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越千秋在“治傷”之後,悄悄來見他傳的話都說了,李力兒這才重重一個頭磕了下去。


    “幸好晉王太自信,城門許出不許進,越千秋又趕了草民出來,草民冒死眼下求見皇上,不是為了富貴,也不是為了報仇,隻求皇上能盡快打下固安城,讓草民和麾下弟兄們能重新安安穩穩吃口飽飯!”


    仿佛是生怕皇帝不信,李力兒便悲泣道:“自從沒了那些商人,草民這些下力漢,已經是連吃飯的錢都沒了,這次來固安,說來丟臉,也是因為那大夫好心,把越千秋給的湯藥錢還了迴來,這才能有錢買吃的,否則我們出城之後,隻能去啃樹皮草根了……”


    甄容聽到越千秋幫蕭敬先收服城中那些小幫派,就有些微微色變,當聽到李力兒竟是被打成了那樣子,他更是流露出了幾分不忍和不讚同。等聽到固安城中的變故,已經讓無辜人飽受其害,他甚至張了張口想要插嘴,好容易才忍住了。而他的表情,全都落在了皇帝眼中。


    因此,沒等李力兒把話說完,皇帝就淡淡地說道:“你能有這點忠義之心,倒是難得。日後收複固安的時候,朕可以承諾你,城中產業任你挑選經營!”


    李力兒頓時長舒一口氣,大喜過望地磕頭謝道:“草民多謝皇上!”


    他那點本事絕對支撐不起飛黃騰達,皇帝的這個承諾,足夠他帶著那些弟兄過好日子了!


    皇帝用手勢示意一個侍衛把李力兒和另外一個自始至終沒敢說一句話的苦力帶了出去,隨即方才看向甄容:“在生千秋的氣?”


    甄容沒想到皇帝會留下自己問這個,沉默了一會兒便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越千秋那小子和你不一樣,你比不得他,你是一根筋的老實人,那是個腸子十九彎的鬼靈精!你以為他是幫蕭敬先收服人立威?朕看他是敗壞了蕭敬先的名聲,讓他不得不投南吳,至於放了那些夯貨,是為了告訴朕,用內應煽動鬧事那套沒用!既然剛剛這個李力兒說他下了藥,你說他會不會對其他那三個小幫派的人下藥?朕可聽說,他的師娘是迴春觀的。”


    甄容很想辯解,迴春觀精研的是醫術,在武林之中名聲很好,曆來巡武使大多也對其網開一麵,很大因素是因為當年迴春觀某代觀主還救過當時的皇帝。然而,迴春觀毫無疑問並不研究毒術,更不精通毒術。


    可他想想越千秋層出不窮變幻莫測的手段,最終實在不確定越千秋到底懂不懂,又是否隨身帶著那些害人的東西,唯有保持沉默。


    而皇帝負手越過默立的甄容,邁步來到了屋子門口,整個人站在了此時正當空的太陽之下。他原本就身材魁梧,此時龍行虎步,甄容單看背影也不得不承認,相比他在武品錄重修後,麵聖那一天見過的南吳皇帝相比,北燕這位天子確實要在氣勢上勝過不止一籌。


    氣吞山河如虎……好像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知道當年你露出肩頭青狼印記的時候,朕為什麽若無其事麽?”


    甄容有些意外,隨即就以自己也覺得詫異的冷靜語氣說:“秋狩司正使汪大人曾經對我說過,北燕前些年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或被殺或絕了傳承的皇族子弟很多,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早已經沒了可以耀武揚威的身份。就算我是北燕皇族之後也無關緊要,更何況我不是。”


    “嗬,此番南朝來的少年郎,一個個倒都是硬骨頭。”


    皇帝頭也不迴笑了一聲,隨即無所謂地說:“你說對了一大半,血統和身世這種東西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實力。就比如朕給了蕭長珙蘭陵郡王的爵位,想當初還對他不屑一顧的人,立刻在朕耳邊叨咕他親人盡死,部族全滅,身世存疑,可那又怎麽樣?”


    “有哪個奸細會混進來當個十幾年無權無勢的駙馬,等到妻女過世再出來展露鋒芒的?”


    甄容聽到皇帝這話,不由得微微一愣,竟是覺得這話頗有些道理,原本已經有個七八分的確信,不知不覺又動搖了起來,一時完全忘了皇帝這話在於提醒他,而不是在背後對他剖析蘭陵郡王蕭長珙。


    “你沒有因為蕭長珙愛惜人才就動搖決心,倒是讓朕有些意外。你這個騎奴未必要做一輩子,你哪一日迴心轉意,可以隨時對朕明說。當然,你若是想要建功立業,贖迴你自己,朕也樂得大燕多一個英傑!好了,現在你去找你家郡王,告訴他動作快一點,朕說明日啟程,不是和他說著玩!”


    甄容根本沒有再次表明態度的機會,就被皇帝給打發了走。匆匆離開的他牽著一匹馬出了這座南京將軍府的大門,見李力兒和那些粗漢竟然還未離開,他猶豫了一下就上了前去。可還不等他說話,就隻見李力兒先是竭盡全力站直身子,隨即衝著他深深彎腰行了個禮。


    “小哥,多謝你今日仗義。我們這些苦力也沒什麽能迴報你的,隻能行個禮算是道謝了!”


