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上方高掛著一對中年夫妻含笑而視的遺照,新立的牌位漆色未幹,書寫著:白景天與妻寧嫚嫚之靈位。牌位前,三炷清香插在香爐,白煙嫋嫋升起。


    肅穆的氛圍下,深重的哀戚感仍殘留在喪親的白家人心中,家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搭乘郵輪巡視業務,誰知在中途竟遇意外落水,雙雙溺斃在他倆所深愛的大海。


    距兩人入土不到一個月,連百日拜祭都還有一段時日,原本平靜無波的白家卻掀起一道驚濤駭浪——


    父母的遺照前,一對容貌出眾的姐妹花相對而坐,一個冷豔高傲、冰靈絕塵,一個清新可人、氣質脫俗,兩人同樣美得出塵,令人屏息。


    可是,此時的姐姐白縈曼冷厲嚴肅,全身散發一股讓人無法靠近的冰寒氣息,她的眼神透著冷漠和疏離,麵若冰霜地抿著唇。


    個性溫煦如春風的妹妹白縈玥則睜著大眼,難以置信地說:“什麽?要我嫁給日月船運的新任總裁湛問天?我不要!”那個素有“冷麵魔獅”之稱的男人,光聽到他的名字就讓她不舒服,她才不想嫁給那種人。


    她實在無法理解過去一向疼愛她的姐姐為何性情大變,硬要將她的幸福葬送,逼她嫁給一個她從未見過、也不可能相愛,甚至名聲不好的可怕男人。


    “由不得你說不,對方開出的條件十分優渥,有利公司未來的發展,我們沒有拒絕的權利。”白縈曼的態度十分堅決,像是沒有看見妹妹眼聽不願意。


    “可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想嫁給別人,不管他給了多少好處,我的心意也不會改變。”為了利益出賣自己的感情與幸福,是她做不到也沒想過的事。


    白縈曼冷哼一聲,“喜歡能當飯吃嗎?住豪宅、開名車、衣食起居有傭人服侍,這些難道不用錢?別忘了你可是過慣這種日子的人。”


    “我們很缺錢嗎?爸媽不是有留下春陽船運和遺產給我們?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隻要別太揮霍,她相信父母留下的產業也足夠她們姐妹倆好好地過日子,況且她也沒有在家吃白食的打算啊。


    聞言,白縈曼冷笑,“天真的二小姐還不知覺悟嗎?我父親可是剛買了一艘昂貴的郵輪送給你母親當生日禮物,造成公司資金一下子周轉不過來,加上兩人雙雙喪生,公司股價波動,現在都有跳票危機了,你說我們缺不缺錢?”


    “什麽?跳票?”白縈玥有些難以置信,畢竟父親經營公司向來穩打穩紮,也不會短視近利過度擴張,真會因為一艘郵輪導致公司周轉有問題嗎?但說到底,公司的實際經營情形她確實不了解,也許真如姐姐所說,是她太天真了……


    她跟姐姐其實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雖然兩人的母親並非同一人,但從小感情就好,相處甚篤,經常互吐不為人知的心事。


    可是自從姐姐國中畢業、出國留學後,兩人的聯係漸漸變了,感情也慢慢淡了、漸行漸遠,不若往日的親昵,交談次數更是變少了。


    即使因為父母身亡,姐姐再次迴國,然而現在,明明是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家人,卻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中間隔著一條無形的深溝,沒有交集的各過各大的生活。


    就算她很想找迴昔日的歡笑,和姐姐促膝長談的笑鬧一夜,重拾遺失的姐妹情,但對方不領情,她也無從做起。


    聽到妹妹的驚唿聲,白縈曼嗤笑一聲,“不說跳票的事好了,有哪個企業不需要資金挹注?人在人情在,人亡人情亡,爸一死,你以為那些涎著笑臉的股東還會捧著大把鈔票,投資群龍無首的春陽船運嗎?”


