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再三賜還,晉王蕭敬先再三推辭不敢接受,請罪稱之前這些產業多有違法犯禁之處……反正在小胖子看來,這就是和冊封辭讓差不多的手法,全都是給外人看的。


    之前裝睡偷聽到越千秋和蕭敬先那番談話時,最初他還覺得唯有自己被當成了外人。他倒不羨慕蕭敬先送了那麽大一筆錢給越千秋,他現在早就過了貪財如命的小財迷年紀了,也能理解越千秋和蕭敬先多了同舟共濟從北燕越境迴來的患難之情,可心情並不好。


    就算蕭敬先托越千秋辦事,又或者是之前從北燕平安歸來的謝禮,那也不用這麽多,這本來應該是蕭敬先留給自己子女,又或者那個外甥北燕小皇子的!


    哪怕越千秋後來明說了獻給皇帝,皇帝賜還,可蕭敬先那態度還是讓他覺得心裏沒底。反而現在人和皇帝玩起推來推去的那一套,他才覺得這一幕真實了一些,料想蕭敬先那姿態也就是做給皇帝和自己父子二人看的而已。


    而且,知道那錢本來就不是給越千秋的,而是給他父皇的,他那心情總算是好了!


    因此,小胖子忖度火候差不多的時候,出來做了一次最後的推手,眼瞅著蕭敬先最終還是全盤接受了皇帝的賜還,這才臉上心裏全都樂開了花。


    而他的這種表情落在昨天告刁狀,今天還沒來得及看到百官彈劾就挨了當頭一棒的沈錚眼中,自然就覺得格外刺人。


    他實在是弄不懂,明明應該和越千秋是真正死對頭的英王李易銘,如今看來卻和越千秋分明關係不錯。而這位大吳皇子明明應該和身為北燕降臣的蕭敬先保持距離,卻偏偏一直都和人走得非常近。最不可思議的是,皇帝竟對此聽之任之!


    一時間,沈錚原本那念頭更堅定了。禍害不鏟除,天下無寧日!


    當這一日的朝會結束時,政事堂從短短沒兩天的四相時代,再次迴複到了三相時代。看著裴旭離開大慶殿時那佝僂的脊背,落寞的身影,也不知道多少人這才想起,這位被勒令致仕的前次相,現如今才剛到五十,年富力強,原本很有希望熬死越老太爺成為首相。


    如此一來,政事堂的格局依舊恢複了從前的舊觀。一位世家子弟,一位當年的探花郎,一位……好吧,在本朝到前一位天子為止那麽多年從來沒有過的,從小吏做到首相的猛人!


    要知道,從前政事堂也常常采用三相格局,但不是多一位寒門士子,就是多一位世家官員,於是每逢決議就是二比一的格局,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如今可好,貨真價實地三足鼎立,難不成這就是皇帝扶持那老頭的真意?


    不但許多中低品官員這麽想,當迴到政事堂時,走在前麵的越老太爺也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越老頭,總算是把裴旭這眼中釘肉中刺趕了走,這下你該心滿意足了?”


    越老太爺頭也不迴地哂然笑道:“裴旭算什麽,我從來不把庸才當對手。倒是小葉子你才是我的對手,不然咱們再練練?”


    葉廣漢當初被越老太爺搶先一步當了宰相,自己落後七年不說,現如今雖說是次相,可還是被人壓在頭頂,這會兒又被叫了一聲小葉子,他頓時氣歪了鼻子,早就忘了剛剛那諷刺的初衷隻是為了逞口舌之利出出氣,不是真的為了吵架甚至於動手。


    “練練就練練,我還會怕你?”


    落在最後的餘建中眼瞅著前頭兩位目光交擊火光四濺,仿佛隨時就要動手,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卻也不得不上前當和事佬,免得兩人之中的任何一位趕明兒臉上帶出可疑的傷疤,讓人看政事堂宰相的笑話。總算他一向擅長勸和,三言兩語總算把要揮拳的葉廣漢給攔住了。


    可偏偏葉廣漢心裏有氣,指著越老太爺的鼻子就喝道:“天天就知道耍橫,你這個首相怎麽為人表率?哼,剛剛英王還指斥裴旭不知道管束家中子弟,以至於裴家接連出事,你越老兒的家教就很好不成?你別忘了,你那小兒子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野著呢!”


    剛剛還因為自己勸住二人而鬆一口氣的餘建中,這會兒頓時臉拉長了,看向葉廣漢的目光未免非常惱火。


    你們倆在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任上的時候,就一直因為一個的兒媳婦被另外一個搶了的問題動不動針鋒相對,現在都已經是宰相了,而且事情都過去十幾年了,還有完沒完?