    “不用不用!”甄容連忙搖了搖頭,見其他人竟也跟著李力兒作揖,他不知不覺後退了兩步,卻還是沒能避開。他看了李力兒一眼,突然開口說道,“我身邊還帶了支人參,明天啟程之前,你都可以讓人到蘭陵郡王臨時居所來找我,切一半去熬湯補身子。”


    見甄容說完這話上馬就走,幾個破衣爛衫的漢子圍在了李力兒身邊,不禁嘖嘖稱奇。有人說南朝人也不同,一個那麽狠毒,一個這般和氣,也有人不屑地冷哼不過是裝樣子……而在這議論紛紛之中,李力兒將剛剛這少年和越千秋對比,卻隻想到了一個詞。


    如沐春風……竟是和那千變萬化的越千秋不分高下。


    如果越千秋知道李力兒的想法,他一定會不屑地迸出一個這年頭沒有的詞——什麽不分高下,分明是各有千秋!正如北燕皇帝猜測的那樣,他確實是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撇開給李力兒下藥這是彼此你情我願,給其他三大幫那點頭頭下藥這種事,他還是不會做的。


    光是控製高層有什麽用?現在最擔心的不就是底層騷亂?


    因此,在碾壓過一遍三大幫之後,他叫小猴子以商議大事為名召集了那些高層,卻是畫了一堆堆的大餅,許了一大堆空心湯團,甚至天花亂墜地聲稱,南吳兵馬已經占了南麵幾處堡壘,這才使得附近騰不出兵馬來,日後固安城就是南吳治下雲雲……


    由於如今許出不許進,城頭上都是那位兵馬使的心腹,換言之也就是蕭敬先的人,外間消息渠道完全掌握在蕭敬先手中,故而越千秋說什麽,別人也隻能信什麽。


    三大幫這種常年大多在底層廝混的人,就算是頭頭也眼界有限,隻以為蕭敬先和越千秋如此肆無忌憚是因為有充足的底氣,在這位越九公子信口開河的忽悠之下,竟是真的信了,迴去之後,他們就拉了人滿大街巡邏,配合兵士彈壓民眾,維持秩序。


    而他們大嘴巴透露出去的消息,又進一步穩定了軍心民心。前幾日還有些惶惶不安的固安城,如今完全平靜了下來,軍民百姓都多了幾分認命的味道。


    因而,越千秋在拳打四幫之後,就消停了下來,呆在蕭敬先的臨時官邸之中不出去了。然而,他卻沒閑著,要了爐子和炭火,讓小猴子按照藥方去買了一大堆藥材,再加上帶在身上的兩根老參,就這麽按照之前嚴詡留下的方子熬起了補湯。


    自從那次搜刮長樂郡王的庫房,得到好些名貴藥材,嚴詡又出了方子之後,他們就迭遭各種變故,根本就沒時間好好消化這批戰利品。因此,哪怕知道這玩意不可能讓自己一下子暴漲十年二十年功力,可他還是決定好好補一補,盡力把自己和小猴子的狀態提升到巔峰。


    當然,順便給那個勞心勞力的家夥補一補。


    當第一次熬好藥之後,他也不嫌燙,邊吹邊喝,灌了一碗藥湯下肚之後,他通過自己親自試藥,大略估計了一下這藥方至少吃不壞肚子,第二次便是三個爐子三個藥罐,讓小猴子拿了一份,他自己一份,又趁著蕭敬先不在,直接給人把藥罐子藥爐送去房裏,留了張字條。


    當這一日蕭敬先見完人之後迴屋,聞到一股藥香的他四下一看,就注意到了角落的那個藥爐和藥罐,更瞥見了一旁高幾上那隻碗下頭壓著的字條。他搖頭一笑走上前去,抽出字條一看,卻隻見上頭隻有兩句簡簡單單的話。


    送你一碗補藥,怕有毒就別喝!


    想到下頭人稟報這兩天越千秋要了爐子和藥罐,又叫了小猴子采買藥材,那個院子最近老聞到藥味,蕭敬先丟下字條揭開那個藥罐蓋子,發現爐中明火雖說已經熄滅,但藥罐還有餘溫,他就把藥汁倒進碗中,隨後大略分辨了一下藥渣。


    這無關信任,隻是一貫的謹慎釋然。


    斟酌出了那張藥方,他就再不猶豫,直接把那碗溫熱的補藥灌進了嘴裏。


    喝完之後,他皺了皺眉,找來筆之後,在那張字條背麵留了幾個漢字。


    “火候一般藥性湊合,太苦!”


    當越千秋再次趁著蕭敬先那沒人,過去收碗的時候,他發現那張反麵留字的字條,差點沒氣得絕倒,想都不想就把那字條揉成一團。這就仿佛他好心好意低價買了優質品給客戶,還得到了一個差評似的。氣咻咻的他直接在那張高幾上用小刀刻了幾個字。


    “眼高手低挑三揀四,矯情!”


    老子比你會用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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