    春陽船運的規模不算小,也還算賺錢,旗下有五艘郵輪、三艘貨輪,年收益五億左右,公司上下約有近千名員工。


    不過真要和有百年曆史的日月船運一比就小巫見大巫了,人家一年的淨利可是春陽船運的好幾十倍,貨輪、遊艇、豪華大船不知凡幾,若要一一清點,恐怕還要耗些時間才算得出正確數字。


    白縈玥皺著眉說:“我銀行裏還有一些存款,可以先拿出來救急……我也可以工作……”她想至少有點幫助。


    “就那麽點錢能幹什麽?杯水車薪,連發給員工一個月的薪水都不夠,我們需要的是靠山,像日月船運一樣的靠山,你懂嗎?”白縈曼話說得刻薄,更是刻意斜睨了白縈玥一眼。


    一聽,白縈玥沮喪地低下頭。“公司的營運真這麽糟嗎?沒其它辦法可想了?”、


    “那麽養尊處優的二小姐倒是說說看,你有什麽建議能讓公司更強大、屹立不搖的不需外資援助?”她說的話字字銳利,直指問題核心,無情戳破對方任何希望。


    “我……我……”白縈玥苦惱地想了許久,腦中突然蹦出一個人名。“我可以去求學長幫忙,他家的事業和金融機構關係密切,也許……”


    “你是指孫少華?”那個表麵謙謙君子私底下浪蕩不羈的紈子弟?


    “嗯。”她點頭。


    白縈曼的臉上帶著顯著的譏誚,像是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她拿起茶幾上的挫刀,輕慢地修起指甲,“他能幫你什麽?你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你想他敢為了你對抗資金雄厚、政商兩界都吃得開的日月船運嗎?”


    “學長喜歡我,他一定——”會義無反顧地幫她。她願意相信對她好的人。


    白縈曼恥笑般的打斷她的話。“真要有心早就有所表現了,哪需要你上門求助?很多人可是都看著我們家這塊餅,何況人家憑什麽幫你,他還是個靠家裏養的米蟲,你值得他冒險嗎?可笑!”


    “姐,學長不是你說的那種人,他一向很照顧我,還說我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公主,他會為我斬妖屠龍,當我的王子。”她相信學長的真心,他不會騙她。


    過去在學校,學長真的對她很好很好,會幫她整理筆記、買早餐,還經常出其不意地送她一些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和點心,逗得她開懷不已。


    他甚至暗示過兩人日後的可能發展,雖然一直未明確表達心意,也總是表現出“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曖昧態度,讓人感覺撲朔迷離。


    但她想,也許學長也跟她一樣害羞、怕被拒絕,所以說不出更進一步的話吧!


    “不要叫我姐,我沒那個福分當你姐姐,但就算是陌生人我也必須好心提醒,男人的話聽聽就算了,花言巧語千萬別當真。”


    “姐……”


    白縈玥才剛出聲,白縈曼便抬手將挫刀往她身上丟,剛好劃過她的耳朵,但示警的意味已經夠濃厚了,嚇得白縈玥話梗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別一副小可憐的樣子,現在不是我冷血強將你推給陌生的男人,而是他指名要你成為他的妻子,那樣作風強硬、冷酷無情的男人,連我都得低頭,再說,嫁給那個男人至少衣食無虞,你依然能無憂無慮地過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裕生活,不好嗎?”白縈曼一副給了對方天大恩賜的樣子。


    “可是我……”白縈玥開始覺得哪裏怪怪的了,“他指名要我當他的新娘?會不會是搞錯?我可從未見過他耶!”


    她真的是一頭霧水,想不通自己為何會被那個男人欽點,雖說自己鮮少出現在社交場合,但在外麵打聽打聽也該知道,比起豔麗無雙的姐姐,她隻能算清麗秀妍,男人的目光多半會停留在姐姐的豔容上,她不過是一旁陪襯的小花。


    要選,也該是選姐姐吧?“感到榮幸吧?這可是隻有你才有的殊榮,別人求都求不到,為了兩家結合的利益,也為你自己往後的日子,你最好是認命的乖乖嫁人,不要妄想你的學長會英勇騎著白馬來解救你這高塔中的公主。”白縈曼的話裏滿是嘲諷,甚至拿童話當比喻來笑話對方。