    要真的惹毛了越老頭,你葉廣漢能全身而退嗎?


    然而,在餘建中看來一定會暴跳如雷的越老太爺,此時此刻卻非但一點都不生氣,還笑眯眯地揣著手衝葉廣漢擠了擠眼睛,就仿佛老頑童一般。


    “你那兒媳婦確實不錯,當年我挑人的眼光可是很好的,不過小葉子,你兒子卻不怎麽樣,遠遠比不上我兒子。我這個人不喜歡炫耀,我家小四人在哪,現在我不能告訴你,否則把兩個人拉出來比比,保管你兒子羞到去跳河!更何況,你怎麽不知道比孫子?且不說千秋,我那小兒子還給我添了個厲害孫子!”


    嗯,他會撿孫子,越小四也不錯嘛,現在那義子到底收下了沒有?


    朝中大多數官員都知道,從前越老太爺的禁忌就是出走多年的幼子,所以常有人在背後腹誹他教子無方,可眼下越老太爺說起幼子時,那分明是滿臉自豪和驕傲,還說起了另一個孫子,餘建中和葉廣漢對視一眼,全都有一種見了鬼的錯覺。


    葉廣漢更是猛地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道:“是了,我是聽人說了,你家老大半路上遇到了你那小兒子小兒媳,沒把人截住,隻把你那小兒媳給截下了!”


    見越老太爺也不答話,滿臉高深莫測狀,剛剛遞補成為次相的葉相爺不禁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沒有你這當爹的蔭庇,你那惹是生非的小兒子能做什麽?倒是你家老大,他這個正使在北燕磨蹭了這麽久,到底都做了什麽事?你可小心他這麽晚迴來被人彈劾!”


    “這……是……機……密!”越老太爺拖了個長音,用一種賤賤的語氣說,“天機不可泄露,泄漏就沒用了。總之,等我小兒媳婦迴來,讓我那十全十美的大兒媳婦領銜,請你家媳婦們來做客,也讓你們瞧瞧,我的兒媳婦運還是不錯的!”


    葉廣漢差點沒被這個為老不尊的老家夥給氣死,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興頭完全被越老太爺給勾了起來。雖說越老頭的二兒媳婦和三兒媳婦缺點不少,但家裏和金陵城裏那些鬧家務的人家比起裏,已經算是很消停了。至於那個旺夫旺子的長媳,確實一直都是金陵官宦人家教育兒媳婦的標準。可現在,老頭對小兒媳婦評價竟然也這麽高?


    如果是因為越大老爺捎迴來的信,那就很有些意思了。畢竟越大老爺是個嚴肅刻板,辦事認真的文官楷模,正經進士出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越老頭更是當官的材料,眼光應該是不會差的。


    就連餘大老爺也笑道:“如果真是如越老相爺所言,迴頭你家兒媳迴來之後,我可要讓我家夫人帶兒媳婦也過去湊個熱鬧。”


    “歡迎之至!”越老太爺下巴翹得老高,一副來者不拒的架勢。


    讓那些絕對不可能見過北燕公主的婦人們接觸一下平安公主有利無害。隻要越家不是把藏著捂著,反而大大方方讓她見人,那就不容易讓人將其和那位早就“亡故”的北燕公主聯係起來。而對於平安公主而言,這也是讓人認同她作為越家小兒媳婦的最好方式。


    一旦兩國相爭,平安公主夾在當中必定少不了傷心和牽掛,就當他是賠罪吧!


    葉廣漢見越老太爺的神情漸漸又悵惘怔忡,卻也沒有和人繼續抬杠。眼看政事堂在即,他突然開口問道:“之前你家千秋在武英館和鍾亮對上的時候,有個號稱受皇上征辟而來的紅月宮主在場。可這女人後來就再沒出現過,如今裴家事已了,這事兒是不是該有個結果?她到底是誰,皇上怎麽會想起來征辟一個女人?”


    餘建中壓根沒想到葉廣漢會提到這麽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鍾亮都已經被皇帝打發送北燕三皇子和十二公主迴國了,誰還會記得當初鍾亮針鋒相對過的一個女人?他反倒是因此想起了另一件事,卻也開口問道:“我聽說千秋還招攬過鍾亮的侄兒鍾靈,結果如何?”


