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一日趙青崖召集的文會散去之後,那一波三折的劇情立時傳遍金陵城。


    邱楚安冒認《夢遊天姥吟留別》的作者,固然徹底把這位曾經的名士釘在了恥辱柱上,可經由越千秋送趙青崖的一副衛朝古畫和那本衛朝詩集,所謂的衛朝末年詩人李白,卻一時間成為了無數人口中熱議的人物。


    如果李白是今人,也許還有文壇才俊擔心如此驚才絕豔的人物大放光芒,必定壓得自個透不過氣來,可既然是百多年前的古人,那還有什麽可擔心的?讚頌推崇一個古人,根本就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沒見人家趙相爺也讚口不絕嗎?


    至於越老太爺的鶴鳴軒,更是轉眼之間收獲了無數關注。越千秋趁熱打鐵,從大年初四開始,印著鶴鳴軒出品,秦家書坊刻印的,和趙青崖手中那抄錄版同款的李太白集第一卷,就這麽突然上市,因為首相大人那場文會的加成效應,首批總共四百本竟被一搶而空。


    哪怕那薄薄的小冊子裏就隻有四首詩……


    而同一天傍晚,擺在越老太爺麵前的,卻是紙張泛黃,墨跡卻依舊堅挺,古色古香的一卷書。他非常小心地翻了翻,隨即就抬頭瞥了越千秋一眼。


    “倒還真是看不出破綻。”越老太爺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問道,“萬一做這東西的人露出口風,那可不是小事。”


    越千秋笑嘻嘻地站在越老太爺背後,揉著爺爺的肩膀,“首先,秦家是因為有爺爺這門姻親,這才能夠有今天。對於隻是商賈的他們來說,借著這些風雅的東西,把銅臭味洗掉一點,這是最劃算不過的。第二,有誰給他們的好處,能超過我們越家?最重要的是,他們怎麽能確定,咱們手裏沒有真正的孤本,正等著別人循著秦家這個破綻尋上來痛加反擊?”


    “哦,照你這麽說,我這鶴鳴軒裏還真的是混進了前朝的孤本?”越老太爺猶如背後長了眼睛似的,伸出手把越千秋給抓了過來,使勁揪了揪小孫子的左頰,“小兔崽子,我的書幾乎都是你影叔一本一本買進來的,你造假問過他了嗎?”


    “當然……沒有。”越千秋含糊不清地吐出四個字,等到老爺子鬆手,他看了一眼越影,這才理直氣壯地說,“什麽造假,這明明是影叔眼光好,從不識貨的人手中搜羅來,這才放進鶴鳴軒的。從現在開始,金陵城裏立刻就會流傳一句名言。鶴鳴軒出品,必屬精品!”


    越老太爺敏銳地察覺到了越千秋的言下之意:“照你這麽說,之後還會有?”


    “當然,這還隻是第一卷呢。”越千秋揉了揉左頰,這才若無其事地說,“否則我打著爺爺的名頭去給趙青崖送禮幹嘛?不就是為了借這位文壇領袖首相大人的東風?這下子,人人都知道爺爺的鶴鳴軒藏書多,又準備把這些古書捐給武英館,到那時候嘛……”


    饒是常常另辟蹊徑,出招猶如羚羊掛角,讓人捉摸不透,此時越老太爺聽了小孫子這餿主意,剛剛喝出去的一口茶還是差點噴了出來。


    武英館雖說被不少人視之為兒戲,可那畢竟是貨真價實的國子監下轄最高等級官學之一。一旦這些書過了那樣一道明路,甚至到了皇帝麵前,那麽其古籍的身份就相當於鐵板釘釘了。


    直到這時候,越千秋才笑吟吟地說:“而借著這機會,爺爺上書,說是當年的衛史文苑傳不全麵,請求重新修史,再請皇上向天下征求典籍,編一部可以傳給後世的大典,這不是正好嗎?這下別人的目光就會從神弓門叛逃的事情上轉移出來,我們幹什麽事情不方便?”


    “好小子,這麽大的事情,居然被你用來打掩護?”


    敢情他從前任由越千秋胡鬧,自己在後頭不緊不慢出招的技法,全都被小家夥學去了!


    越老太爺這才明白越千秋的真實目的,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但眼神中卻頗見驚喜,可轉眼間,他那驚喜的表情就變成了意味深長,“說來說去,你最大的目的,是打算讓你需要的老師送上門來吧?”


