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唾沫星子亂飛的蘭陵郡王蕭長珙那番長篇大論的陳詞終於告一段落時,不論是皇帝身邊侍立的赫金童,還是今日也在長樂宮的徐厚聰,全都如釋重負。兩人全都切身體會到,這位寵信不下於晉王蕭敬先的新貴有多難纏。


    蕭長珙這竟然是來告狀的,還是告蕭敬先的狀!


    皇帝一直都支著右頰淡淡聽著,此時方才漫不經心地問道:“朕讓你去監秋狩司,你卻不放在心上,還借口替朕看著越千秋,省得他在這節骨眼上搗亂,拆了你的王府,於是提溜著人跑出上京兩三天。現在你又說蕭敬先行事欠妥,又打什麽鬼主意?”


    “晉王殿下殺人太多了,縱使皇上不想看到那些礙眼的人,讓他這樣一味殺下去也不是好事。”越小四說到這裏,就瞥了一眼徐厚聰,見其迴避自己的視線,可垂落下來的雙手卻分明捏著拳頭,他就笑著說道,“讓徐將軍去給晉王殿下做個幫手,提醒他一下如何?”


    皇帝頓時心中一動,緊跟著就似笑非笑地說:“長珙,你好像很看重神箭將軍啊?”


    “能夠下決心幾乎把整個門派都搬來北燕的人,當然值得信任。”越小四說得大大方方,頗有一種光風霽月的豪氣,“畢竟,晉王殿下調動的是禁軍,神箭將軍也是帶的禁軍,如此兩批人也好彼此有個唿應。”


    “你倒是敢說!”皇帝隨口一喝,“之前禁軍也有通敵叛逆的,被你這麽胡亂一分派,這禁軍三將軍就隻剩下汪楓一個,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夥子,能麵麵俱到嗎?”


    不能的話汪靖南幹嘛內舉不避親推薦自己兒子?不能的話你為什麽用他?


    越小四在心裏吐槽連連,臉上卻是若無其事的樣子:“禁軍的事務是不能輕忽,但小汪將軍也不是無能之輩,反正秋狩司事情不多,讓他老子給他拾遺補缺總是可以的。再說了,赫五爺閑著也是浪費了人才,讓他去禁軍之中好好整頓一下,那不是最好?”


    甚至連皇帝都一度認為,蘭陵郡王蕭長珙之所以硬是要把徐厚聰塞到蕭敬先那兒去,是想要搭一個跳板,趁機染指禁軍,可如今聽到這最後一句話,他不由得大為意外。同樣始料不及的赫金童則是在愣了一愣之後啞然失笑道:“郡王倒是會支使人,那你呢?”


    “我當慣了閑人,王府裏又有越千秋那個難纏的小鬼,憋屈透了,所以打算出城散散心。”說到這裏,越小四就嬉皮笑臉地說,“還請皇上給臣放個十天半個月的假。”


    “駁迴。”見下頭那個懶散家夥頓時一張臉拉得老長,皇帝卻皮笑肉不笑地說,“朕還怕你和那兩個麵上老實,實則包藏禍心的家夥一樣,一離開上京就聯絡兵馬舉叛旗了!”


    饒是在北燕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越小四還是險些沒覺得一顆心蹦出了嗓子眼,幾乎認為自己身份敗露。好在他是非常有急智的人,隻微微一愣就叫起了撞天屈。


    “皇上怎能懷疑臣一片赤膽丹心!那兩位大將軍是曾經帶過兵的,臣就是在邊境上見機行事平過叛,這個郡王都來得要多僥幸有多僥幸,又沒有半個兵馬,有那本事嗎?”


    見人竟然在那扮委屈,皇帝終於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朕隨便一說,你竟然還當真!關鍵時刻,這上京城少不了有能力的可靠人。你之前說的那幾條照準,至於你自己……蕭敬先既然在前頭殺人,你就在後頭好好安撫一下人心。不說別的,老大和小十二和你鬧翻這事有多少貓膩,你以為朕不知道?”


    越小四頓時啞口無言,隨即軟磨硬泡討價還價了一陣子,終究還是怏怏答應了。而等到垂頭喪氣的他和喜出望外的徐厚聰一塊退下,赫金童忍不住上前問道:“皇上,蘭陵郡王這好像是在籠絡神箭將軍?”


    “這麽明顯的事,朕還會看不出來?”


    皇帝不以為然地眉頭一挑:“他根本就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截了當,這就比很多人隻會背後鬼鬼祟祟的強多了。再者,禁軍也好,秋狩司也好,此次這人頭滾滾落地的清查也好,他全都不肯沾手。你看錯人了,這小子不是相當權臣的料,他就是個大滑頭!”


    赫金童沒想到皇帝竟然給出了這樣一個評價,呆了一呆方才有些難以置信地說:“他如果不是想要和晉王殿下爭權,何苦把徐厚聰推出來?”