    後一個問題還好,越老太爺原本並不希望和人談論前一個問題。然而,身邊兩個也是宰相,如今局勢已經發展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有些事情可以瞞兩人,有些事情他卻必須要說。


    因此,他打量一眼四周,見他們這三個宰相說話,那些本來簇擁在周圍的人全都避開遠遠的,他就輕聲說道:“鍾靈嘛,一個自視太高的小孩子而已,總會認清現實的。至於紅月宮主,那不過是在外人麵前的障眼法。”


    “那是先頭北燕皇後的密友兼謀士,霍山郡主蕭卿卿。”


    霍山郡主這個封號,今年還沒到五十的餘建中覺得有些陌生,隻知道好似在哪聽過。然而,始終密切關注北燕政局,尤其是那些重要人物的葉廣漢,卻陡然之間倒吸一口涼氣。


    “霍山郡主?這個蕭卿卿就是霍山郡主?她不是銷聲匿跡很久了嗎,怎麽會到金陵來?”


    “人家不但來了,還呆了很多年。”越老太爺嗬嗬一聲,臉上卻沒多少真正的笑意,“所以,把人征辟過來,皇上也好,我們也好,就可以看一眼,親眼瞻仰一下當年北燕那位傳奇皇後的心腹是怎麽一個風采。本來應該早就能見的,誰知道金陵最近事情這麽多。”


    說到這裏,越老太爺突然瞅了一眼兩位同僚,緊跟著就建議道:“昨晚上白蓮宗周宗主因緣巧合,送了蕭卿卿的女兒去天寧客棧見她,結果發現蕭卿卿病了。周宗主和小影連夜又去了一次,應該還請了迴春觀的宋小姑娘去診治,但我天亮上朝的時候,人還沒消息傳迴來。你們誰樂意跟我去看看?”


    被葉廣漢和越老太爺先後一提醒,餘建中終於想起,自己從前確實聽過霍山郡主這個稱號。可是,一聽說越老太爺竟然打算親自去見人,還要拉上他們,他不免還是覺得有些兒戲。然而,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是,葉廣漢竟是先接了口。


    “我跟你去吧!至於到底怎麽安排她,等看過之後再決定。畢竟,傳聞中是北燕皇帝一度想要納為妃嬪的女人,我可不希望多個禍害!”


    餘建中簡直聽傻了。


    他知道的蕭卿卿也就是一個有點名氣的北燕貴女,也就是因為北燕皇後這才聽說過名字,所謂謀士之說那也是第一次耳聞,更不要說什麽北燕皇帝一度想將其納為妃嬪了。他想要質疑此說真假,可是,看到越老太爺和葉廣漢都是滿臉肅然,到了嘴邊的話立時又吞了迴去。


    越老太爺從小吏到首相,宦海沉浮的時間比得上他的年紀;葉廣漢亦是比他年長,在對北燕最熟悉的兵部浸淫時間極長。兩個人閱曆更勝於他也不奇怪,他還是不要露怯的好。


    既然已經商定了,越老太爺和葉廣漢迴到政事堂後無不加緊時間做事,午後申時不到,終於偷出了一點空閑。說做就做的他們托付餘建中留值,若宮中皇帝召見,就實話實說,若是別人來見,就隨便找點由頭搪塞過去。交待完這些,兩個宰相就聯袂早退了。


    他們這一走,餘建中立時召來一個派給自己使用的小吏,沉聲吩咐道:“去調一份北燕重要人士的名單給我。”


    蕭卿卿他可以日後再打聽,可要是對北燕的人物把握不深,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而且還是天子問起,那就不是尷尬,而是失職了!


    兩位宰相出行,哪怕沒有幾十上百的儀仗,可為了不讓人衝撞,防範刺客,必要的前導和護衛自然還是不可或缺的。於是,這浩浩蕩蕩的人馬到了天寧客棧前,掌櫃和兩個小夥計幾乎是屁滾尿流地迎了出來,戰戰兢兢地上前就想磕頭。


    早一步下轎子的越老太爺笑著擺手製止,隨即就和顏悅色地問道:“聽說住在你這兒的客人病了,情況可好些了?”


    老掌櫃幾乎連聲音都哆嗦了,好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人沒出來過,小的不知道。”


    葉廣漢晚一步下轎,聽到這結結巴巴的聲音不禁極其不耐煩。他直截了當地說道:“在這浪費什麽時間,見了人不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那個極其熟悉的身影從裏頭出來,徑直來到了越老太爺麵前,簡單地拱手行過禮後就說道:“老太爺,晉王殿下剛剛也來了。裏頭那位狀況確實不太好,聽說是您和葉相爺來了,她說請二位一起進去,有話一塊說了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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