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我最討厭和瘋子打交道!越小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最終決定……老子不奉陪了!


    景明殿中,他沒好氣地站起身,同樣高聲說道:“蕭敬先,當初你的舉薦之恩,我一直都沒忘,也不想做忘恩負義的小人。越千秋的事情,那是我為了阿容,所以不得不狠狠心出手。眼下我好吃好喝供著他,你要是不放心,我陪你去見他如何?”


    對於這樣的答複,蕭敬先卻忍不住皺了皺眉。對方沒有苛待越千秋,這是他事先就已經預見到的。然而,對方如此輕易地答應他去見越千秋,甚至還拿出過往的交情來拉近關係,這就明顯不正常了。因此,覺察到背後謝十一爺的怒氣和殺機,他頭也不迴撂下了兩句話。


    “謝姑娘隻不過是中了我一點小花招,把她脖子後頭的那根銀針拔出來就行了。”


    謝十一爺剛剛在慌亂之下,還以為謝筱筱是被自己囑托她帶上的那條毒蛇給咬了,正在手忙腳亂地從身上找尋特製的蛇藥,等聽到蕭敬先這話,他頓時動作一僵,這才終於明白,越千秋為什麽會如此痛恨蕭敬先這攪動風雲的手段。


    剛剛聽到萬蛇圍城這幾個字,他能不去想自己秘密囑咐謝筱筱藏一條養熟了的毒蛇在身上,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蕭敬先對謝十一爺說的這話聲音不小,越小四聽得一清二楚。雖說謝家父女從前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隻當他是北燕權貴,可他卻不一樣,他完全知道人家是越家在北燕的盟友之一。哪怕他猜到蕭敬先這所謂的“挾持”恐怕有些貓膩,可他心底還是不免對人有些歉意。


    隻不過,他如今扮演的是把人命當成草芥的北燕權貴,在蕭敬先這個大敵麵前表現出對謝筱筱的過分關心,無疑就不合時宜了。所以他隻能在心裏念叨了幾聲抱歉,隨即又不負責任地尋思迴頭讓老爺子又或者嚴詡好好補償對方。


    當越小四獨自走出景明殿時,臉上看不出心底任何真實情緒,目光自然而然略過了那輛馬車,落在了佇立在殿前的蕭敬先身上。自從之前上京一別,他和蕭敬先已經很久沒見了,如今重逢,看到對方那形銷骨立的樣子,他不禁麵色微微一變,隨即就故意歎了一口氣。


    慢吞吞地從景明殿前頭台階上徐徐走下來,他就搖搖頭說:“晉王殿下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縱使千般智計,萬般英雄,一旦身體垮了,那可就什麽都沒了!”


    說完這話,他也不等蕭敬先迴答,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馬車,運足中氣說道:“今天委屈了聖女,還請先迴去好好調養,迴頭我親自設酒給聖女壓驚。”


    謝十一爺當然聽得出蕭長珙這話語中沒什麽太大的誠意。可此時此刻,剛剛拔出謝筱筱那頸後銀針,眼看她立時悠悠醒轉,就算他知道蕭敬先是要防止外人認為他們演戲,可他還是連拆了蕭敬先的心思都有!於是,他也就顧不得惱恨那位蘭陵郡王輕描淡寫的態度了。


    而謝筱筱則是勉力說了一句“多謝郡王”,隨即就用力捏了捏父親的手,等到謝十一爺冷著臉放下車簾,隨即立時駕車便走,她這才鬆了一口氣,可懸著的心卻遠遠提不上放下。


    畢竟,那兩位一個是舊日國舅爺,一個是如今炙手可熱的新貴,真要是真正殊死相爭,夾在當中的越千秋安危如何,還真是不好說,更何況,她要擔心的還不止一個越千秋!


    在馬車駛離了景明殿一段距離之後,她就開口說道:“爹,我們去見甄容。不論他是不是真的被禁足,至少要試一試能不能見著他,眼下隻有他才能幫得上忙!”


    發現外頭駕車的父親悶聲不響,她不禁嗔道:“爹,蕭敬先死活確實不關我們的事,而越千秋落在北燕人手裏,也是他自己不謹慎。但以甄容的性格,一定會認為是自己害得越千秋被擒,這會兒總得有個人去見他一麵,讓他振作起來,好好想辦法!”


