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並不是為了小胖子那一句“我就靠你了”方才鼓足幹勁,但不得不說,這句話非常令人愉悅,於是越千秋雷厲風行,須臾就把臨時太子衛隊給組建了起來。被點到的姑娘們雖說抱怨灰頭土臉沒來得及梳洗不好見人,可到底誰也沒提小胖子之前還答應放她們去逛街。


    她們又不是出來踏青郊遊的,再說,周霽月如今正好不在這座太守府,她們不得幫對方盡到太子右衛率的責任,這才對得起大家親密無間的友情不是嗎?


    於是,不到一刻鍾之後,被嚴嚴實實簇擁在當中的小胖子就隨著大部隊出發了。他並沒有穿什麽招搖的衣服,乍一眼看去和其他人差不多。如果硬要說差別,大概就是除卻越千秋和他,以及原屬霸州軍卻被暫時充作太子衛隊的某些幸運兒外,其他人都有些灰撲撲的而已。


    一路趕到霸州卻還沒來得及休整,更不要說沐浴更衣,形象問題當然隻能這樣了……


    出發之前,誰都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打算去哪。而出發之後,這支成分相當複雜的隊伍方才發現,負責領隊的越千秋仿佛對這霸州城了若指掌一般,穿街走巷猶如在自家後院。


    剛剛抵達的姑娘們和侍衛馬軍以及玄龍司那些人不了解,可霸州軍的那些衛士卻清清楚楚,越千秋大多數時候都在太守府裏老實呆著,並不經常出門。如今人卻像老馬識途似的,莫非是越千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常常翻牆出去在霸州城內微服私訪?


    然而,小胖子卻記得分明,越千秋這幾天確實都陪著他不曾出過門。被七拐八繞已經徹底鬧得失去了方向了他策馬靠近越千秋,納悶地問道:“千秋,你對霸州城真的熟嗎?我都快被你繞昏頭了,你可千萬別把路帶錯了!”


    越千秋沒好氣地斜睨了小胖子一眼,心想先別說他一路都是按照小猴子沿途標記走的,就是那約架這件事,也是蕭敬先故意說給他聽的,否則雖說他已經吩咐下去讓人死死看著蕭敬先和康樂,也未必能保證時時刻刻盯住他們的行蹤。


    所以說,小胖子看似在見過康樂之後疏遠了蕭敬先,實際上仍舊是把蕭敬先當舅舅。


    想到這裏,他很不正經地嗬嗬笑道:“太子殿下與其擔心是否能趕上,還不如想想這些人是直接帶到那兩位跟前,還是布設在周圍警戒,別讓他們看到那兩位大打出手,你卻出麵勸架的一幕。要知道,那兩位今天沒打起來,可還有明天後天,總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總不成每次都要勞煩堂堂太子一次次去當和事佬吧?”


    小胖子從前是不愛招搖多帶人的,可出門在外,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霸州,他方才不得不主動提出要越千秋召集衛隊,此時此刻越千秋反過來把迴頭如何安排衛隊的問題丟給了他,他頓時有些頭疼。


    尤其是發現四周圍距離最近,耳朵最好的姑娘們全都朝他看來,他就更覺得棘手了。


    當最終越千秋舉手示意停下,緊跟著小猴子就不知道從哪竄出來,滿臉急切的時候,他再也顧不得那麽多,立時勒馬開口說道:“散開警戒,千秋,還有宋姑娘你們幾個,一塊陪我過去!”


    關鍵時刻,小胖子顧不得一貫一碗水端平的宗旨,終究還是選擇帶上那些不那麽容易刺激到蕭敬先的姑娘們。而他也非常欣慰地看到,不論是原屬霸州軍的那些精銳,還是侍衛馬軍,又或者是玄龍司的人,對於他的吩咐並沒有表現出不滿,四下散開,訓練有素。


    而這時候,小猴子方才三兩步竄上去牽了小胖子的馬,有些氣急敗壞地叫道:“我在半路上就被晉王殿下給發現了,他雖說沒點破我,可到了這裏之後卻讓我躲遠點。我繞了個圈子想從那位康尚宮背後上去看看熱鬧,結果又被他喝破攆走,現在兩個人應該打起來了。”


    小猴子還有一句話沒敢說——說不定這會兒都已經分出勝負,或者說生死了!那會兒蕭敬先喝破他行蹤的時候,他赫然看到康樂手中那把彎刀用得刁鑽兇狠,招招奪命,一副要殺了蕭敬先而後快的表情。而他走的時候,蕭敬先還被逼得捉襟見肘!


