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了,越千秋還沒有迴來……


    已經恢複了活動能力的蕭敬先站在小院中央,似乎在發呆,又似乎在等待那個遲遲不歸的人。然而,當虛掩的大門被人推開時,他卻看也沒朝人看上一眼,直到來人歎了一口氣,他這才徐徐轉過了身去,冷淡地問出了一句話。


    “是千秋出事了?”


    謝十一爺剛剛進門時,見蕭敬先那般鎮定自若的態度,就忍不住覺得此人實在太過薄情,因此才會歎氣,可如今聽到蕭敬先猶如問不相幹的外人似的,輕描淡寫到了極點,他終於有些暗自火起,當即沒好氣地說道:“他和甄容見麵的時候,被蘭陵郡王蕭長珙抓了個現行!”


    蕭敬先眉頭一挑,直截了當地問道:“如果我記得沒錯,謝十一爺的千金,不是因為蕭長珙的推手,這才投奔了偽帝嗎?而千秋既然當你父女是盟友,足可見你們和南吳也有些勾連。由此看,蘭陵郡王蕭長珙未必就和千秋那般苦大仇深,他這出手實在是沒有道理。”


    “有沒有道理,越千秋都落在人手裏了!”謝十一爺哪怕一貫喜怒不形於色,此時也不禁提高了聲音,但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卻是直截了當地說,“如果之前不是為了救你,謝家和南吳有關聯的事,越千秋也不會輕易泄漏給你。我們父女和蕭長珙,並不是真正的主從關係,不過是暫且和他虛與委蛇。他突然出手偷襲了越千秋,可不會和我們商量!”


    “原來如此。”蕭敬先微微一頷首,隨即又問道,“那千秋落在蕭長珙手裏的消息,已經是傳開來了?甄容那小子呢?莫非他對於自己成了釣出千秋的誘餌就毫無反應?”


    “消息是已經傳得滿城皆知了。至於甄容,他應該是被禁足了。”


    說到這個女兒分明有所心動,自己也覺得不錯的昔日青城掌門弟子,謝十一爺隻覺得心煩意亂。正因為不知道甄容在這件事裏到底扮演的是什麽角色,他才覺得分外棘手。


    如果真的是甄容出賣了越千秋,那麽那小子就算從前再千好萬好,他也一定要讓女兒慧劍斬情絲;可如果甄容沒有,隻不過是被尾隨的蕭長珙抓了個現行,偷襲之後又不顧甄容的阻止帶走了人,順便還把甄容軟禁了起來,那麽他同樣要衡量甄容處境的危險性。


    總之,眼下的局勢竟是因為蕭長珙的攪局,而變得複雜難明了!


    見蕭敬先沉思不語,謝十一爺便有些煩躁地說:“千秋在南邊,並不僅僅是當朝首相的孫子,他才封了清河縣公,又是太子左衛率,一個人就勾連了方方麵麵很多重要的人。要是他落在北燕手裏的消息傳了出去,必定會誘出南邊不少人。”


    不說別的,他都已經做好如果實在沒辦法,就強行去救人的準備了!


    “蕭長珙放出這個消息,不會是為了舍近求遠。”蕭敬先哂然一笑,隨即就從容自若地看向了謝十一爺,“還請謝十一爺委屈一下令嬡,讓她假裝被我挾持,然後讓我進皇宮去。”


    “什麽?”


    謝十一爺當然不會真的認為蕭敬先是想拿謝筱筱去交換越千秋,因為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成功的,越小四和北燕太子代表朝廷承認了所謂的白山聖女,並不意味著謝筱筱就成了什麽重要人物。既然如此,蕭敬先的意圖就隻有一個,這家夥想要自投羅網!


    盡管他剛剛還覺得蕭敬先的態度太過於冷酷薄情,可此刻卻不假思索地打算阻止他。


    “你之前已經坑進去齊宣一次,這一次別人不會再給你機會的!更何況蕭長珙那人起初為駙馬的時候不顯山不露水,此後卻漸漸得北燕皇帝寵信,如今更是大權在握,我謝家和他打交道都有與虎謀皮的感覺,更何況你?你現在身體弱不禁風的,拿什麽和他談條件?”