    謝十一爺已經不知道自己這是今天第幾次歎氣了。在深深歎出去那口氣之後,他想到越千秋當初答應自己的條件,結果越千秋倒是真的接觸到甄容了,可接觸到人的時候卻把自己賠了進去,現如今蕭敬先又為了救人亂來一氣,他還是幫兇,他隻覺得連歎氣的力氣都沒了。


    早知道如此,當初還不如不要理會蕭敬先的勸阻,直接讓越千秋迴霸州去!他就不該抱著留下越千秋當月老的念頭,他姓越,不姓月!


    謝家父女這一走,蕭敬先固然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越小四又何嚐不是覺得沒了後顧之憂?兩個人你眼看我眼,最終,還是自覺沒傷沒病囫圇完整的越小四,先打破了沉寂。


    “晉王不是要去看越千秋嗎?那就跟我走吧!”


    見人仿佛絲毫不在意自己偷襲似的,施施然轉身走在了前麵,蕭敬先隻是略一思忖,便好整以暇地跟了上去。於是,就隻見這兩個人一前一後隔開約摸十幾步的距離,不緊不慢走在這皇宮中,但凡所過之處,人人退避三舍,仿佛生怕跑得慢了一點就被卷了進去。


    當蕭敬先眼看越小四踏進宮牆邊上一扇不起眼的小門的時候,他才突然停下了腳步,臉上的表情分明有些猶疑。直到那個帶路的家夥又迴轉過來,笑眯眯地看著他,他方才冷冷問道:“你為什麽把千秋安置在此?”


    “這個嘛……”越小四拖了個長音,但最終還是一攤手道,“想必你現在已經猜到了,和我沒關係。我雖說偷襲了越千秋,可那隻是因為我悄悄盯梢甄容,發現有人尾隨他,所以為了他的性命前程,先下手為強。可越千秋為什麽安置在這,這又是什麽地方,我不知道。”


    他咧了咧嘴,笑嗬嗬地說:“畢竟,我當初娶平安公主的時候,先頭文武皇後早過世了。”


    蕭敬先心裏已經完全確定了那個可能性,當即冷著臉越過這個曾經賞識過舉薦過,如今又分明是大敵的家夥,大步走進了那扇小門。那熟悉的花園映入眼簾,刹那之間,他甚至有那個熟悉的倩影仍舊徘徊在此的錯覺,耳畔甚至還傳來了她那熟悉的說話聲。


    “四兒,這可是你說的,以後要做馳騁疆場的大將軍,一統南北,建功立業!”


    “抱歉,姐姐看來是沒法給你生一個外甥玩了,也不知道將來你姐夫這親王爵位會便宜了哪個小王八蛋!不過沒關係,不能生,我還能養兩個在身前。”


    “這王府人員混雜,就不是養孩子的地方!大妞我自忖一直都是當親生女兒看待,可我就是一個不留神,你看看她被人帶成了什麽樣子!你姐夫已經被他那些哥哥弟弟逼到了懸崖邊上,我哪裏還有時間帶孩子,不管了,她愛怎麽著怎麽著,又不是我生的!”


    “我已經是皇後了,除非日後還想熬死了你姐夫做皇太後,否則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姐夫說,東宮不能一直沒人,我要麽認個兒子當成自己的,要麽就幹脆選個孩子當太子,我連個女兒都養不好,又生不出孩子,不想費那個神了,就老大吧。有功夫琢磨這些,我還不如想想,今後怎麽讓你領軍殺敵,一統天下!”


    當最後一段話浮上心頭時,蕭敬先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隨即強行把那些迴憶驅逐出了腦海。可他自己卻清楚,就是自從那最後一次的南京之行結束,迴到上京之後,姐姐就開始變得神神鬼鬼,最後更是以一種自己根本無法置信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至今不知死活。


    盡管沒有迴頭,但他發現了蕭長珙那個家夥沒有跟進來,原本那一絲疑慮已然變成了確信。他定了定神,隨即一步一步走進了那座掩映在花叢深處的小屋。這種雅靜的居所,並不是她的心頭好,她喜歡的是大氣敞亮,方方正正的屋宅,這座小院卻是年少的他親手布置的。


    如今物是人非,卻不知道那屋子裏的人,究竟還存有多少當年舊情!


    當最終走到屋子前頭時,蕭敬先便淡淡地說:“出來吧,我知道你在裏麵。”


    聽到屋子裏沒有反應,他就哂然笑道:“蕭長珙抓了越千秋要挾我現身,這看上去很正常,但我還是覺得不對。那家夥是個骨子裏很高傲的人,就算逼我出來一決高低,也不會輕易把這種消息散布得滿城風雨。隻有你,隻有並不在乎手段,隻在乎結果的你會這麽做。”


    “我在你眼裏,就這麽不像樣嗎?”