    原本就心急如焚的小胖子如今聽了小猴子這麽一說,那簡直是又驚又怒,同時還隱隱生出了一個不能對外人說的念頭——會不會是他到霸州之後和蕭敬先不再像是從前那樣親近了,再加上康樂的到來而越發疏遠,蕭敬先方才會像現在這樣破罐子破摔?


    他把心一橫,伸手去直接拉住了小猴子:“你快上馬來帶路!”


    和太子殿下同乘一騎,這對於小猴子來說是個絕對新鮮而且未曾有過的體驗。他沒見過八年前那個殘忍暴虐卻又能屈能伸的英王,所以對金陵城那些市井流言並不怎麽相信,而且和小胖子相處時間越長,越是覺得人還不錯。可他到底不像越千秋,和人沒大沒小慣了。


    所以,足足愣了好一會兒,小猴子方才順著小胖子的拉扯飛身一躍到了小胖子身後。然而,今天這馬鞍可不是特製的,留給他的就隻有馬鞍後頭的光背,所以他不得不略顯狼狽地一把抱住了小胖子的粗腰。等發現小胖子並不在意,他方才如釋重負地用腳後跟踢了踢馬身。


    哪怕學會騎馬才是去年出使北燕那一路上的事,但不得不說,小猴子沒有辜負鐵騎會主關門弟子的名頭,哪怕不能控禦馬鐙,身處的位置很不好,可他愣生生取代了小胖子,一麵嚷嚷指路,一麵用腳後跟駕馭馬匹往前走。


    隻不過,一直摟著太子粗腰不是那麽好過的,他不一會兒就已經憋出了一身薄汗。


    而越千秋那眼睛也一直沒離開過小猴子那雙規規矩矩的手,尤其是幾次看到小胖子那竭力裝成若無其事,卻分明吃不住癢而忍笑的表情,他就覺得自己的肚子都快笑破了。


    就這慢吞吞的速度,小胖子與其把小猴子給拽上馬,還不如讓人在下頭牽馬飛奔更快!這次之後,說不定小胖子就能領會到,什麽叫做欲速而不達了。


    就在他越來越放飛自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齊刷刷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緊跟著就是小胖子的失聲驚唿。定睛一看,他亦是同樣吃驚不小。隔著大約數十步的距離,他就隻見康樂正軟軟地半躺在一棵大樹下,而在她麵前的蕭敬先正用劍抵著她的喉嚨。


    隻要那隻持劍的右手再送上前一寸,就足可讓那個號稱北燕皇帝心腹的女人血濺當場。


    認出康樂的隻有小胖子和越千秋等人,而姑娘們不認識她,卻至少認識蕭敬先,不用想都知道能讓蕭敬先欲置於死地而後快的女人絕對不是等閑人物。可是,眼下他們隔著這麽遠的距離,誰都不覺得他們出聲或出手能攔人。


    所以除了吸氣沒人出聲,如此一來,小胖子那驚唿就顯得尤其刺耳而突兀。然而,他自己卻一點都沒有意識到,最初那點糾結此時全都化成了滿滿當當的惶恐。


    如今到處都已經傳言北燕尚宮給他送來了北燕天子六璽,還說他的生母就是北燕那位文武皇後,如果康樂死在了這裏,死在了蕭敬先手上,那麽一切就都成了笑話。哪怕他一點都不喜歡康樂這個女人,甚至還很討厭她,可她不能死在這裏!


    小猴子在小胖子驚唿出聲時便已經從馬背上滑落在地,隨即非常機靈地在馬屁股上用力一拍。下一刻,這匹之前被他折騰得已經有點蔫了的馬立刻撒歡似的邁開了蹄子,馱了小胖子衝著蕭敬先和康樂的方向急馳而去。而他立刻撒丫子飛奔追在了後頭。


    而小胖子雖說猝不及防之下差點沒從馬背上栽下來,可到底還死死攥著韁繩,再加上馬術比起當年來有了非常大的長進,所以他須臾就控製住了坐騎,隨即一下子醒悟到自己正在靠近那二人,除卻剛剛那失聲驚唿之外,還能做點別的。


    於是,他幾乎不假思索就放聲大叫道:“晉王舅舅,你快住手!”