    “謝十一爺說得我都知道,更何況,想當初他還是我力薦給我那姐夫的。”


    說這話時,蕭敬先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聲:“就連我自己當初也沒想到,會那麽快就找到離開北燕的機會,自然也就沒想到曾經賞識舉薦過的人才,轉眼間就成了仇敵。所以,我當然不奢望蕭長珙會像齊宣那樣,讓我鑽到空子。”


    “更何況,我算計齊宣不是一天兩天了,卻不可能算到他蕭長珙會帶著那麽一大批人這麽快來到南京。”


    謝十一爺卻不會把蕭敬先這話當真,如果蕭敬先在起頭算計了六皇子把大批人馬帶離平叛,隨即好大喜功兵壓霸州時,就沒有算到蕭長珙代表的保皇一係會趁虛而入進入南京,那反而是不正常。


    然而,此時此刻他和蕭敬先四目對視,見人絲毫沒有收迴前言的意思,他斟酌了許久,最終還是點點頭道:“你既然下定決心,那我還有什麽好說的?隻有一點我要提醒你。”


    他頓了一頓,冷冷看了蕭敬先一眼:“你之前逃離北燕的時候,就曾經用遇刺重傷當過障眼法,到了南邊又不曾好好調養。之前為了把齊宣坑進去,又在地牢裏被埋了十天。我不知道你在地牢裏究竟是怎麽活下來的,但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亂七八糟。”


    “哪怕我是用了很多珍貴藥材給你進補,但很遺憾,我這個大夫能力不夠,那些藥同樣不是萬能的。你如果不要命地打算再來一次殊死拚殺,我保證你無論用什麽透支身體的秘藥,也支撐不住百招,而且很可能會斃命當場!”


    蕭敬先頓時眼神轉厲,然而,見謝十一爺滿臉坦蕩蕩的表情,他最終苦笑道:“單拳難敵四手,更何況蕭長珙武藝不遜於我,我和人鬥智都尚且勉強,更何況鬥勇?再加上千秋在他手裏,我縱使有千般計策也發揮不出來。總之,謝十一爺你的告誡,我放在心上了。”


    “那就好。”謝十一爺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即沉聲說道,“我這就去見筱筱安排一下。隻不過,我到時候會充當車夫,你要是有什麽別的心思,最好提前打住!”


    見人撂下這話轉身就走,眼看大門關上,蕭敬先忍不住低頭看著雙手,見從前瑩白如玉的手,如今卻變成了慘白色,那一根根爆起的青筋看上去異常刺眼。不用說他,就是任何人任何人看到這樣的跡象,都能意識到生機的逝去。


    可他對於這樣的狀況,卻隻是發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


    能夠順著計劃走到現在,一直沒有什麽太大的差錯,他已經很滿意了。而現如今出現了這樣的變故,也並不一定就意味著他已經無路可走。不論如何,他都必須要去試一試……


    皇宮門前,當謝十一爺駕著馬車緩緩駛入時,就隻見幾個守卒笑吟吟地迎上前來。若是前兩日,充當車夫的他總會客客氣氣和他們寒暄一陣子,可此時此刻,他卻麵色陰沉地從座位上跳下來,大步衝了上前。沒等那幾個人開口詢問,他就低低迸出了一句話。


    “蕭敬先挾持了我家聖女,他說要見蘭陵郡王!”


    聽了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幾個守卒頓時麵色大變。然而,心情忐忑不安的謝十一爺很快便暗自舒了一口氣,因為他們並沒有立時反應過度地大聲鼓噪叫人,而是在麵麵相覷了片刻之後,其中一人轉身拔腿就往皇宮裏跑,其他人則是同情地看著他這個滿臉苦色的老車夫。


    但也僅僅是同情,因為接下來他較為熟悉的一個軍官竟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道:“聖女雖說能通天文地理,無聲無息取人性命,但和那個神出鬼沒的妖王相比,到底還是遜色了一點,落在他手裏也不丟人。你放心,隻要郡王肯開口見人,聖女就可轉危為安了。”


    盡管人沒說蘭陵郡王蕭長珙如果不肯見蕭敬先時該怎麽辦,但謝十一爺知道,一旦裏頭傳來了拒絕的話語,那麽他們這邊就會陷入絕對的僵局。到了那時候,按照他之前和謝筱筱商量的最終手段,謝筱筱會用藏在身上的那條毒蛇先把蕭敬先放倒,然後把人交給蕭長珙。