    麵對姐姐的奚落和強勢,白縈玥忍不住眼眶含淚,她搖著頭,“不,我不嫁。”她不要犧牲婚姻的自主權,她不想走進荒蕪的墳墓。


    她打小看著鶼鰈情深的父母,也看過相敬如冰的夫妻,她絕不讓步,婚姻是不能買賣的,那犧牲的會是兩個人的幸福。


    “再說一遍?”嚴厲且毫無溫度的目光逼視著她。


    先瑟縮了一下,但她又隨即勇敢地挺起胸膛。“不管說幾遍都一樣,我絕對不會嫁給完全沒有感情可言的男人。”


    “好,你可以不嫁。”白縈曼倏地揚笑,但笑意未達眼底,神色冷得駭人。


    “真的?”白縈玥喜出望外,以為過往那個真心疼愛她的姐姐迴來了,終於願意顧全她的感受。


    不料,白縈曼的笑轉為陰沉。“不嫁就馬上搬出這個家,我不會承認你是白家的一份子!”


    “姐……”她倒抽了一口氣,臉色發白。


    “我說過不要再叫我姐姐了!你要嘛嫁人,不然就離開,隻能選擇一條路。”冷冷地揚唇,白縈曼的眼神冷銳得教人害怕。


    “你要把我趕出家門?”白縈玥不安地咬著下唇,但除了不安,更深的是心痛。她不敢相信現在這個嚴酷又冷漠的人是她的姐姐。


    白縈曼的低笑聲令人不寒而栗,“說‘趕’太沉重了,是你自己選擇離開的,我們白家沒有餘力養一個派不上用外的閑人。”


    “我說過我可以工作,不會拖累任何人。”她早打算好了,會自力更生,要不是父母驟逝,要處理喪事,她說不定已經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每天勤奮的上下班。


    “哈!不會拖累任何人?這樣的大話也隻有沒吃過苦的千金小姐才說的出口,你有想過得罪日月船運的下場嗎?你有把握就會湛問天的滔天怒火嗎?況且,你還沒說要怎麽解決公司的現狀呢!一個要害父母苦心經營的事業化為烏有的人,有什麽資格住這間屋子?”


    “他……呃,他會反過來對付我們嗎?”不就是聯姻失敗而已,有牽連無辜的必要嗎?


    “你說呢?以他有仇必報的個性,豈會輕饒羞辱他的白家?”


    “那要怎麽辦?不能請他打消念頭嗎?”難道對方不能理解,不情不願的婚姻就算結了,將來也是怨偶一對。


    沒有迴答問題,白縈曼冷著聲音問:“嫁還是不嫁,我問你最後一次。”


    “不嫁,但公司的事我們——”可以再想想。她想這麽說,但姐姐並沒有給她機會。


    “不嫁是吧?”白縈曼蹙起眉打斷她的話,側身對家裏的女傭下達命令,“阿娟,幫二小姐整理行李!”


    “整……整理行李?”白縈玥一愣,姐姐是認真的。


    “我給了你選擇,現在你要為你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白縈曼站起身,走到對麵的沙發,親手將白縈玥拉起來,不管對方有多不願意。


    最後,甚至命令司機將賴著不肯走的二小姐拖上車,強迫對方離開這住了二十幾年的家,也強迫對方離開她的視線。


    沒有一句挽留,沒有一聲安慰,她冷酷而堅決的轉過身,不看白縈玥拍打車窗哭喊的身影。


    當她重新迴到客廳的時候,一道嫵媚的聲音響起——


    “你真舍得把唯一的妹妹送走?”


    迴旋樓梯上走下一位風姿綽約的中年女子,年過四十風韻猶存,保養得宜的她從外表看來約三十出頭,模樣有幾分神似嬌豔的白縈曼。


    她一下樓便神態慵懶地坐上緹花沙發,腰似水蛇般往椅背一靠,懶懶地斜倚著,一雙媚眼則眨呀眨的,好似一朵牡丹醉春日,引人心火焚身,口幹舌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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