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蘿沒有應答,也不曾動彈。她了無生機,像一片飄零的落葉。


    「但你確實不必難過。」柴榮又道。


    他伸掌,往懷裏摸索,邊道:「肅王從未對女子動心,既與你有露水情緣,雖不會親自來贖,總歸也憐香惜玉。」


    「出點錢、救你迴去,應當是沒問題的。」


    「隻是……」


    說話間,他已摸出手帕,擺弄幾下,又抓起阿蘿,捂住她口鼻。


    「不知你還想耍什麽花樣。」


    「我可得小心些。」


    阿蘿掙紮著,視線越發昏蒙,氣力與意識也逐漸遠去。


    她又一次摔落地上,身骨卻並不疼痛,隻嚐到難言的冰冷與荒涼,似被人丟入冰窖。


    剎那間,重重往事浮現眼前。


    她想起竹屋的月、翩躚的蝶,與那台山的金龍、廝殺的池鯉。她也想起懷抱、臂彎,還有落上前額、堵住雙唇的一個個吻。


    所有的一切糾纏著,像斷線的玉珠,驟然散亂各處。


    一滴淚淌下,燙得阿蘿渾身一抖。


    她終於感到疼痛。


    疼痛仍自指尖來,一點點地爬上,像初升的月兒那般,很快籠罩了她。


    為什麽呢?


    為什麽,她沒能撞上那刀尖?


    很快,她也要變成一把刀、一件利器,交到敵人的手中,紮進她愛人的心髒。


    她不想那樣的。她想他一直好、一直好。


    阿蘿的意識慢慢破碎了。


    她竭盡全力,對著遠去的步伐,發出近乎縹緲的聲音。


    「別傷害他……」


    求求你們。別傷害他。


    都是她一人的錯。不要傷害他。


    ……


    另一邊,都尉府燈火通明——


    魏玘默立,麵向後罩房,與滿院輝光相背,神情晦暗難明。


    青蛇纏他指間,緩緩遊移爬動。


    在他身後,人影寥落。鄭雁聲抱緊雙臂,在院內左右徘徊;孩子們睡眼惺忪,顯然不知狀況,受小廝護住,暫且移步前院。


    除卻淩亂的足音,後院再無其餘聲響。


    魏玘垂首,望向指尖,對上烏黑的兩枚眼珠,寒霜刻入眉骨。


    鄭雁聲瞥他一眼,三兩步抵達他旁側。


    許是因酒意初醒,她的話裏鐫著濃濃的鼻音:「表兄,不要多想。」


    「既然那人綁了阿蘿,定是有所圖謀。在實現目的之前,他多半不會輕舉妄動,不敢對阿蘿做些什麽,更不會害她性命。」


    不待魏玘答話,她又別眸,十指互相揉捏,似在紓解情緒。


    「肅王宿衛、鄭氏家丁、少主一側、燕南軍、翼州官吏……各方都在尋找阿蘿。柴榮那惡徒興許自己也會有消息。我們、我們隻需……」


    說到這裏,她仿佛錯亂,語句陡轉,跳向其餘話題:「或許、或許……」


    「或許情勢還不算太糟。」


    「說不定,柴榮尚未將阿蘿的身世……」


    ——說著說著,話語又熄了。


    從始至終,魏玘神色平靜,緘默無言。


    鄭雁聲顰緊眉頭,似是再撐不住,嗚的一聲,癱坐在地上。


    「都怪我!」她掩麵泣道,「貪酒便罷了,非要她送我迴來。我就該挽著她陪我入睡,若我多說幾句,哪會有這樣的事……」


    魏玘望著青蛇,並未向鄭雁聲瞧過一眼。


    他動指,摩挲冷硬的鱗片,噤聲良久,才道:「不怪你。」


    言罷,他勾唇,弧度悲涼而寂寥。


    「怪我。」


    話音剛落,男子的話語突然破入。


    「殿下!」


    二人循聲看去,隻見川連身披夜色,步伐匆匆,一頭紮進後院——


    「柴榮送訊來了!」


    作者有話說:


    寶寶們國慶快樂!柴榮這個狗東西下章就寄。


    第94章 金鏃箭


    魏玘聞言, 眸光微爍,不禁攥緊五指。


    青蛇盤踞他指間, 突兀受此壓迫, 連忙拍動尾尖、抽他手腕,方才令人迴過神來。


    一旁的鄭雁聲急不可待,率先問道:「他是如何說的?」


    川連舉腕,將手裏的物件展示給二人。


    魏玘順勢瞧去, 見是一張灰黃、粗糙的樹皮, 邊緣參差不齊, 顯是被人隨手撬撕,內裏雕痕隱約可見, 似乎刻著幾行文字。


    川連一壁展示,一壁闡釋道:「這是柴榮送來的索函。」


    「說要於今日子時,在青岩山鳳凰林中, 以五千兩寶鈔、一疊金葉子[1], 贖迴阿蘿娘子。」


    聽見這話,魏玘眉關緊蹙,陷入沉默。


    當初, 為陪阿蘿採藥, 他曾請梁世忠為嚮導、探查青岩山地形,對鳳凰林也有所了解。


    鳳凰林,乃是青岩半山處的空曠林地,受密樹與叢草環抱,極易容人藏身。假使涉足其中, 必將陷入敵暗我明的頹勢, 絕非救人之良策。


    同樣棘手是, 通往鳳凰林的野徑數不勝數, 僅憑贖人地點,難以反推阿蘿與柴榮當前的位置。


    「怎麽辦?」鄭雁聲心急如焚。


    她一跺腳,憋迴欲出的淚,捱著哭腔道:「此刻已是亥時!表兄,你快定個主意!」


    魏玘不理會她,抬頜示意川連。


    川連明了,奉上樹皮,供貴主仔細查看。


    魏玘手掌一撫,摩挲幹枯的樹麵,又垂首,微微嗅聞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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