    隻不過,那丫頭到底不像是他這樣心狠手辣,就怕事到臨頭卻不忍心,那就糟糕了。


    謝十一爺那懊惱糾結的表情落在幾個守卒眼中,他們越發相信這件事的真實性。但越是相信,他們越是隻能在心裏歎息,剛剛那個出言安慰的軍官,更是不停地往宮門裏打量,希望那個去報信的能盡快帶來迴音,如此也好讓這件事盡早解決。


    至於其他人,目光則是不時悄悄瞥向那輛被遮掩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全都在暗中想象車中究竟是怎樣一個情形,同時權衡著屆時需動手時如何動手。然而,車中始終無聲無息,就連窗簾和門簾也始終沒動一下,這也讓他們更加好奇。終於,他們的煎熬總算是到了頭。


    就隻見剛剛進去報信的那個守卒一陣風似的跑了出來,鄭重其事地一揖道:“蘭陵郡王說,請聖女到景明殿,他在那兒恭候大駕。”


    誰都知道,蘭陵郡王蕭長珙請的是聖女,恭候的卻另有其人。然而,誰也不會捅破這一點,而是畢恭畢敬地讓路,等那位剛剛還愁眉苦臉,眼下卻精神大振的老車夫重新上了座位,輕輕一揮馬鞭開始趕車,知情識趣讓路的守卒們目送馬車離去,隨即不約而同閉上了嘴。


    接下來裏頭還不知道會怎麽處置這件事,如果消息從他們口中泄露出去,那麽他們就全都不用活了!


    自從皇宮裏換了一批主人之後,謝十一爺送謝筱筱過來時,大多都是在宮外等候,景明殿在什麽地方,他並不是很清楚。然而,他本來還打算讓車中並不是真正被挾持的謝筱筱給自己指路,卻沒想到沿途所過之處,人人讓路,還順帶指出方向,找到景明殿沒費太大功夫。


    可如此一來,他也明白了一件事。哪怕他剛剛故意在宮門前裝成關心則亂的樣子,對那些明顯地位不高地守卒說蕭敬先挾持謝筱筱,原以為別人會在慌亂之下把這消息無意泄露出去,可現在看來,顯然人人都知道他們要去景明殿,卻似乎少有人知道蕭敬先也在車上!


    這蕭長珙確實有本事,竟然能把部下控製得如此嚴密。然而,他總不能為了散布消息,見到個人就說蕭敬先挾持了謝筱筱!


    當謝十一爺拖拖拉拉終於把馬車趕到了景明殿時,就隻見這裏並不像想象中那樣甲士林立,刀槍雪亮,相反卻顯得有些冷清。知道這樣反其道而行之,自己事先做出的某些準備算是徹底沒了指望,他隻能唉聲歎氣地從座位上跳下了地,打開車門。


    在掀開車簾的時候,他仿佛壯膽似的,大聲叫道:“蕭敬先,你看,蘭陵郡王答應見你的地方到了,你該放人了吧?”


    謝十一爺隻不過是叫一聲提醒蕭敬先,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蕭敬先竟然二話不說,施施然獨自下了車來。麵對這一幕,饒是他明白此人的瘋狂和決絕,卻也忍不住暗自佩服這膽大絕倫的風姿。可他到底扮演的隻是一個忠誠的車夫,因此立時撇下蕭敬先鑽上了車。


    還不等他拿出忠仆的樣子去安慰謝筱筱,就聽到耳畔傳來了女兒極低的聲音:“爹,蕭敬先的樣子不對,他不會是真的打算一命換一命吧?”


    謝十一爺遽然色變,然而,還不等他做出任何應變,就隻聽身後那個已經下車的妖王揚聲叫道:“蕭長珙,我已經來了,是死是活隨你處置!”


    聽到蕭敬先絲毫不提越千秋,謝十一爺眉頭簡直擰成了一個結。然而,心煩意亂的他很快便發現了讓他更加措手不及的一幕。就隻見原本就有些麵色發白的謝筱筱陡然腦袋一歪,竟是軟倒了下來。他慌忙伸出手去將人扶住,等伸手一探鼻息發現異常微弱時,他不禁大怒。


    他轉頭就大聲喝道:“蕭敬先,你都做了些什麽!”


    蕭敬先仿佛絲毫沒聽到背後謝十一爺的怒吼,一步一步朝景明殿走去,卻是用極其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蕭長珙,你不是拿了謝千秋來釣我這條大魚嗎?我主動送上門來了!地動山搖的戲碼,我已經用過一次,這一次若是換成萬蛇圍城,不知道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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