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站在山腳等纜車,馬特洪峰靜靜地屹立在遠方,夏熱在冰雪中變成了一場不夠真實的夢,鄭知夏蹲下身,手指在積雪上劃過。  “哥,”他仰頭看向林霽,“你知道嗎,這幾年網上很流行冬天的時候在雪地上寫名字。”  林霽的身形為他阻擋出一塊無人打擾的小小區域,他嗯了聲,問:“是有什麽寓意嗎?”  “沒有吧,”鄭知夏低著頭,一筆一劃都顯得很認真,“我不太清楚,但覺得很好玩。”  他站起身,扯了扯林霽的袖子,勾起的嘴角有種恰到好處的得意。  “看,我的字是不是進步了?”  雪地上寫著他的名字,林霽認真端詳了會,點點頭:“嗯,好看,字如其人。”  鄭知夏就彎著眼笑,抬腳擦去了雪地上的痕跡。  “走吧,纜車到了。”  在雪地裏寫心上人的名字,等到下一場雪落後,就是隻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作者有話說:  鄭知夏的滑雪:室內滑雪  林霽:訂機票去瑞士第14章 換個人  林霽說自己會滑雪,鄭知夏其實並不太相信,將運動和林霽聯係起來總讓他覺得違和,可那些流暢精壯得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又實在不像是常年坐辦公室就能獲得的。  至少應該不是精通。  站上雪道時他轉頭去看林霽,在寒風中舔了舔冰涼的唇:“哥,你真的可以嗎?”  這裏並非初學者雪道,陡峭的坡度和遠方屹立的深灰山峰足以讓膽小的人產生畏懼,護目鏡遮住林霽大半的麵容,他對鄭知夏勾了勾唇,拉上蒙臉的魔術巾。  “來比一比?”  鄭知夏也帶上護目鏡,對他比了個同意的手勢,笑意在凍得通紅的唇邊昭彰地漫出來。  “那我要是贏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林霽失笑:“你的什麽要求我沒答應過?還用得著借著比賽討彩頭麽。”  “會好玩一點嘛,”鄭知夏背著手,是很自信的姿態,“哥你贏了的話,也可以跟我提一個要求,怎麽樣?”  “我好像沒有拒絕的理由,”林霽短促地笑了聲,“那就倒數了。三、二、一”  尾音被阿爾卑斯山冰涼的風吹散,遠山飛速掠過,心跳在急速的下落中鼓噪喧囂,鄭知夏在開局沒多久就輕而易舉地落敗,他在風中開懷大笑,執著地追逐著前方那道瀟灑飄逸的身影。  “哥”他大喊,“你什麽時候偷偷練的滑雪?”  林霽沒有迴答,或許是風聲蓋過了其他的一切,又或許是無暇分心,他隻是堅定地飛掠過群山和積雪,如同一隻翩飛的鶴。  他總是不愛迴頭的。  玩鬧般的比賽很快結束,鄭知夏抱著雪板朝林霽跑去,笑得很開懷:“哥,你以前明明一點都不喜歡運動。”  “隻是不喜歡大熱天的操場,後來有次談生意,那個客戶喜歡滑雪,就去學了,”林霽用保溫杯交換了他的雪板,“你呢?什麽時候學的滑雪。”  熱氣溫暖了冰涼的嘴唇,鄭知夏眯著眼,很愜意地跟著他往纜車走,說:“就前兩年,剛上大學的時候。”  騙人的,是十二歲那年和父母出國玩的時候,在阿爾卑斯山上待了整整一周,每天都在滑雪。  他們很一致地沉默下來,雪地被踩得咯吱響,鄭知夏捧著水杯,突然說:“三年還是挺久的。”  足以插入新的人、新的愛好、新的習慣。  林霽沒說什麽,抬手拍拍他的頭,說:“再滑幾趟?”  “好。”  他們一起上了纜車,鄭知夏無意間迴頭,看見後麵那輛上坐著一位金發藍眼的高大男人,視線短暫碰撞,他愣了瞬,而後禮貌微笑點頭,那男人也對他微笑,還抬起一隻手揮了揮。  林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怎麽了?”  “沒有,”鄭知夏扭迴來,對他笑了笑,“我就隨便看看。”  他們在雪道上消磨了一整個上午,迴酒店時鄭知夏依舊精神奕奕,抱著兩塊雪板看林霽在自己身邊接電話,全英文交流,專業術語和過快的語速讓他甚至有點聽不過來,隻能沉默著給林霽當拎包小弟,還乖乖地被牽住一隻手。  我難不成還能在阿爾卑斯山上走丟麽?  鄭知夏屈起手指撓了撓他的手心,壞心眼地笑,林霽的話語卻連停頓都沒有,反倒將他牽得更緊,眼神輕飄飄地落下來,像一將融的新雪。  別鬧,他做了個口型,鄭知夏就乖乖安分下來,禮賓走過來幫他拿走雪板,他視線一轉,在餐廳窗邊的位置上又見到了那個英俊的藍眼睛男人。  還真是夠巧的。  林霽起身去洗手間,鄭知夏坐在桌邊看手機,給宋白露發照片坐在纜車上拍的,和林霽勾肩搭背,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林霽則側過頭,很專注地看著他,低斂的眉眼沉靜又帶著明顯的笑意。  宋白露迴複:“你能不能跟林霽學學,多大個人了,一點也不穩重。”  鄭知夏盯著那張照片發呆,順手迴道:“我這不是在努力學習麽。”  宋白露那邊又發過來幾條消息,無非是讓他照顧好自己早點迴家,他一一應了,笑意始終停留在眉梢,突然卷,眼前投下了一片陰影。  是那個藍眼睛男人。  “這麽巧,”他開口時顯得很熟稔,“我上午在雪道上看見你,你滑了四次,隻迴過一次頭。”  鄭知夏遇見過很多次搭訕,男女皆有,這次能算得上最有趣,因此他抬眼微笑,說:“有些時候一眼也足夠記住誰,不是嗎?”  男人也笑,自我介紹道:“fomalhaut,天體學博士,有興趣加個聯係方式嗎?”  “你怎麽篤定我是單身?”