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州榷場之變被鐵騎會主彭明率一群商隊的護衛平定,而竺汗青將北燕商隊一氣逐出,而後又率軍出擊,將來犯的一支北燕兵馬擊潰,一時大勝而歸,這原本應該是轟動霸州的大新聞。然而,在另一樁大新聞的掩蓋下,街頭巷尾議論這場大捷的人竟然少了很多。


    因為在眾多人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太子殿下竟然微服駕臨霸州了!


    如果僅僅是微服抵達霸州也就算了,這位太子殿下還在少之又少的太子衛率府眾人護衛下,跟著劉靜玄走了一趟亂得一塌糊塗的霸州榷場,而後直接摘掉了霸州太守張牽的烏紗帽!


    而現如今的最新消息就是,霸州太守府已經被這位太子殿下征用了,在那防戍的,是太子左右衛率親自從霸州軍中遴選出來的三百衛士。這還不算,貼出來的告示說,太子殿下將親自審問霸州太守張牽在霸州這六年間濫用職權等種種罪行。


    張牽在霸州六年,紮根既深,勢力自然盤根錯節。得知大樹將傾,也不是沒有人試圖用點盤外的招數。然而,劉靜玄從設在北麵甕城的榷場迴歸,而後送了昏厥的張牽以及小胖子這一行人迴到太守府後,就雷厲風行地率軍在霸州城裏來了一次大掃除。


    說是掃除也許誇張了一點,他隻是立時三刻抓了不少人家的主事者,然後往小胖子的太守府那兒一送,這下子,沒了主心骨的各家雖說有的使勁串聯,上竄下跳,卻也有的在得到明明白白的警告之後,變得安分守己了起來,至於更有的則是上演了旁支奪權嫡脈的好戲。


    可這麽多的犯人被劉靜玄送進了太守府,一時間,小胖子固然是手忙腳亂,就連越千秋等人也同樣措手不及。就連越千秋在想方設法找空屋子關人,同時保證政務處理效率的同時,他都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那會兒直接看著劉靜玄殺人,讓其去背責任更簡單?


    當然他也就隻是背地裏發牢騷,埋怨劉靜玄淨給他們出難題,卻不至於真的後悔那會兒的阻攔。小胖子也同樣是如此,一麵要麵對太守被拿下後整個霸州的政務該怎麽順利過渡,一麵要尋思怎麽安置張牽那些哭哭啼啼的家眷,一麵還要應對那些被劉靜玄送來的犯人。


    最重要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裏趕緊對張牽定案審理完結,同時提請……或者說催促朝廷再派一個霸州太守過來!同時,他最怕因為插手霸州事務而被父皇派人臭罵一頓!


    此時,看到越千秋冷著臉抱了一大堆案卷進了屋子,隨即撂在已經滿是各式各樣卷宗的書案上,小胖子不禁哀歎了一聲。他抱著腦袋直接伏在案上,痛苦地呻吟道:“之前的我都來不及看完,現在又來這麽多,我得用多長時間才能弄清楚那個張牽到底幹了多少壞事!”


    見小胖子一副抓狂到極點的樣子,越千秋這才沒好氣地嗬了一聲,這才慢條斯理地說:“誰讓你事無巨細一樁樁一件件全都看下來記在腦子裏的?你不會找幫手嗎?”


    小胖子頓時抬起頭來,滿懷希望地看向越千秋:“那你們來幫我看?”


    見越千秋那眼神分明流露出你這是說什麽蠢話的表情,這輩子唯一一次審案,還是和越千秋一塊審和馮家有關那樁逼良為奴案子的小胖子,頓時沮喪地垂下了腦袋,可接下來,他就終於等到了越千秋那久違的主意。


    “你想想,霸州城這麽大,讀書人總有吧?事涉劉將軍,不適合讓他推選人,你難道不會召見大捷歸來的竺小將軍?一來嘉獎一下他的勝利,二來讓他推薦幾個品行好的讀書人,這樣霸州百姓就不至於在背後猜測你幹了些什麽,有的是嘴巴把你的言行舉止透出去。”


    小胖子想也知道越千秋幹嘛不親自參與,而是選擇了撇清。人是太子左衛率,不是太子詹事,也不是太子三師三少,這種事不適合插手。然而,他不得不承認,越千秋的這主意確實很靠譜,比他在這看卷宗看到抓狂,那要有效率多了。


    於是,他就點點頭說:“那就請你走一趟吧……對了,周姐姐好像這兩天老出去?”