    “你終究還是小看了他。也是,他在上京城這麽多年始終不顯山不露水,所以看走眼也不奇怪。好了,既然有他陳情,你正好順理成章去把禁軍給朕好好篩查一遍。”


    見皇帝隻說他和別人小看了蕭長珙,卻不說為什麽這是小看了人,赫金童不敢亦不能多問,隻能答應之後匆匆告退。畢竟,他從前固然臨時管帶過禁軍,可如今要立時把當初埋下去的那些人重新啟用出來,然後篩查清洗,那還要花費無數功夫。


    而且,他實在是不明白,那兩位叛將如今是魚入大海,皇帝為什麽隻顧著清洗上京城中的權貴大臣,而沒有指定人去派兵平叛,仿佛有意坐視叛軍坐大似的。


    當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時,皇帝卻歎了一口氣。


    之所以說蕭長珙是大滑頭,是因為他已經完全看出來了,那小子不是和蕭敬先爭權,而根本是和蕭敬先劃清界限!和發瘋起來不管不顧的晉王蕭敬先比起來,蘭陵郡王蕭長珙那張揚跋扈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的卻是世故圓滑,趨利避害的真正內在。


    對於他來說,這沒什麽不好接受的。因為,瘋子就意味著不可控,可聰明人就不一樣了!


    “樂樂,沒有你,朕真的很寂寞……”


    感覺人生寂寞如雪的,是孤家寡人似的皇帝,並不是越千秋。所以,夕陽西下時出門,滿天星鬥時迴到蘭陵郡王府,好歹混了一頓還不錯的“工作餐”,他一麵噴著酒氣一麵扶著甄容的肩膀,嘴裏自顧自地說著亂七八糟的話。


    “今天查抄長樂郡王府,那些禁軍就不知道撈了多少好處,明天去查抄天豐號,那些禁軍還不得翻天?這北邊和南邊真是都一樣,官匪一窩!”


    就算知道越千秋是借著酒勁指桑罵槐,甄容還是不禁苦笑。


    徐厚聰覺得南吳那些文官壓製武人,可一旦徐厚聰在北燕站穩了腳跟,如若還有別的武林門派打算叛逃北上,難道徐厚聰會覺得歡欣鼓舞嗎?還不是一樣會想方設法加以遏製,避免別人來奪權分權?這年頭最最黑的就是官場。


    所以,官匪一窩這四個字,確實在南在北都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可他剛扶著越千秋進了王府大門,就隻聽側裏傳來了一個聲音:“越九公子自己是南吳越相爺的孫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如今到了北燕,搖身一變又成了坊間流言中的嫡皇子,將來的東宮太子,卻還指摘別人官匪一窩?”


    聽到這個譏誚的女子聲音,越千秋不由得愣了一愣,緊跟著便心中一陣狂喜。


    終於來了!竟然是老參堂的那個謝……謝什麽來著……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意識到自己雖說是為了迷惑蕭敬先,可終究喝了不少,此時隻能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竭力讓頭腦冷靜下來。


    而在這時候,他旁邊的甄容已經看到了從門房閃出來的那個倩影,搶先叫道:“可是老參堂的謝姑娘?你怎會在這蘭陵郡王府的門房裏?”


    謝筱筱見越千秋醉眼迷離地瞥了自己一眼,隨即就垂下眼瞼,仿佛是完全醉了似的,不由得一陣著急。可當看見越千秋那垂落在袖子外頭的右手隱秘地對自己招了招,意識到這家夥是裝的,她不禁如釋重負,同時卻也好笑他的無時不刻不演戲。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大大方方地說:“我是來求見蘭陵郡王的,但聽說郡王進宮之後,還沒迴來。”


    此話一出,越千秋頓時朝她看了過去,嗬嗬笑道:“來見蘭陵郡王?我在宮裏聽人說老參堂從來不攀附權貴,怎麽現在改作風了,打算投到王府門下?我倒勸你,別打錯了如意算盤,要知道,這兩天附庸在那些王府門下的商號和鋪子,被查抄了不知道多少……”


    盡管明知道越千秋說這話是故意的,謝筱筱還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話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善意的提醒,提醒而已。”越千秋一麵說一麵咧嘴笑了笑,隨即開口衝著門房那邊探頭探腦的兩個門子叫道,“喂,讓美人獨坐門房等人,是不是太煞風景了?好歹把人請到裏頭奉茶也好啊!當然,我代表不了你們郡王,你們也可以當我沒說過這話……”


    他說著就直接把整個人壓在了甄容身上:“甄師兄,走,反正不關我們啥事……”


    眼見越千秋撩撥完人就要溜之大吉,甄容倒是有些過意不去,連忙對氣鼓鼓的謝筱筱說:“謝姑娘,越九公子若是說話得罪,我替他給你賠不是……”


    “他說的話,你賠什麽不是!”謝筱筱恨得牙癢癢的,“他這張嘴真是恨不得讓人撕了他!”


    甄容哪裏知道越千秋和老參堂那點貓膩,此時見越千秋竟是閉眼裝打鼾,他就更加無奈了,想了想幹脆彎腰把越千秋給背了起來,歉意地對謝筱筱點點頭後匆匆往前走。


    可他還沒走幾步,卻隻聽背上那家夥用說夢話似的口氣嘟囔道:“半夜三更跑來見那家夥一個單身男人,你家裏人也太放心了……”


    這一次,別說甄容,就連王府那兩個門房對視一眼,也全都覺得越千秋這是成心在氣人。謝筱筱更是一下子被越千秋撩撥得完全炸毛,一個箭步衝上前就往越千秋的肩膀抓去。


    “臭小子,我今天豁出去也要好好教訓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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