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詡既然是來帶走程芊芊的,自然預備得很周到。他並沒有用之前長公主府的那輛馬車,而是自帶了另外一輛。當程芊芊到了車前時,上頭還下來兩個年輕的侍女,恭敬卻又不失強硬地把她攙扶上了車,隨即又跟了進去,訓練有素的樣子和一般的世家侍女沒有半點區別。


    看到這一幕,小胖子隻覺得有些不那麽舒服。這怎麽看著那麽像是押送犯人?


    不過小胖子隻是這麽想想,礙於有李崇明這麽個討厭鬼在身邊,他緊閉嘴巴,根本就懶得說話,省得在大街上爭吵起來,給外人看了笑話。然而,他瞅了瞅自然而然湊在一起的越千秋和嚴詡,忍不住還是流露出幾分羨慕。他那些老師對他,根本不像嚴詡對越千秋的真心。


    越千秋沒注意到小胖子那目光,他沒有傳音入密的本事,一會兒出發之後四周圍人多,大街上人更多,因此他隻能趁著這會兒上馬之前,把諾諾提供給他的那些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低聲轉述給了嚴詡。


    而之前越千秋抱了諾諾出去說話之前,留在屋子裏的嚴詡也看過那張朱殺帖,得知了來龍去脈,此時又聽說了這些陳年舊事,他更是眉頭倒豎了起來。換成從前的他,早就撂狠話了,可這會兒他卻忍了又忍,最終隻是把拳頭捏得哢哢作響,嘴裏迸出了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知道了,走吧。”


    一路上風平浪靜,既沒有什麽翻倒的大車堵路,也沒有什麽當街打架殃及池魚,更沒有什麽冷不丁冒出來的刺客,仿佛那張朱殺帖隻不過是純粹的玩笑。


    然而,從越府到太平門的刑部衙門這條一路向北的大道,恰恰算得上是從金陵最熱鬧的地方去往金陵最冷清的地方,在這還未出年關的時節,他們沿途遇到反方向過來的人不少,而他們這一邊,越走路上人越少,到最後幹脆就隻有他們這一行三十餘人了。


    麵對這樣的情景,李崇明不知不覺有些心裏發毛。他之前早就吩咐了隨從過兩個時辰再過來接他,剛剛出越家時卻來不及等自己的隨從過來匯合,再加上李易銘也騎馬,他也不得不騎馬,如今雖說周遭有李易銘的侍衛,有嚴詡帶來的隨從,他卻仍然覺得如同赤身站在冰天雪地裏,後背陰寒冰冷,就連攥著韁繩的雙手也不禁有些發僵。


    他就這麽跟出來,連一個自己人都沒帶,萬一遇到刺客……別人肯定不會第一時間想到保護他,他豈不是最容易遭殃?他隻不過是想爭取一個機會,一個讓自己顯得有些出眾,同時卻降低一下其他方麵評價的機會,可萬一遇到危險,那就太不劃算了!


    李崇明越想越多,卻沒注意到小胖子已經瞅見了他那千變萬化的表情。


    小胖子仿佛看透了李崇明的擔心,哂然一笑後就隨手對幾個侍衛指了指,等到他們都朝這位嘉王世子靠攏了一些,他就拍馬跑去了越千秋那兒。


    越千秋是因為平安公主的提醒又或者說請求,才不得不跟過來的,原本並不樂意湊這熱鬧,因此騎著白雪公主的他一路多半時間都在發呆。可就算如此,旁邊突然湊過來一個小胖子,他還是立刻就反應了過來,斜睨了一眼就有些嫌棄地問道:“幹嘛?”


    小胖子對越千秋這種態度早就習以為常,此時恨恨地踹過去一腳,見越千秋根本都懶得躲,身下白雪公主就已經敏捷地小跑一步躲開,他不禁惱火地低喝道:“你這馬兒也成精了,連這點虧都不肯吃!”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越千秋隨口一說,見小胖子不依不饒地又靠了過來,他就知道人有話要說,當即看了看左右。見無論嚴詡帶來的那幾個人,還有小胖子那些侍衛,都非常主動地離遠了些,他便主動問道,“有話快說,把人都遣這麽遠,你不怕有刺客啊!”


    “這不是有你嗎?”小胖子瞅了一眼越千秋掛在馬褡褳裏的那兩截陌刀,隨即衝著發呆的李崇明那方向努努嘴道,“我看那小子已經擔心得連冷汗都出來了,要不派兩個人送他迴去得了,免得他在那疑神疑鬼。”


    越千秋沒想到小胖子竟然還會有這樣“關心侄兒”的閑心,可轉瞬間就意識到小胖子這一招那是軟刀子殺人不見血。他沒好氣地嗬嗬一聲,這才不鹹不淡地說:“你說派多少人護送他迴去?誰能確保人家就一定是衝著車裏那位程小姐,是衝著我們,不是衝著別人?”