    越千秋已經習慣了小胖子這些日子常常口口聲聲的周姐姐,此刻他就苦笑聳肩道:“她好像和蕭敬先有什麽秘密,連我都不肯說,一口咬定要自己去查個清清楚楚。”


    小胖子頓時非常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可一邊是曾經奮力保護過他的姐姐,一邊是疑似他嫡親的娘舅,他到底沒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再說惹毛了麵前的越千秋,他雖說是太子,可也沒什麽好果子吃。於是,他就略過了這一茬,笑嘻嘻地揮了揮手。


    “我還想給你找個伴一塊去呢,可現在周姐姐既然不在,那就也隻有你一個人去了。你可千萬快點兒,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被紙埋了!”


    越千秋本來就是探探小胖子是不是知道蕭敬先和周霽月到底搞什麽名堂,見其先是疑惑,可沉思過後就不再糾結,他心想小胖子看來是一無所知,隻不過因為他的話有所疑慮,但因為對周霽月和蕭敬先兩人的信任,這才選擇了無視。


    當下他也不再囉嗦,點點頭後就轉身出門,原本打算挑兩個之前從霸州軍中選出來的衛士隨行,可打聽了一下竺家的情況之後,他還是決定獨自出發。


    竺汗青不像劉靜玄乃是霸州將軍,當然不會住在將軍府。他上任至今也才沒幾個月,就在城內租下了一座三進的宅子,自己和隨同上任的十幾個親兵住在這裏。竺家在北疆赫赫有名,他又未婚,原本還有不少本地名門想要拉攏他,結果卻一律吃了閉門羹。


    然而,即便是從前那些畏難而止的人家,在麵對如今這麽一場席卷整個霸州城的大風波時,卻也顧不得什麽臉麵廉恥了。從兩天前竺汗青報捷而歸開始,他這宅子的門就被人堵了。他倒是親自出來義正詞嚴驅趕過一次,可人沒攆走不說,還跪了一片,他幹脆就緊閉上了門。


    此時此刻,竺汗青心煩意亂地在堂屋裏來來迴迴踱步,可一時半會卻什麽主意都沒有——至於派人向老父親稟報,那是根本就不用說的,他在迴城之後聽到風聲不對就這麽幹了。然而,就算是素來戰功赫赫的老父親那也不是萬能的,至少絕不可能在兩三天之內給他迴複。


    畢竟,以竺驍北的個性,給他這個兒子迴信怎麽都不可能用上珍貴的信鴿……


    就在竺汗青在屋子裏兜了第無數個圈子的時候,卻隻聽外間親兵突然好一陣喧嘩。怒從心頭起的他三兩步竄到門口,一把抓起門簾厲喝道:“吵什麽吵!”


    “將軍,有人翻牆……哎喲,點子紮手,老李他們竟然攔不住!”


    竺汗青頓時愕然。那些堵門的家夥想要幹什麽,他不用問都知道,除了求情,就是希望出身將門的他出麵壓製一下劉靜玄。可是,別說他和劉靜玄之前相處得還算愉快,就算不愉快,隻憑張牽和某些人把霸州榷場搞得烏煙瘴氣,他就絕對希望那個狗官人頭落地。


    可是,要找他居然離譜到竟敢翻牆擅闖?這也實在是太不把他竺汗青當一迴事了!


    火冒三丈的竺小將軍氣咻咻地一個箭步出了屋子,聽到院門外頭叫嚷不斷,恨得牙癢癢的他索性咆哮道:“把人放進來,我倒要看看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惹到小爺我頭上……”


    這話還沒說完,他就隻見一個人腳下生風地闖進了院門,乍一看還有些眼熟。見幾個親兵唿啦啦追了進來,有的滿臉義憤,有的還在罵罵咧咧,他再次定睛端詳了一下那張笑臉,終於從記憶中找出了對那個人的印象。


    倒抽一口涼氣的竺汗青慌忙打手勢製止那些親兵的圍堵,完全忘了剛剛還放話說小爺怎麽怎麽著,竟是快步迎上前去,拱了拱手說:“九公子怎麽來了?”


    聽說這一位在金陵就是以會翻牆著稱的,可這是在霸州啊!