    仿佛是印證了越老太爺的這句話,外間立時傳來了越影的聲音:“老太爺,原翰林院劉學士,金陵處士石歡、淩源聯袂求見。”


    越老太爺斜睨了喜笑顏開的越千秋一眼,沒好氣地笑罵道:“人都被你騙上鉤了,這下你心滿意足了吧?還不快去?”


    “那我可就去啦!”越千秋一麵說一麵往外走,到了門邊上方才迴頭說道,“爺爺你可千萬別給我穿幫,別人問就往我身上推。要保持神秘……”


    “得了得了,臭小子快滾!”越老太爺不耐煩地揮手趕人,等越千秋一溜煙出去了,他這才輕哼道,“你爺爺我自己都沒瞧過你說得那幾本古書,連內容都不知道,我怎麽給你穿幫?小影,你聽聽,這小子剛剛讚你眼光好,以後你在讀書人當中也要出名了!”


    越影正好進了屋子,掩上門的同時,看到越老太爺那分明戲謔的目光,他就淡淡地說道:“我就算出名,也頂多是被人讚一聲運氣好。老太爺這鶴鳴軒出名,卻是萬千之喜。隻不過,家裏已經有些聲音,說那些書全都是稀世之寶,為什麽不傳給自己人,而是捐給武英館。”


    “二房還是三房?”越老太爺眼皮子都沒眨一下,見越影默然不語,他就氣咻咻地說,“我怎麽就生了頭尾兩個好種?中間那兩個鼠目寸光的混蛋,從前生怕千秋多分了一份家產,現在又覬覦千秋搗騰出來的古書,他們怎麽就不知道自己去紮紮實實做點事?”


    對於老太爺的恨鐵不成鋼,越影非常明智地沒開口說話。曆來朝中名臣,十之八九都是老子英雄兒狗熊,軟蛋膿包不計其數,甚至有的高官膝下五六個兒子,結果卻一個成器的都沒有。說來說去,那都是因為當官的不得不把全副精神都用在朝中,家裏兒子缺乏管教。


    越老太爺出身草根,早年喪妻,自己一麵做官一麵養兒子,替其娶妻,開枝散葉,本來就比別人更加費勁。奈何大老爺運氣好遇到一位賢妻,二老爺運氣平平攤上一個中庸的妻子,三老爺則遇到三太太這個小心眼的,越小四更是不滿婚事直接跑了!


    然而,那三門姻親,卻全都和越家自始至終站在一條船上。就如三太太這般小心眼的人,其兄長秦大舅和秦二舅,卻是和越千秋搗騰各種讓人匪夷所思的小生意,素來親近得很。


    所以,越老太爺此時罵歸罵,最終也隻是沒好氣地說道:“你去給我傳個話,我百年之後,鶴鳴軒就傳給千秋,他們少打主意!”


    知道他說越千秋那些古書是不知從哪來的,家裏也必定沒人相信,越老太爺索性不解釋。


    越千秋並不知道爺爺上下嘴皮子一合,直接把鶴鳴軒傳了給他。這會兒有趙青崖那兒的經曆打底,他舌燦蓮花,把爺爺的鶴鳴軒吹噓得天下少有,忽悠得那位致仕的老翰林,兩位連官都從來沒做過的老處士唏噓不已。


    “老夫家中高祖曾說,幽帝末年,搜書燒書,捕儒坑儒,也不知道多少文士逃入山野,湮沒無蹤,更不知道有多少古籍和典籍散落無存。想不到時隔百年,你能從故紙堆中翻出這些前輩才俊的詩文來,讓他們的名字能傳遍天下。”


    劉老翰林說到這裏,更是用一種極其欣賞的目光注視著越千秋:“邱楚安一大把年紀的人,尚且放不下功名之心,想要將別人的作品占為己有,你卻能夠不為所動,著實是難得。要知道,之前那詩集上的四首詩,誰都不曾聽說過,你明明可以說是你自己做的。”


    越千秋那是多厚的臉皮?他想都不想就擺出了異常誠懇的表情:“都是因為爺爺從小都教導我,該是我的就是我的,不該是我的不可癡心妄想。我讓人宣揚這首詩,為的是替前輩先賢揚名,真沒想到有人會冒認作者。”


    熟人都知道,越千秋素來是隨心所欲千變萬化的性子,隻要他願意,可以拿出最能打動人的真誠麵孔來。所以,當他與今天來拜訪的三人攀談了半個時辰之後,他就成功禮聘到了三位才學品行都不錯的教授,代價隻是……以後但凡有書印好,先給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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