    “護送他迴去的人派少了,說不定那是純粹給敵人送人頭;派多了,我們這兒就人手不夠。再說了,就算李崇明是真的怕死,我和你打賭,你這會兒就是趕他,他也不會走。”


    說到這裏,越千秋這才笑眯眯地用馬鞭那軟柄輕輕敲了敲小胖子的肩膀:“話說迴來,你隻說人家怕,你就不怕?這一路越走越荒涼,而且眼瞅著師父似乎專挑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再這麽走下去,說不定真的會跳出幾個人來……”


    “呸呸,你個烏鴉嘴給我閉嘴!”小胖子終於被越千秋給氣壞了。他惡狠狠地打斷了這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揶揄,隨即就黑著臉說,“表哥做事和你那德行如出一轍,凡事就愛個冒險,再說之前程芊芊都能引蛇出洞,你們不就是玩這花招嗎?問題是誰會這麽傻……”


    聽到小胖子說誰會這麽傻,如此明顯的陷阱也往裏鑽,越千秋不禁莞爾,可下一刻,他就隻覺得渾身汗毛根全部豎了起來。


    那種說不出的預感,他這輩子也不是第一次體會了。幾乎是下意識地,他直接一伸手把小胖子從對麵馬背上直接一把撈了過來,隨即猶如塞麻袋似的橫放在身前的馬上。緊跟著,從來和他配合最默契的白雪公主連一聲嘶鳴都沒有,撒丫子便疾馳了出去。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越千秋壓根沒理會被自己這動作弄懵了的小胖子,扯開嗓子叫了一聲救命。而隨著他這一騎絕塵,就隻聽幾聲弦響,幾乎是一瞬間,他這兩人一馬身後的地上便連珠似的釘上了四支箭。


    如果從高處往下俯瞰,甚至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緊隨著馬兒後蹄的射箭軌跡,每一箭都是差之毫厘。顯而易見,射箭的人已經盡可能估計了坐騎的速度,卻仍是低估了和越千秋心意相通的白雪公主那徹底放開所有限製後的高速。


    至於小胖子的那匹坐騎,則是第一時間中箭倒斃。然而,接下來的五支箭,前頭越千秋和小胖子兩人一馬後,就隻見一個身影緊隨其後,連人帶馬瞬間撞了過來,隨著一道如同匹練似的寒光卷過,五支箭竟是從中間斷裂兩截,箭頭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看見越千秋挾著小胖子逃出生天,看見嚴詡單刀匹馬截下了後五箭,那占據了高處,一口氣把箭袋中的十支箭射空的黑衣人立時想逃。幾乎與此同時,四周圍卻有幾條人影猛地竄出,如同大鳥一般朝他撲了過去。此人亦是動作極快,丟掉手中弓箭之後便抽刀應戰。


    然而,還不等他和迎麵來敵交上手,他便隻聽腦後錚的一聲弦響。幾乎是在聲音響起的刹那,他就覺得肩胛骨一陣劇痛,整個人竟是不可控製地往前重重跌了出去。


    他下意識地想要咬緊牙關,但往日最簡單的動作,此時此刻卻變得怎麽都做不到,他那上下顎就仿佛不屬於自己了一般,根本難以開合。當他終於仆倒在地時,就隻見麵前一黑,卻是一個高大的人影完全遮掩了自己的視線。


    等認出那個徐徐蹲下盯著自己打量的人,他的瞳孔不禁劇烈收縮了一下。


    “箭術不錯,膽子也很大,接下來,就看你有沒有熬得住苦刑的本事了。至於你嘴裏的毒囊,放心,會和你的所有牙齒一起,被一顆顆拔幹淨的,到時候,你的手筋腳筋全都會被一根根挑斷,你連一根筷子都拿不起來,也不會再有任何自盡的力氣!”


    說完這話,見地上那刺客露出了極度恐懼的表情,來人隨手一招,等到四周圍那些黑衣捕快一窩蜂上前把人帶了下去,他這才縱身一躍跳下了屋頂,朝撥馬迴來的越千秋那兩人點了點頭後,就朝嚴詡迎了上去。


    遠遠看見那輛被嚴密保護的馬車並沒有出現任何問題,他就掃了一眼了四周圍那些此時此刻才露出驚慌失措表情的侍衛,目光最終落在了被人簇擁在當中,滿臉驚容的李崇明身上。見這位嘉王世子一張臉如同白紙,仿佛一個不好就會暈過去,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李崇明怎麽會來?


