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先盡管是北燕皇帝的小舅子,北燕頂尖的權貴之一,但對於個人生活,他其實並不在意。他可以住華屋美室,賞笙歌燕舞,食珍饈佳釀;可以粗茶淡飯,陋室簡屋;可以和粗鄙的武夫大碗喝酒,談殺人事;也可以和高雅的文士談歌賦……


    總之隻要他願意,住哪裏都可以,扮什麽像什麽。


    但隻要有條件,沒有人會拒絕奢華的生活。對於南吳皇帝大方地把一處皇家別院賞賜給了他,明言接下來這裏就是晉王府,他自然不會拒絕。當好好遊覽了一番自己的新居,他就少不得暗自計算起了將來的日常開銷和需要的仆役以及侍衛。


    此來南吳,他一個人都沒有帶,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就真的會獨自住在這裏,全盤接受皇帝安排的仆役和侍衛。如若如此,他一來難免會被某些南吳的官員當作是一文不名來吃白食的廢物,二來難免受製於人。


    “該下召集令了……好歹也得聚集百八十個人,否則怎麽能讓人重視我?嗬,我這個人的性子很簡單,寧可讓人怕我防我,也不能讓人輕我辱我!”


    蕭敬先站在花園中那座二層小樓的窗前,心裏打定了主意。就在這時候,他就看到外間大路上一個人匆匆而來,到樓下時抬頭看了他一眼,這才拱了拱手道:“晉王殿下,越九公子帶了人來,說有要緊大事要見您。”


    “才剛分別沒多久,他就過來找我,我這個外甥還真是貼心。”蕭敬先似笑非笑地調侃道,隨即就輕描淡寫地吩咐道,“不管他帶了誰,一概都領進來。然後告訴其他人全都給我記住,以後越九公子過來,不用通報,哪怕他三更半夜來,也放他進門!我就算信不過天下人,還會信不過他麽?”


    下頭稟報的侍衛聽到外甥兩個字,再聽到最後這句,哪怕心頭驚駭,卻也不敢隨意反駁,隻能先連聲答應了下來。


    等到了外頭,他先是瞅了一眼越千秋身後,那個架著一個不知道是昏睡還是昏迷少女的美豔少婦,隨即又打量了一下徐浩,這才恭恭敬敬地說:“晉王殿下請諸位進去。”


    能夠進門,越千秋便確定,蕭敬先在這兒至少接見人是自由的。


    這座皇室別院乃是皇家眾多產業之一,越千秋自然從來都沒有來過,可跟著那侍衛走在其中,他默默數了一下經過的院子和看到的建築,最後在心裏暗自打了個九十分。


    不比東陽長公主府差多少,足可見皇帝對蕭敬先的禮遇兩字不是空口白話。


    當越千秋最終見到蕭敬先時,卻隻見人赫然坐在兩層小樓的窗子外頭,兩隻腳正坐沒坐相地蕩在半空中,好整以暇地居高臨下看著他。


    見那個領路進來的侍衛此時並未離開,甚至也沒有迴避的態度,分明是早就得到過某種命令的,越千秋就直截了當地說:“蕭敬先,你做的好事!你看看你把誰給我招惹來了!”


    蕭敬先早就看到了越千秋身後那個打扮迥異於一般仆婦的少婦,可當她伸出一隻手,托著另一手架著那個少女的下頜,讓他看到了那副麵容時,他方才為之色變,竟是一按窗台,就這麽直接飛身而下。落地時,他險些一個踉蹌,眼角餘光正好瞥見越千秋那一瞬間的惱火。


    故意在傷勢未愈的時候做出這個動作,他何嚐不是為了試探越千秋的反應?此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饋,他心滿意足,拍拍雙手就淡淡地說:“到底是傷還沒好,勉強了一些。小千秋,你把小十二這樣帶過來見我,這算什麽意思?”


    “你不明白?”越千秋這才真正流露出了幾分錯愕,“不是你想辦法幫著十二公主從上京城跑出來,越過邊境跑到我大吳的?”


    蕭敬先那小十二三個字,那通報的侍衛還有些不明所以,可聽到十二公主四個字,他登時為之色變。盡管理智告訴他要沉住氣,繼續聽聽越千秋和蕭敬先到底說些什麽,可這個消息實在是太不一般,他權衡再三,最終悄然轉身,快步衝了出去,打算立時讓人把消息送去宮裏。


    而蕭敬先根本沒注意這個小小的眼線,沉聲說道:“她比我們到金陵還要早,是不是?”


    見越千秋沒說話,算是默認了,蕭敬先這才哂然一笑道:“就算我們進了南吳之後走得慢了,在南邊也耽誤了一些功夫,可她走得也未免太快了,所以你懷疑在北燕有人接應他,懷疑是我縱容,那也並不奇怪。可你想一想,我當初已經決定離開北燕,為何帶你去招惹她?”


    “我是想點醒這個和大公主一樣蠢笨自負的丫頭,沒有嫡親的兄弟,所謂的得寵和尊榮不過是水中花鏡中月,如果還不收斂,將來就是取死之道!當然,她和你我鬧翻,我們走了之後,她也許能少受點牽連。可她後來反而賴上你,這是我沒想到的,卻不會哄她到南邊來。”


    “她在北燕畢竟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她在南邊又算什麽?”


