得皇帝重用,這兩年地位扶搖而上,權勢逼人,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衛國公府的落敗。


    衛國公府的裴老夫人,這幾年已經深居簡出,不大管事了。長子衛國公多年前去世,二老爺掛個閑職,宋家難免漸漸自大,於禮節處開始怠慢,宋夫人常來衛國公府看全哥兒,每次過來,架勢十足,就差唿奴喚婢了,辛夫人心裏不滿,但兒子還要指望這前嶽家的提攜,故隻能忍氣吞聲,笑臉應對。


    兒子喪妻後,辛夫人便張羅起他的續弦之事,但如今的裴家,大不如前,新帝對裴家的不喜,明眼之人,哪個看不出來?京城裏的得勢人家,誰肯把女兒嫁來,何況還是做個繼室。


    辛夫人挑來揀去,最後把目光落在了甄家上頭。


    甄家因與二房孟氏的親戚關係,早年起就有走動,除了門庭不夠,其餘條件,如今看來,再適合不過,兒子對甄家那個女兒也是滿意,若能娶進門,雖對仕途無大助力,但甄家有錢,恰是衛國公府現在的急需,實在就隻剩個空架子了,要維持外頭好看,年年虧空,何況,低娶高嫁,以自家如今的景況,與其娶個要自己看她臉色的兒媳,還不如娶甄家女兒進門,畢竟,裴家再不濟,國公府的身份擺在那裏,甄家再有錢,也要承仰自家鼻息。


    辛夫人盤算著親事,自然瞞不住宋家。宋夫人雖對前女婿再娶感到不快,但她手再長,也管不到這事,打聽了下甄家,確定這甄家女兒將來難對自己外孫有所不利,也就默認了下來,又聽了人勸,提出認嘉芙做幹女兒,給她抬個身份,既是對甄家的籠絡,也算是給裴家賣了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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