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林霽手上亂了瞬,又得重頭再來,“能不能幫我去車上拿瓶水?” 鄭知夏沒有發覺他的不對勁,快快樂樂地應了聲好,就去車上給他搬東西了,等迴來時帳篷已經立得穩穩當當十分牢固,林霽跪在地上,正在給床墊充氣。 “不是有睡袋嗎?” 鄭知夏好奇地坐到他旁邊,冬天的草地有點紮屁股,他不在意地挪了挪,托著下巴看林霽忙活。 “是有睡袋,”林霽說,“但地上硬,你應該睡不習慣,所以這是給你準備的。” 鄭知夏噗地笑了,說:“哥,我是男生,沒有那麽嬌貴,以前高中秋遊去外省玩,我還在硬座上睡過一夜。” “那是迫不得已的時候,”林霽終於空出手接他遞過來的水,“雖然能湊合著生活,但總歸是難受的,現在既然有條件,為什麽要受苦?” 他隻擔心自己沒能照顧好鄭知夏的方方麵麵,要是在這荒郊野嶺的受罪,連哄人的東西都買不到。 即便鄭知夏並不會因為受罪而發脾氣。 鄭知夏點頭:“嗯……很有道理。但你的車裏怎麽會有那麽齊全的裝備?” 他驚奇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對林霽表達正常親近關係的尋常話產生錯誤的悸動了。 林霽在他身邊坐下,冰涼的礦泉水劃過咽喉,他仰頭看向有些灰暗的天穹,心情能稱得上十分愉悅。 “在國外的時候和朋友出去露營過幾次,感覺挺有趣的,就自己買了裝備自己出去玩,迴國的時候就順便寄迴來了。” 鄭知夏點點頭,道:“你都沒跟我講過。” “那時候以為你對這些不感興趣,”林霽似乎覺得好笑,“原來你也喜歡。” “我以為你不喜歡。”鄭知夏翹起的嘴角十分淡然。 短暫的沉默後,林霽站起身,說:“來,幫我把東西搬進去。” 說來也奇怪,他們收拾好一切後,冬日冷淡的太陽便重新在天穹上出現,氣溫吝嗇地上升,鄭知夏頂著一身薄汗,站在風裏衝林霽招手。 “哥” 林霽便從善如流地走過來,手裏端著熱騰騰的咖啡天知道他的裝備清單裏怎麽還會有專門的便攜式咖啡機,連奶泡都能打。 “擦下汗,”他示意鄭知夏伸手摸自己的口袋,“這天氣容易著涼。” “噢。” 鄭知夏皺了皺鼻子,有種不會被厭煩的嗤之以鼻,他熟稔地去摸林霽的口袋,突然感覺到對方動了動,抬眼時便看見林霽略顯緊繃的下頜線,還有滾動的喉結。 他飛快抽出手,兩根手指間夾著一包紙巾。 “你要嗎?” 林霽語氣自然地應了聲,視線落在遠處的山峰上,鄭知夏遞給他一張,不動聲色地往旁邊走了兩步。 “我剛才去轉了一圈,聽見有人說那座山可以爬。” “半天應該不夠,”林霽開始認真思考可行的計劃,“可以明天早上去,下山後我們就繼續往前走。” “爬完山再開車會累,”鄭知夏說完,又突然笑了,“等等,不應該是我來開車嗎?” 林霽也輕快地笑:“對哦,我都忘了,太習慣你坐在副駕駛上了。” 習慣將是一場更漫長,更傷筋動骨的告別。 鄭知夏彎著眼,說:“那之後都讓我來開,你重新習慣一下。” 帳篷外支起桌板,他們的午餐是洛桑準備的,碼得齊整漂亮的三明治上淋著漂亮的蛋黃醬,還有助理過來時帶的即食罐頭。 甚至車裏還有小冰箱,放著火鍋底料和各種食材。 “你想現在吃也可以,”林霽說,“但晚上吃大概會讓你開心一點?” “晚上會很冷,”鄭知夏不願意他折騰,“等天氣冷了再吃吧。” 吃完飯就又開始無所事事,鄭知夏閑不住,從包裏摸出電腦開始看鄧明城發來的報表,還沒來得及看完開頭,手腕就被林霽捉住,不輕不重地摩挲一下。 “出來玩還對著電腦?”林霽垂眼看他時總顯得柔情而失落,“是覺得這裏無聊,還是覺得我無聊?” 心髒本能地重重一顫,鄭知夏翹著嘴角,自然而然地抽出手合上電腦。 “那不看了,”他玩笑般地說,“我這不是以為你要開始忙活了麽。” 上午林霽開車時有過從公司打來的電話,但他隻說晚點聊,接著便掛斷了,林霽很無奈地歎氣,從包裏摸出完全沒開過機的平板。 “就算我是老板,也該有休假的時間吧,”他投降似的對鄭知夏攤手,“誰敢在老板休假的時候不要命打電話過來?” “也對,”鄭知夏起了壞心思,裝模作樣地歎氣,“老板休假,受累的是我們這種打工人。” “你算哪門子的打工人,真正的打工人聽了都得給你紮小人,”林霽被他逗笑了,“不說家裏,銀星是你和鄧明城合夥開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短暫的沉默後,鄭知夏提議:“那我們聊聊天?” “好,你想聽什麽?” 鄭知夏伸了個懶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著眼,眺望碧藍的天穹,長風帶來林霽身上微弱的木質香水味,他突然有了一點困意。 “講……你在國外露營的事情吧。” “好。” 林霽搬著椅子坐到他旁邊,在開口前有一段不久的斟酌。 “第一次和他們去露營,是深秋的時候,其中一個自己名下有個馬場,我們去騎馬,突然就有人提議去打獵和露營。” “打獵?”鄭知夏好奇地問,“獵兔子嗎?” “兔子也有,比較多的是鬆雞和山鶉,但其實最傳統的是狐狸,”林霽的聲音緩和低柔,像是一個童話故事,“剛好是個不錯的天氣,還沒下雪,獵場裏有厚厚的落葉,我猜你會喜歡踩上去的那種聲音和觸感。我沒有狩獵證,所以負責幫他們拍照,他的男仆背著裝備跟在最後,我就在槍聲中和他聊天。” “我喜歡秋天,”鄭知夏讚同點頭,“你們聊了什麽?” “很多,比如說他從祖輩開始為自己主人的家族服務了多少年,擁有多少的證書說實話,有些東西連我都不擅長,比如品酒和打獵,打理酒窖和禮服,還有在野外生火做飯。” 鄭知夏咋舌:“需要學這麽多東西嗎?” “嗯,”林霽的語氣倒是很尋常,“男仆是一個要求很高的行業。” 鄭知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問:“那邊的狐狸,是什麽顏色的?” “紅色。” 林霽頓了頓,補充道:“就是迪士尼的那種狐狸。” 鄭知夏腦子抽了一下,想起施前兩天在朋友圈曬的玲娜貝爾玩偶,鄧明城特地跑去買的。 “不是粉色的嗎?” 林霽沉默幾秒,說:“是瘋狂動物城的狐狸。” “……噢。” 鄭知夏有點尷尬,一個大男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卡通狐狸居然是玲娜貝爾,屬實有點幼稚。 “那兔子也是灰色的嗎?” “沒有那麽灰,也有些斑點兔,”林霽說,“去之前他給我們展示了自己以前的戰利品,鹿角狐狸皮,還有雉雞的尾羽。” “聽起來很有意思。” “我們可以明年秋天的時候去玩。” 鄭知夏笑了笑,說:“好。” 他還是對林霽的每一句承諾感到欣喜,但好像再也不會期待了。 冬天天黑得早,太陽隱沒在山後時林霽從車裏端出了電磁爐和火鍋,食材在桌上碼得齊整,複古造型的燈懸在頭頂,風吹來時晃晃悠悠,像天上閃爍的星星,又像將要死亡的太陽,鄭知夏跟在他身邊忙活,看著香氣和白霧一起嫋嫋升騰。 “居然還是鴛鴦鍋,”他笑得露出一點虎牙,“你不是能吃辣麽。” “給你準備的,”林霽抬眼覷他,“這就不用問了吧?” 確實不用,但鄭知夏還是小聲嘟囔:“不用問也可以問的啊。” 迴答他的是一塊放到碗裏的肉,林霽總是很包容,溫聲道:“可以,再問一遍也可以的。” 鄭知夏揉了揉眼睛,笑著說:“我沒那麽無聊,問一遍就夠了。” 香味飄得很遠,某一瞬間鄭知夏突然感覺大腿被什麽物什觸碰了一下,低頭一看,是隻尾巴快搖出花的金毛,再抬頭看向不遠處,就見到兩個年輕人端著餐盒頗不好意思地站在那,腳邊還蹲了隻黑白邊牧。 耳邊隱約傳來林霽一聲若有似無的笑,鄭知夏站起身,任由金毛圍著自己打轉。 “你們的狗嗎?” “是的,是的,”其中那個年輕點的女孩連連點頭,“你們這邊太香了,它聞著味坐都坐不住……” 她說著,把手裏的粉色餐盒捏得更緊了些,鄭知夏心中了然,笑著指了指自己身後的桌子。 “我們剛好帶多了,給它分點吧,你們要嗎?” “可以的話!”另一個人眼睛瞬間亮了,“我們可以拿自己的晚餐和你們交換!” 鄭知夏接受後又拒絕了她們想把餐盒留下的建議,金毛依依不舍地跟著她們離開,重新坐下後餘光突然瞥到林霽手裏的紙條。 “什麽東西?” 林霽意味不明地笑了聲,順手遞給他看。 “沒什麽,人家姑娘的聯係方式。” 鄭知夏瞄了眼,興致缺缺地塞進剩了一個底的礦泉水瓶裏,玩笑道:“這不是剛好媚眼拋給瞎子看了你不需要,我不喜歡。” “這形容也算貼切,”林霽給他夾菜,“她們剛才在拍你。” 鄭知夏渾不在意地擺手:“沒事,拍我的人多了去。” 他的皮囊不管是在同性還是異性中都理所應當地受歡迎,林霽沒有在問,隻是淡淡瞥了眼遠處的歡聲笑語。 “晚上冷,”他說,“我們吃完就迴去待著。” 結果迴了帳篷裏林霽就摸出平板開會,全英文,明顯是海外公司的會議,鄭知夏抱著電腦看了會下午的報表,就開始在寒冷中昏昏欲睡,林霽在某個瞬間轉頭,不易察覺地愣了愣。 “稍等。” 他壓低聲線,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關閉攝像頭,將鄭知夏露在外麵的手臂輕柔地塞迴睡袋裏,又將電腦合上放到一邊,而後才重新坐迴位置上,打字道:“繼續吧。” 鄭知夏半夜被凍醒時,帳篷裏已經一片漆黑,他蜷縮著翻了個身,在黑暗中睜大眼。 林霽的輪廓模糊不清,分不清到底有沒有睡著,他看了會,悄悄對著冰涼的手指哈氣。 出門的時候應該帶個熱水袋的。 對麵倏然傳來一聲的動靜,林霽的聲音聽起來很清醒:“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