    被蕭敬先這樣一番話連消帶打一說,越千秋看了一眼十二公主,臉色不禁越來越黑。如果是表麵冷酷,實則周到的蕭敬先,不用說一定會幫十二公主收拾好首尾,不會讓她的擅自南下連累到她的母親惠妃,還有那些下人。


    可如果真的不是蕭敬先,而是別人攛掇甚至安排的……這小丫頭知不知道會害慘多少人?


    “那到底是誰幫著十二公主過來的?她到底知不知道,這樣跑過來是什麽下場,她怎麽就不為她的母親惠妃想一想?就算那是北燕皇帝的寵妃,可北燕皇帝這些年有多少寵妃?”


    越千秋越說心裏越是惱火,甚至懷疑是否越小四甩包袱:“說得不好聽一點,她的母親都已經是第三位惠妃了!而且當初你和蕭長珙第一次帶我入宮的時候,我還看到徐厚聰和一個女人幽會……皇宮大內這麽亂,她怎麽忍心把她母親就這麽拋下在那個虎狼窩?”


    越千秋也好,蕭敬先也好,全都沒有注意,那個架著十二公主安安靜靜站在那兒的安人青,自打聽明白手中這小丫頭身份之後,就已經用她超強的應變能力開始做某些事情。


    她用指甲悄悄按壓了幾個能讓人盡快從昏迷中醒過來的穴位,隨即敏銳地覺察到十二公主的氣息發生了變化。哪怕知道若是這位北燕公主一旦表現出蘇醒的架勢,她掐的那幾下肯定會暴露,可跑江湖賣解女那好賭的本性占了上風。


    果然,哪怕應該醒了,聽到了越千秋的話,十二公主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姿勢一動不動。


    而當越千秋開始發脾氣想要揪出那個攛掇十二公主來南邊的人,甚至開始數落十二公主不顧母親惠妃的時候,她立時發現,手中架著的這個看上去平靜的小丫頭終於顫抖了起來。這時候,她再也沒有幫忙掩飾,而是直接出聲叫道:“九公子,她醒了!”


    越千秋頓時轉頭。他對自己的下手力度不是很有信心——因為上次他打昏蕭敬先時,也沒有起到太長時間的效用。所以,看到十二公主搖搖晃晃站直身子,隨即狠狠瞪著他,他也顧不得之前大太太的囑咐,冷著臉說:“你給我好好在蕭敬先這呆著,我去想辦法送你迴去!”


    見越千秋轉身就要走,十二公主猛地掙脫了安人青,跨前幾步伸開雙臂擋在了他的麵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既然你還惦記著我出來會不會連累我娘,那麽你好歹還有點良心,不是成心利用我欺騙我。”


    她狠狠咬了咬嘴唇,這才一字一句地說:“我能夠跑到北燕來,確實不是晉王舅舅幫我,是大姐幫的我!那時候上京城因為你走了亂成一團,沒有人注意我這個微不足道的越國公主,所以我就跑出來了!但我留了信給父皇,我說會抓你迴去向他請罪,所以娘不會有事的!”


    “你是三歲孩子嗎?”越千秋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大公主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蠢不蠢啊!那天晚上是你誑她去和蕭敬先見麵的,結果蕭敬先當著汪靖南和那麽多人的麵說大公主不是你父皇親生,她恨透蕭敬先的同時,難道不得恨透你?”


    罵完之後,他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還有,我是北燕宰相的孫子,上你們北燕把蕭敬先這個晉王給拐迴了大吳,現如今你父皇和北燕那些官員肯定恨我入骨,你一不是秋狩司的頭頭,二不是戰場上有萬夫不當之勇的名將,他們憑什麽相信你能把我帶迴去?”


    “人家不當你是被衝昏了頭,於是私奔到南吳才怪!”


    當越千秋一氣之下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就隻見十二公主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隨即竟是嘴角慢慢上勾,那弧度分明是一絲笑容。這時候,他方才醒悟到自己竟是被氣糊塗了,竟然直接挑破,自己知道她那見鬼的心意。


    還不等他設法補救,就隻聽蕭敬先輕輕咳嗽了一聲。


    “千秋剛剛說的話,大部分我都同意,可有一件事你不妨放心。隻要惠妃不做蠢事,皇上不會因為小十二偷跑就對她如何。皇上這個人,最討厭有兒女自作主張,爭權奪利,可如果這些兒女一時犯傻,他卻反而可以原諒。再說,小十二好歹是來找你的,皇上哪怕是看在這份上,也會網開一麵。”


    蕭敬先的這種口吻,越千秋聽了簡直不痛快極了。什麽叫做來找他就能網開一麵?他對如今的北燕來說,哪怕不是人頭掛在懸賞榜上的,那也絕對不是什麽好名聲吧?


    而十二公主被蕭敬先這顆定心丸一喂,頓時喜出望外:“晉王舅舅說的是!我對外說是來找你算賬的,父皇看在我興許能把你帶迴去的份上,不會對我娘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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