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金兒那眼珠子已經快瞪了出來。


    越秀一的下巴也快要掉了。


    至於越千秋,他臉色沒變,心裏卻已經不知道念了多少聲臥槽。他自認為比這年頭絕大多數人都要見多識廣,變臉的人才也不是沒瞧見過,可眼前這家夥似的人才,真是活久見。


    可揭穿人家身份的是他——哪怕他其實會錯了意——所以,就算他再硬著頭皮,也得把接洽工作繼續下去,如果他不想迴去繼續被老爺子揪耳朵的話。


    問題是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麵對這滿屋子的沉寂,起初的寇明堂,如今的嚴詡不由得皺了皺眉。那受驚過度以至於失語的一大一小他懶得理會,可越千秋那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死盯著他不放的熾熱目光,他也同樣有些吃不消。到最後,他也懶得幹等下去了,自顧自地開了口。


    “從前那些說客一個個铩羽而歸,這次她倒是長心眼了,知道我打算收徒弟傳承師門武藝,居然找小孩子出馬?”


    這都什麽和什麽!


    他指代的是誰,咱家老爺子?


    難不成他和越秀一都被老爺子耍了?


    越千秋越想越是臉色發黑,可他卻也著實好奇,爺爺口中這位家世好,學問好,品貌好的三好名士,怎麽會變成如剛剛那般市儈氣息的前江湖人士?這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啊!


    “我早就說過,要傳宗接代,她自己再嫁就是了,愛生幾個生幾個,反正別指望我會如她的意,去做隻能當擺設的官,去娶她看上的那些名門閨秀。要是她再逼我,大不了我學越小四,就此和家裏斷絕聯係,每個月一封信也休想我再寫迴去!”


    這番話實在是信息量巨大,越千秋頃刻之間弄清楚對方所說的那個“她”,和越老爺子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且,話裏的越小四要不是指他那位離家出走七年的養父,他把頭割下來當球踢!想到今天被越老太爺坑慘了,他毅然決然地打定了主意。


    “嚴先生,您說得話我不大明白。實不相瞞,是爺爺讓我來找您的。”


    越千秋既然決定賣了越老太爺,那是毫不遲疑。當下他口齒清楚地把越老太爺原話轉述了一遍,包括他前日怎麽用那幅對聯損了邱楚安和餘澤雲,越老太爺讓他拐個名士迴去當幕僚充場麵,他都一字不漏說得明明白白。


    當然,那對聯的作者,他還是扣在了老爺子頭上。


    一旁的越秀一和越金兒剛迴過神來,現在聽完越千秋這解釋說明,他們頓時又暈了。


    越老太爺這是想幹什麽?


    然而,越千秋卻另有發現。他自陳越老太爺是幕後指使,嚴詡那種生人勿近的氣息一下子不見了,淡漠冷硬的做派也收斂了。他甚至能夠敏銳地察覺到,對方仿佛有點心虛!


    “原來是越老太爺。”說這話時,嚴詡的眼神頗有些飄忽不定,“他太抬舉我了,如果說我都能稱名士,那麽滿天下就都是名士了。隻不過……”


    他突然讚歎道:“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對聯實在是痛快得酣暢淋漓!我平生最痛恨那些動輒子曰詩雲的書香門第,最厭惡那些自詡傳承百年的名門世家!果然不愧是越老太爺,旁人寫不出這樣的好句子來!”


    說到這裏,他又自言自語地說:“當初越小四出走,越老太爺自己都在傷心,卻不計前嫌幫我爭取了自由,我確實是欠了他一個人情。”


    “……”


    越千秋覺得,自己還是什麽都不必說了。


    這種中二病還是離遠點好……雖然那真是他生平僅見的高手,畢竟家裏那丫頭小了點。


    然而,他不說話,不代表其他人也會當啞巴。越金兒也就罷了,從話裏話外覺察到嚴詡出身不一般,這會兒已然閉嘴。可越秀一卻忍不住問道:“嚴先生認識我四叔爺?”


    看到嚴詡那張倏然陰沉下來的臉,越千秋不由暗自大罵越秀一哪壺不開提哪壺,可這會兒後悔沒堵住小家夥的嘴已經晚了。


    “我是認識越小四。”


    說這話的時候,嚴詡赫然是咬牙切齒,剛剛展露出來那落魄貴公子的脫俗派頭一下子無影無蹤:“這個該死的家夥,盜用了我離家出走的計劃,自己遠走高飛自由自在去了,卻丟下我頂缸!若不是越老太爺仗義……”


    越千秋看到嚴詡突然打了個寒噤,分明想到了某種非常不好的迴憶,再想想之前這家夥竟然是那麽一副扮相潛藏在同泰寺中,一見他們就警惕十足地認為是家中母親派來的,他已經能斷定,嚴家定然有一位比大太太更恐怖的人物坐鎮。


    看來,當初越四老爺和嚴詡恐怕是鐵杆的死黨,這才會一個盜用了另一個的計劃離家出走成功,另一個卻反而被追責。至於越老太爺所謂的仗義相助,讓嚴詡得到自由嘛……


    不是他背地裏說人壞話,老爺子肯定打的是我家不好過,也讓你家不好過的主意!


    可憐的嚴老夫人,可憐的嚴詡……


    為了完成老太爺的任務,越千秋眼珠子一轉,立時岔開話題,仿佛興致勃勃似的問道:“對了,剛剛那位惠安師傅說嚴先生是什麽玄刀堂弟子,那是怎麽迴事?”


    剛剛還有些魂不守舍的嚴詡這一次卻仿佛打了雞血似的,一下子精神了起來。他端詳著年紀相仿的越千秋和越秀一,唏噓不已地說:“我當年和你們這般年紀的時候,體弱多病,別人都說活不長,一來二去,家裏就決定讓我學武。這一學,我就堅持了整整二十年。”


    見越千秋滿臉欽佩,越秀一則是瞠目結舌,就連那個越金兒也赫然正在驚歎,嚴詡不禁得意了起來:“那個惠安知道什麽,我隻不過是聽說同泰寺方丈和玄刀堂的一個長老有些交情,所以就報了人的名字在這住了幾個月。我何止是玄刀堂弟子,我是玄刀堂掌門弟子!師父當初自告奮勇,親自教導我武藝,去年臨終前還說要把玄刀堂交托給我!”


    越千秋已經基本判斷出,嚴詡出身非富即貴,丟了富貴榮華的日子不過,竟然鐵了心要混江湖!從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豪門子弟,到處處被人喝來斥去的落魄武人,卻還堅持不迴家在外晃悠著,甚至引以為豪,不得不說,這個嚴詡也是另一種層麵的強大了!


    “可惠安師傅不是說,玄刀堂已經從武品錄除名了呀?”越秀一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看到嚴詡瞬間再次變成了鍋底臉,越千秋已經對越秀一的眼力勁絕望了。他幾乎想都不想地一捶床板,勃然大怒道:“長安,哪有這麽說話的!隻要嚴先生在,玄刀堂就還在!”


    如此中二的台詞,他的牙都要酸倒了……


    可果不其然,這話激起了嚴詡的強烈共鳴。他又驚又喜地看著越千秋,最終哈哈大笑道:“沒想到,我還能在這天底下找到知音!走,我跟你們迴去見越老太爺!”


    前一句話差點讓越千秋翻白眼,可後一句話卻讓他如釋重負。


    要打動一個從前和自家養父越四老爺混在一起,快三十了還犯中二的逆子,他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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