鄭知夏的視線越過他,在某一處很短暫地停留,“或許我是和男友一起來度假的。”  “噢,你當然不是,”男人眨眼時顯得有些俏皮,“我能看出來,你們隻是朋友。”  話音剛落,他看見眼前這個俊美的東方男人很明顯地怔愣了下,又歡快地笑起來。  “你說的很對,”鄭知夏惋惜聳肩,“可惜我有喜歡的人了,抱歉。”  “但是還沒有在一起,不是嗎?”男人看起來很堅持,“你現在還是自由之身。”  鄭知夏的笑意恰到好處:“我想我不會喜歡上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男人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身後的腳步聲停下,一道冷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弟弟不喜歡男人。”  他迴過頭,是那位和東方美人一起在雪道上滑行的男人,他此刻脫了帽子和魔術巾,露出的麵容成熟英俊,隻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勢十分之明顯。  藍眼睛彎了下,很愉快地笑出聲看來所謂的喜歡隻是一場單相思呢。  他從口袋裏摸出名片放在鄭知夏手邊,深藍的底色上用油漆筆畫著兩顆星星,跟鄭知夏揮手道別。  “就當交個朋友。”  好熟悉的話,鄭知夏沒忍住笑出聲,伸手撥了撥那張名片,可惜還沒看清上麵寫了什麽,旁邊就伸出一隻手將它拿走,隨手塞進了褲袋裏,鄭知夏抬眼看過去,眼神促狹。  “哥,你想和他交朋友啊?”  林霽在他對麵坐下,笑著罵他:“小沒良心的,我是擔心你被他勾起了心理陰影。”  鄭知夏知道他指的是裴如許那事,支著下頜語氣:“我抗壓能力沒那麽弱,你放心好了。”  侍應生過來上菜,林霽隔著桌上擺的陶瓷花瓶和半開的玫瑰看著他,問:“所以你有喜歡的人了?”  “嗯,”鄭知夏神色自若地點頭,“當然有啊。”  他期盼著林霽多問點什麽,可對方隻是應了聲,又笑著問:“所以覺得相親煩,也是因為有喜歡的人?”  心髒好像突然空了一塊,鄭知夏習以為常地勾著嘴角,語氣一如先前:“那倒不是,我就單純覺得現在就被催著結婚很煩,至於他”  他頓了頓,和林霽對視著,半真半假地歎氣:“他不會喜歡我的,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有在一起的機會。”  喜歡這件事改變不了鄭知夏的婚姻和未來,注定沒有結果的單相思連讓第二個人都知道都是不可饒恕的過錯。  林霽點點頭,淡聲說:“那個人聽起來像個瞎子。”  鄭知夏噗地笑了,樂不可支地扶著額。  “不不不,他很好,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看向林霽的視線認真極了,“他不喜歡我這件事,是我有問題。”  林霽皺著眉,嚴肅地說:“知夏,任何人不喜歡你,都不會是你的問題,你應該換一個喜歡你的人喜歡。”  偏偏鄭知夏心思惡劣,故意道:“比如說剛剛來送明信片的那個人?”  林霽沉默片刻,語氣淡淡:“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喉間泛出明顯的苦澀,鄭知夏彎著眼笑,跟他討饒:“錯了錯了,哥,你別生氣。”  於是林霽又很無奈地歎氣,說:“知夏,照顧一下我,老年人經不起嚇的。”  “瞎說,你年輕著呢。”  鄭知夏自然而然地停頓,流暢地轉換話題:“不過,我確實有在考慮換一個人喜歡,等到他結婚之後吧。”  林霽很輕地笑了笑,手裏握著刀叉,慢條斯理地切牛排。  “這麽喜歡啊?”  “嗯,特別特別喜歡,”鄭知夏也垂眼,“我還想過等他結婚的時候,要給他親手做一束捧花。”  林霽目光淡淡,語氣卻依然溫和:“為什麽?”  鄭知夏的臉頰因為咀嚼鼓動著,好一會後才含糊說:“不因為什麽,隻是一種祝福的方式。”  如果我此生注定求不得,那我希望你的婚姻能幸福。  林霽的手頓了頓,笑著說:“看來這三年,你經曆了很多的事。”  這麽沉重的話,怎麽都不應該從鄭知夏口中說出來他那個活潑天真的鄰家弟弟,什麽時候開始被一個不知道樣貌身份的人迷得神魂顛倒,非他不可的呢?  悠揚的小提琴曲在耳邊流淌,片刻之後,鄭知夏聽見他說:“既然沒有結果,不如現在就換一個有結果的人喜歡。”  心跳停頓的瞬間,刺痛漫上眼眶,鄭知夏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卻依舊在微笑,他看見林霽平靜的視線,很真摯很可靠,如同每一位關愛弟弟的好哥哥,又或者是有生死之交的好兄弟。  他不在意鄭知夏喜歡的是誰,但他在真心希望鄭知夏不被這段感情圍困,不為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神傷。  於是鄭知夏點點頭,說:“好,我努力努力,再重新找一個喜歡的人。”  他的視線掠過林霽平直的眉,微微抿著的唇角,最後落在窗外白頭的山和明淨的天上。  他今年不過二十一歲,在七歲那年遇到的林霽,若是此刻便因意外死去,那麽他的大半輩子都宿命般地和林霽走在一起。  人要怎麽放棄自己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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