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他心裏難過,嘉芙百般安慰。他抱著她,像個孩子似的嚎啕痛哭,說自己對不起她,不配做個男人。


    嘉芙那時並不懂他話裏意思。見他如此難過,隻恨自己沒用,無法為夫君分擔憂愁,隻能陪著他一道流淚。


    那晚上的最後,她喝醉了,被他抱著迴了臥房。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男人換了,蕭胤棠將她摟在懷中,酣眠未醒,而她渾身不著寸縷,頭還疼的厲害。


    嘉芙就此失去了自由。


    她從衛國公夫人變成蕭胤棠藏納的禁臠,一塊永遠見不得光的禁臠。


    雲中王打贏了,也曾大張旗鼓尋找少帝蕭彧的生死下落,被證知確實應當已死後,國不可無君,在文武百官的擁戴下稱帝,是為世宗,他大赦天下,寬待永熙朝舊臣,這其中就包括裴修祉。而嘉芙再也沒見過自己的這個前夫。


    這許多年間,蕭胤棠對她是極其寵愛的。在他當了皇帝後,僅僅因為她的名字裏有「芙」這一字,他就在她住的金碧宮裏種滿了木芙蓉,秋日芙蓉怒盛之時,如她的名字,美的恍若人間仙宮。


    所以她須迴報他,禁臠對於帝王的最後迴報,大概就是為他殉葬,追隨他於地宮之中。


    嘉芙眼眶發熱,鼻頭堵塞,一時透不出氣。


    月影漸漸升高,從西窗裏斜射而入,屋子裏朦朦朧朧,耳畔隱隱傳來更夫的打更敲梆子聲,更顯夜的靜謐。


    亥時末了。


    她從枕上坐了起來,一頭青絲垂覆雙肩,將她身子溫柔包圍。她坐了良久,翻身下了床,穿好衣裳,來到外間。


    檀香睡在這裏。今夜和她一同輪值的丫頭木香睡的唿唿作響,檀香卻睡的淺,嘉芙輕輕叫了聲她,她便醒了。


    「隨我去個地方。」


    嘉芙吩咐道。


    夜色下的泉州城褪去了喧囂和繁華,白日熙熙攘攘的港口,此刻漆黑一片,岸邊停泊著的大大小小的舢板船隻,隨了海風送來的細浪,在水麵上無聲地微微起伏聳動著。遠處,偶還有幾條船頭亮著零星的橘黃色漁火,火光在夜色裏點點跳躍,與那座幾百年前起就矗立在那裏為夜歸人指引方向的古老燈塔遙相唿應。


    但是有的出海客,從這裏離開後,再也沒有歸來,隻餘燈塔夜夜空侯。


    嘉芙麵向大海下跪,點香默默祝禱完畢,久久不願離去,站於堤壩之側,遙望父親當年揚帆遠去的方向,心潮起伏。


    上輩子,在嫁給裴修祉後,她的日子過的其實並不輕鬆。進門後她勤勤懇懇侍奉長輩,費盡心思討好繼子,受了委屈也不敢告訴丈夫,一切都是為了維持她應當有的賢惠和寬容。


    那時候,做一個稱職的,能讓丈夫和夫家人認可的世子夫人,就是她最大的努力目標。


    後來她委身於蕭胤棠。在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擺脫他的掌控之後,她隻能學會去接受。她告訴自己,這樣的生活其實也很好,他真的已經對她做到了他的極致,倘若她還敢有所不滿,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惟死過,又重活,才知從前的她何其可憐,又是何其的可悲。


    自那日睜開眼,發現自己從地宮返至人間,她就固執地相信,一定是父親亡靈的保佑,才能讓她迴到了將嫁之前的現在。


    這一輩子,她再不要嫁給裴修祉,更不想和蕭胤棠有任何的關係了。


    這兩個男人,無不口口聲聲地說愛她。


    裴修祉將她拱手獻讓,因為他有苦衷,迫不得已。


    蕭胤棠以寵愛之名,將她變成見不得光的活死人,也是因為他有苦衷,同樣迫不得已。


    她不恨他們。因人生而在世,確實有諸多不能自己之事。她亦是如此。


    但他們令她發冷,這種冷,發自髓血深處。


    世上男子於女子的愛,不過如此罷了,她徹底看透。


    迎著帶了微微鹹腥氣味的夜風,嘉芙深深唿吸了一口氣。


    她生於斯,長於斯,記憶裏所有關乎溫情和美好迴憶的一切,都和這別名鯉城的家鄉息息相關,此刻腳下所踏的這個碼頭,於她而言,更是有著特殊的意義。


    今夜就在方才,思緒起伏之間,忍不住來了這裏,再次祭奠父親。


    兩家婚事已然敲定,中間還夾著如今聖眷正濃的宋家,為了教好她這個出身不夠的繼母,幾個月前,宋家特意派了兩個婆子來泉州,明天一同上路。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僅憑自己的意氣就貿然提出中斷婚約的要求。


    況且,就算她提了,祖母也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


    她隻能另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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