    “你家門口被人堵了,我尋思跑到門前去自報家門,估計也會被人堵在那,隻能出此下策。”越千秋笑吟吟地還禮,隨即掃了一眼那些麵麵相覷的親兵道,“隻不過沒想到竺小將軍的部下一個比一個厲害,我翻牆之後根本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找到,就被他們攆兔子似的攆了進來!”


    竺汗青雖說不信自己那些親兵會如此莽撞,可掃過去一眼後,見人人低頭不迭,他一下子醒悟到,就和自己之前在屋子裏猶如困獸一般團團轉一樣,自己那些親兵隻怕也憋著一團火,所以瞅見有人跳牆,自然而然就立刻如同炮仗似的炸了。


    外頭那些堵門的家夥打不得,罵不走,可翻牆擅闖的家夥當然可以好好揍一頓了!


    於是,他唯有對越千秋苦笑了一下,正打算放軟身段賠個禮,卻不想越千秋竟是笑嗬嗬地搖搖頭,不但沒有怪罪他這些親兵的莽撞,反而說出了讓他料想不到的來意。


    “不過能見到竺小將軍你就好,過程如何不重要。難得能有人陪我動動手,就純當練武了。你和我走吧,太子殿下召見!嗯,最好連你這些親兵也一塊帶上,幹脆把大門一鎖,全都跟我搬到太守府去。想來也沒人敢到那邊堵人!”


    此話一出,竺汗青的那些親兵頓時人人麵帶喜色。他們本來就覺得心裏憋屈,明明一戰告捷,結果卻沒人注意他們這一邊,自家小將軍還因遭了池魚之殃被人圍堵。現如今越千秋代表太子殿下過來召見,還要他們齊齊搬到太守府,在他們看來這無疑是太子殿下的信任。


    竺汗青卻深知越千秋有多難纏,而且他一點都忘不了,當初第一次和越千秋見麵,就是他奉旨護衛北燕三皇子一行人去金陵的路上。那個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宦官,就是被越千秋的師父嚴詡打得哭爹喊娘,而越千秋還死活拽著心急火燎的他看熱鬧,到最後才告訴他身份。


    所以,他一點都不認為,太子殿下的這趟召見真會那麽好過。


    可就算如此,儲君令旨已經下了,竺汗青不可能拒絕,也找不出理由拒絕。他唯有立刻吩咐一群親兵去整理一下東西,自己也對越千秋先告罪了一聲,隨即迴了房。簡簡單單收拾了兩件衣服,隨後四下裏一看,最終摘下寶劍扣在腰中。


    當竺家那緊閉幾天的家門突然開啟時,守在門口碰運氣的不少人都急急忙忙圍了上來,結果頭前出來的第一個卻不是竺汗青,而是一個他們並不認得的錦衣少年。


    那錦衣少年隨眼一瞥眾人,卻是似笑非笑地開口說道:“我是太子左衛率越千秋,如果各位誰想要讓你們想保的那位罪加一等,那就不妨盡管堵著我的去路。”


    “我可是個心如鐵石的人,說到做到,迴頭人頭落地的時候,勿謂言之不預也!”


    事實證明,越千秋的名字不但在金陵很有效,在這距離金陵數千裏之遙的霸州,那同樣是非常有效。至少此時此刻,跟在越千秋身後的竺汗青就隻見剛剛還想圍堵他的各家人馬齊刷刷往後連退了好幾步。盡管並未就此散去,但比他預料中糾纏不休的情形卻要好多了。


    而越千秋鼓起雙唇唿哨一聲,當看到白雪公主從門前小街盡頭一溜小跑過來時,他不禁非常慶幸通過總捕司的網絡把這匹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坐騎給弄到了霸州,否則這會兒迴去就麻煩了。等到人群勉強讓出了一條路,白雪公主趁勢衝到了他的麵前,他就翻身躍上了馬背。


    “現在,我要帶竺小將軍這些人去太守府。三天後,太子殿下就會在太守府把一應事件審理清楚。你們有功夫浪費時間,還不如想一想,怎麽讓太子殿下看到你們的誠意。”


    見不少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越千秋心想別讓這些太會鑽空子的人會錯了意,少不得又補充道:“希望不要有人自作聰明想著酒色財氣那一套,太子殿下是國之儲君,可不是那些眼皮子淺的紈絝!把該交待的事情交待清楚,別想著蒙混過關。須知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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