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王膽量不小。」


    辛朗一怔,不由抬首,隻見魏玘笑意盎然、目如寒刀。


    「連本王的人都敢動。」


    辛朗聞言,心下大驚,但不知魏玘所言為何,一時進退維穀、無法應答。


    魏玘嗤笑一聲,譏道:「愚不可及。」


    「若非你生在王室、承襲血脈,你這少主可有半點用處?」


    「你自稱對阿蘿有所虧欠,卻疏忽大意、任人擺布,不知巫王痛下殺令,命鐵衛行刺阿蘿,縱她來到上京,也不肯罷休。」


    「這齣虎毒食子的戲碼,真叫本王看得盡興。」


    一番話唇槍舌劍、冷嘲熱諷,打得辛朗如飲醍醐、幡然醒悟。


    他俯首,道:「殿下恕罪,外臣……」


    ——至此收聲,再無其它。


    辛朗本欲辯解,卻無話可說。作為兄長,他被父親玩弄於股掌之中,確實虧欠阿蘿太多。


    魏玘見狀,笑裏帶哂,冷眼掃過辛朗。


    他揭過此事,又道:「除了你,還有誰知曉阿蘿身世?」


    辛朗聽他另易話題,便調息,穩下心來,方道:「迴稟殿下,論阿蘿與王室之間的關聯,除卻辛氏與祭司,無人知曉。」


    「但……阿蘿的災星讖言,不單是辛氏、祭司,涉事鐵衛也有所耳聞。」


    得此答案,魏玘雙目一眯,泛出分明的冷意。


    他斂眸,按下不發,隻道:「讖言之事,人多眼雜,你可否掌控?」


    ——口吻涼淡,已是耐著性子。


    聽出他話裏藏鋒,辛朗背脊一寒,道:「祭司與鐵衛心向王室,外臣自當竭力,隻是……」


    「隻是什麽?」


    「涉事鐵衛如今大多在冊,唯有蒙蚩已死,還有另一名鐵衛下落不明。」


    話音剛落,魏玘的叩指聲猝然停頓。


    辛朗見狀,心知魏玘需要解釋,便咬緊牙關,將內情悉數道來——


    兩年前,小院看守輪換,一名鐵衛初見阿蘿,心生邪念,罔顧祭司讖言,欲趁夜越欄而入、行不軌之事。好在辛朗恰來探望,於其入院前喝止。


    之後,二人追逃入林,辛朗體力不敵,自此丟失鐵衛蹤跡。


    魏玘聽罷,麵色愈加陰沉。川連侍立他身側,隻覺膽戰心驚,不禁收聲斂息。


    辛朗自覺羞愧,也閉唇噤聲。


    三人不約而同,陷入沉默。氛圍宛如凝冰,涼意四起。


    良久,魏玘才道:「那畜生是何長相?」


    辛朗皺眉,思忖片刻,越發愧怍,道:「外臣……記不清了。」


    魏玘冷笑,殺意分毫不掩。


    辛朗一激,忙道:「應、應是長身、魁梧,左眼似有一道長疤,以及……」


    「……」


    「殿下,外臣當真記不清了……」


    川連在旁,見此情形,暗生悲憫。


    聽辛朗描述,二人不過一麵之緣,又是趁夜追逃,哪怕當真記不住麵部細節,也實屬正常。可肅王眼力過人,記憶力更是不群。相較於肅王,辛朗確實蠢鈍無能。


    幸好,魏玘並未多言。


    他閉目,強壓怒焰翻滾,再睜眼時,又作如常冷沉。


    「去查。」他道。


    「既不在冊,取他從前履歷,迴報本王。」


    辛朗如蒙大赦,垂首稱是。


    尚不待他鬆懈心神,忽見冷鋒一閃——


    竟是一柄玉柄革鞘匕首,鑲有紅、綠寶石,已不知何時,被魏玘抽出鞘來,刃可削鐵,光似堅冰,在他掌中拋起、旋轉、迴落。


    四壁之間,寒芒飛舞,分明映照牆上,卻似悄無聲息、割人喉頭。


    魏玘道:「少主。」


    低喚散漫,卻與爍光、冷硬相交,令辛朗不寒而慄。


    便聽魏玘笑了一聲,又道——


    「與本王為友,最要審時度勢、通權達變。」


    「阿蘿是本王的人。不論她是辛蘿,還是蒙蘿,她隻是本王的阿蘿,本王保定了。如你巫疆再有人來,膽敢傷她一根毫毛,就是與本王作對,自當權衡後果。」


    「你既做不了主,便將本王所言,原封不動,轉述給巫王。」


    魏玘的話語擲地有聲,斬釘截鐵,更不容置喙。


    早在阿蘿遇刺時,他已發覺,鐵衛是以為他不在場,才會對阿蘿動手——巫疆稱臣於大越,肅王地位淩駕於巫王之上,確實頗有威懾。


    辛朗跪伏座前,如被此等威壓踏住脊樑,難抬頭頸。


    隻得強定心神道:「外臣知曉。」


    魏玘不再作聲,低目俯瞰辛朗,鳳眸凜冽,寒氣叢生。


    半晌,他才抬眸,淡淡轉走目光。


    「哢。」匕首入鞘。


    魏玘起身,袍角金邊一卷,高頎的陰翳霎時打下,如黑雲壓城,將辛朗籠入其中。


    他淡聲道:「抬起頭來。」


    辛朗稱是,應聲抬首。


    魏玘眯目,視線遊移,走過辛朗麵龐,端量須臾,最終嘖了一聲。


    ——沒有半點相似。


    辛朗的眼黝黑,長而方,是凜冽的虎目,卻蒙了塵。


    而阿蘿的杏眸圓鈍、清澈,盛有兩汪春水,會隨她神態凝聚、顫動、搖曳。她清麗、出塵、纖柔、青稚,不染這人世的任何汙濁。


    魏玘越發深覺,自己的決定沒有做錯。


    巫疆王室醃臢、卑劣,不是阿蘿該有的去處。他會保護阿蘿,將她妥善地捧在掌心,不會讓任何事染指她的純淨。她隻需看他一人,隻為他一人單純、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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