    而肚子緊貼馬背,剛剛被那風馳電掣的速度顛得差點吐出來的小胖子,此時此刻則是想罵人都不敢,唯恐一張嘴哇一聲吐個一地。直到越千秋停下馬後從後頭滑落下地,又把他從馬上攙扶了下來,雙腿發軟的他扶著膝蓋站了好一會兒,自覺緩過氣,這才站直了身子。


    他想罵娘卻又覺得憋屈,最終隻能瞪向了越千秋。可想想人家到底是在關鍵時刻救了他這條小命,他怎麽也不至於口出惡言,最終隻能憤憤說道:“都怪你烏鴉嘴!”


    越千秋也已經看清楚了救兵是誰,如果這會兒是動漫,他早已滿腦門子黑線。同樣心有餘悸的他沒好氣地瞥了一眼小胖子,使勁平複了一下唿吸,這才一字一句地說:“我怎麽知道引蛇出洞居然引出了這麽個會射連珠箭的家夥。要是我剛剛慢一點,我們就變刺蝟了!”


    之所以不是你,而是我們,是因為越千秋剛剛就清清楚楚地發現,他的反應固然很快,但對方在第一箭對準小胖子的坐騎之後,接下來一箭恰是對準了他和坐騎。接下來那追過來的每一箭,如果不是白雪公主全力發揮,如果不是嚴詡反應極快追上來阻截,他和小胖子都難逃一劫。因此,他那眼睛死死盯著剛剛一箭正中刺客後背的陳五兩,窩著一肚子火氣。


    人家根本就不是衝著那程芊芊來的,對付的是他和小胖子!小胖子好歹還是皇子,他呢?他一個宰相養孫什麽時候就和小胖子這個皇子一樣重要了?嘉王世子李崇明好歹也算是金陵城中一個挺紮眼的皇孫,結果根本就沒人理會!


    小胖子也是極其敏銳的人,聽到這我們兩個字,他亦是凜然而驚,原本想嘀咕苦膽水都要吐出來的抱怨一下子吞了迴去。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陳五兩的背影,也沒工夫問越千秋是不是早就知道陳五兩竟然是個高手,直接蹬蹬蹬大步衝了過去。


    他雖說沒看到刺客被擒的那一幕,可為什麽不是在人衝出來的一刹那上前擒拿,而是他們好容易逃出來,刺客一時手段用盡想逃的時候才被抓?要知道,他剛剛差點就死了!


    當小胖子氣衝衝快接近了陳五兩時,就隻見嚴詡跳落馬背,臉色黑得如同鍋底盔:“陳公公,你欠我一個解釋!你親自帶隊,刑部還來了這麽多捕頭,怎麽就至於放了這樣一個精於箭術的刺客到這麽危險的距離行刺?”


    見嚴詡把自己最想質問的問題給問出了口,小胖子頓時止住了腳步,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陳五兩的背影,甚至連一旁越千秋已經牽著白雪公主過來都沒有察覺。


    陳五兩自然不會不知道背後還有兩個死裏逃生的苦主。他苦笑一聲,隨即誠懇地說:“剛剛嚴大人是否瞧見了,那個刺客的穿著?”


    越千秋猛地意識到,之所以陳五兩不問他和小胖子,原因很簡單,他們兩個剛剛一個是猝不及防之下被挾著逃跑,另一個是一門心思隻顧埋頭逃竄,誰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刺客啥樣子。而嚴詡卻不同。果然,在他的目光注視之下,他就隻見嚴詡陡然倒吸一口涼氣。


    “刺客居然混在總捕司此次出動的二等捕頭裏?”


    此話一出,小胖子登時遽然色變。剛剛那個行刺自己的人竟然出自刑部總捕司?用一句拗口的話來說,一群本來應該埋伏在這兒等著反殺刺客的公門中人當中,竟然冒出了一個刺客?一旦傳揚出去,刑部不是丟臉,可以說麻煩大了!


    和在那又驚又怒的小胖子相比,越千秋動作更快。他隨手一扔韁繩,拔腿就往陳五兩剛剛來處飛奔而去。他輕輕鬆鬆竄上牆頭,等到了那幾個身穿總捕司公服的捕頭們麵前,他見幾人非常主動地給他讓了路,他就低頭看向了地上那個已然被捆成粽子的人。


    果不其然,刺客那一身那黑色的公服和其他幾人一模一樣,質料和佩刀也沒有任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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