    如果說從前小胖子那一時口滑的晉王舅舅四個字,隻有越千秋周霽月等親近的人才會聽見,那麽此時此刻他這一時忘情的嚷嚷,就實在是讓太多的人聽見了。宋蒹葭等熟悉蕭敬先的姑娘們還好,可四周圍散開警戒的三路人馬總有順風耳的,差點沒嚇呆的人不在少數。


    可小胖子卻根本顧不得這些,他甚至沒注意身後越千秋已經騎著白雪公主飛速接近,也沒注意另一邊的慶豐年已經是拉弓搭箭,隨時準備提供各種掩護,更沒注意傷勢談不上痊愈便掩在霸州軍中跟了出來的彭明亦是悄然接近……他隻知道自己得把蕭敬先攔下來。


    讓他非常慶幸的是,蕭敬先的手穩穩停在了半空中,雖說沒有收迴的跡象,可也沒有輕輕刺下那要命的一劍,直到他最終在距離蕭敬先隻有幾步遠的地方滾鞍下馬。


    他踉蹌了一下穩住身形,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去,可緊跟著,他就隻見蕭敬先抬起劍來,那明晃晃的劍尖竟是徑直指向了他。


    “太子殿下是要為康尚宮作保?為一個四處宣揚你子虛烏有身世的人作保?”


    蕭敬先的聲音不大不小,然而,落在小胖子耳中,他卻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曾經希望有一個像蕭敬先這樣厲害可靠的舅舅,可當那種奢望變成真真切切的可能性,而這種可能性卻又變得越來越真實的時候,他卻又恐慌退縮了。


    然而,如今蕭敬先分明在否定這樣一個可能性,他卻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憤怒:“我為她作保又怎麽了?她到底把北燕天子六璽送到了我手裏!”


    “哦,你確定那是真的嗎?”蕭敬先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見小胖子整個人瞬間僵直,而在他背後,已經下馬的越千秋抱手而立,慶餘年依舊引弓欲發,一群自己很熟悉的少女們全都下了馬,呈扇形包圍了過來,他右手揮劍劃出了一道弧形軌跡,瀟灑地收劍歸鞘。


    “太子殿下還是太輕信了一些,若不是早就有人驗看過北燕天子六璽,於是默許了把康樂帶到你麵前,一旦天子六璽有假,太子殿下這名聲恐怕會有損傷。”


    蕭敬先一麵說,一麵俯視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康樂,淡淡地說:“可就算如此,她獻上天子六璽又不是沒有條件的,如今霸州城的流言蜚語還少嗎?太子殿下就沒想過,一旦你身世存疑,天下嘩然,相比你得到北燕天子六璽,付出的代價卻大得多!”


    小胖子眼圈一下子紅了。周霽月告訴他,是越影讓她帶康樂來見他的,而這後頭更有父皇的默許,他雖說因為越千秋的勸解而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可心裏卻不無委屈。如今蕭敬先那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這番話裏又不無告誡,他再一次覺得自己從前真是沒看錯人。


    蕭敬先確實對他挺好的,可他終究要長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強笑著朗聲道:“晉王殿下想得太多了,清者自清,從小到大,那些詆毀我的人難道還少嗎?康尚宮不論是妖言惑眾也好,是假意獻寶也好,我都不能任由她就這樣被你殺了,就和之前我不能任由劉將軍殺了那個霸州太守張牽一樣!”


    小胖子一麵說,一麵看了一眼地上那掙紮著想要站起來的康樂,隨即瞥向了越千秋。見人心領神會,毫不避諱地大步上前,伸手將康樂攙扶了起來,他就一字一句地說:“不論坊間說我生母如何如何,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我自幼為父皇一手帶大,無論讀書習字,明理上進,全都是父皇親自教導。若有人敢因流言離間我父子君臣,那便試試看!”


    聽到這裏,正扶著康樂的越千秋頓時笑了。他側頭看了看旁邊這個麵色鐵青的女人,似笑非笑地說:“康尚宮都看到聽到了吧?不知道太子殿下和晉王殿下說的話,你可滿意否?”


    康樂剛剛在占盡上風的時候卻突然被蕭敬先扭轉戰局,落到險些喪命的地步,再聽到蕭敬先和小胖子這一番對答,她隻覺得心底猶如翻江倒海一般,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因此,當聽到越千秋這揶揄的時候,她隻覺得一股邪火蹭得竄上心頭,竟是猛然運勁想要掙脫。


    可越千秋同樣突然加大力道,將她鉗製得動彈不得。與此同時,她就聽到耳邊傳來了越千秋低低的聲音:“康尚宮,不管你,又或者你背後的人打得什麽主意,可就和我認定是越家孫子一樣,隻要太子殿下認定自己是皇上的兒子,那些有心人故意散布的迷霧,不過是一口氣就能吹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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