    隨著這個有些低沉的聲音,房門嘎吱一聲被人打開,然而,人卻不見出來。隨著一陣車軲轆轉動似的聲音,蕭敬先便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北燕皇帝出現在自己麵前,隻不過,那輪子不可能輕易越過門檻,兩個人便一個站在檻外,一個人站在檻內。


    四目對視,蕭敬先無法相信昔日那樣雄毅自信的姐夫竟然會變成眼下這般光景。而北燕皇帝同樣用了好一陣子,這才確認眼前這個瘦弱蒼白的青年,便是昔日張狂不可一世的一代妖王!當兩人幾乎同一時刻笑出聲之後不多久,卻又同時怔住了。


    而探頭探腦在外看熱鬧的越小四終於縮迴了腦袋,最終選擇及時開溜。縱使他現在身份地位和從前不同,重要性更是猛增,可貿貿然介入這對郎舅,仍然可能惹麻煩。


    反正越千秋一時半會出不了事,他可別因為看熱鬧把自己搭進去了!


    門外越小四悄無聲息溜之大吉,園內蕭敬先和北燕皇帝依舊兩兩對峙,直到仿佛都已經習慣了彼此狼狽落魄的那一麵,蕭敬先方才率先直截了當地問道:“千秋呢?”


    北燕皇帝對蕭敬先的問題並不意外,聲音平淡地問道:“就在我身後的屋子裏。”


    “這麽說,果然是你盯著甄容,然後抓到了和他見麵的千秋。”


    “沒錯,我的運氣很不錯。”北燕皇帝沒有自稱朕,聲音中甚至有些自嘲的成分,“而且那小子對於被當成釣你出來的誘餌非常不忿,看得出來他帶你去南吳的這段日子,你們相處得不錯,沒有枉費你一再出生入死,不,應該說險死還生。”


    “你知道的,自從姐姐去世之後,我就不怕死了,隻可惜閻王爺不收我。”


    蕭敬先突然跨上前了兩步,將自己和北燕皇帝之間的距離縮減到了隻剩下不到三步。見對方依舊麵色沉靜,仿佛絲毫不怕自己在這非常近的距離裏暴起行刺,他那麵上冷色不禁更深了一些:“你的遇刺是怎麽迴事?”


    “和你自投羅網誘敵上鉤不一樣,朕還不至於拿自己的命去賭,那是意外。”


    北燕皇帝再次恢複了自稱,隨即自失地搖搖頭說,“朕隻是沒想到,刻在骨子裏的招式習慣,結果卻成了早有準備者攻擊的軟肋。那支箭淬了毒,如果不是惠妃懂醫術,用了多種解毒藥混合,最終成功把朕救了迴來,說不定朕就死了。”


    “所以你認為泄露你那習慣,指使人射出毒箭的人,可能是我姐姐的人?”


    “有你和朕恩斷義絕在先,朕難道不應該懷疑她嗎?”


    北燕皇帝突然笑了兩聲,但那笑聲中聽不見悲憤,卻蘊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如果不是她早有布置,會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流言散布在外?至於會有傳言說,南吳太子是她和南吳皇帝所生?至於會有所謂丁安遺筆,說當初總共有兩個孩子被送到了南邊?”


    屋子裏動彈不得的越千秋忍了又忍,此時終於完全耐不住性子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力暴喝道:“你們兩個有完沒完?皇帝陛下你有那麽多兒子,一個個全都當成豬狗一樣愛宰就宰,現在卻對一個或者兩個是否存在都不知道的兒子追究個沒完,有必要嗎?”


    “如果真的對你那個皇後癡心一片,她死了,你追查到底,把所有認定與她死有關的人統統殺光,然後自己殉情就完了!我就不信舉傾國之力追查一件事情還查不出來!既然當初沒殺光,也沒殉情,理由則是各種各樣的不得已,那現在糾結什麽?就當那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小皇子和你那個皇後一塊死了就完了,然後好好培養另一個兒子不行嗎?”


    “你看看我大吳皇帝,縱使曾經三心二意,也想過多生幾個兒子以防血嗣斷絕,可一旦發現無望,就立刻改弦更張,好好培養英小胖!當初英小胖比你們北燕那些皇子更混賬更可惡,可你看看他現在什麽樣子?哪怕我知道他骨子裏還不算什麽頂頂賢明的太子,可隻要官民百姓肯那麽相信,他又肯做出那樣一個賢明的樣子,至少就比昏君強,那就夠了!”


    “兒子是要自己好好培養的,不是給你疑神疑鬼隨便亂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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