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夫人是達惠女校的名譽校長,今天也親臨了女校,所以現場不但嘉賓雲集,也來了多家報紙記者,活動舉辦的十分熱烈。蕭夢鴻作為嘉賓之一為現場女學生們做的演講也十分順利,獲得了熱烈的掌聲。

    慶祝活動結束後,顧簪纓偶遇了一位同來參加活動的顧家朋友,兩人在旁敘話。蕭夢鴻與幾個圍過來找自己表達崇拜之情的女學生說話時,身後忽然有個聲音道:“顧太太,近來可好?”

    蕭夢鴻迴頭,見向自己問好招唿的,是個戴了副眼鏡、身穿長袍的中年男子,看起來似乎是今天到場的新聞界記者。而且,乍一眼,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之前仿佛在哪裏見過似的,隻是一時又想不起來。

    對方見蕭夢鴻似乎不認得自己,露出殷勤笑容道:“顧太太,數月之前,我在三井巷和您偶遇過一迴的,你還記得黃太太嗎?我和黃先生同是報社的同事。”

    蕭夢鴻被他這麽提醒,終於記了起來。有一次自己迴去時,在巷子裏好像確實迎麵遇到過黃先生和另個人。仔細看,確實就是這位。

    因為並不認識對方,加上是記者,又提到了三井巷,蕭夢鴻頓時警覺起來,隻微笑著打量了這人一眼,並沒應聲。

    對方仿佛覺察到了她的警覺,忙道:“顧太太放心,鄙人姓文名生,北平日報社就職。我與您先生顧長官不敢稱友,隻也算是相識。鄙人有幸,曾為顧長官辦過幾迴事。方才聽過顧太太為女學生們做的演講,耳目一新,印象深刻。鄙人心想機會難得,在這裏又遇到了顧太太您,所以冒昧過來打擾。還望顧太太勿要見怪。”

    蕭夢鴻這才恍然。

    因為並不清楚他和顧長鈞的交情到底如何,所以她也沒說什麽,隻微笑著,和他客氣了幾句。

    文生一心想與蕭夢鴻套上近乎。又稱讚幾句她方才的演講精彩後,壓低了聲道:“顧太太,前次某報紙登出了於您和顧長官不力的消息,實在是遺憾。刊登之前,我曾提前得知消息,知有人欲對您夫婦二人行不力舉動,十萬火急找到了顧長官,將我所知情況一一予以轉告。我原是希望能予以阻止,沒想還是遲了,次日文章仍是上報且被轉載,未免遺憾。”

    蕭夢鴻微微一怔。

    “文先生,您是說,關於前次刊載文章的事,您曾提早得知消息並告知過我丈夫?”

    遲疑了下,她問道。

    “確實。”文生麵露微微憾色,“鄙人在報界略有些關係,

    消息也算靈通。是以提早有所耳聞。可惜仍是遲了一步,若能再及早些,以顧長官之能力,這種傳聞豈能堂而皇之登報且被傳載的沸沸揚揚?”

    蕭夢鴻心裏湧出一絲很是怪異的感覺,總覺哪裏仿佛有些不對。沉吟著時,文生又道:“好在不實傳聞沒兩日就得以澄清,並未叫小人伎倆得逞,我方鬆了口氣。隻想必此次風波,依舊給夫人帶去不少煩擾,鄙人自責不已,倘若能再及早些獲悉消息,以顧長官之力,想必也就少了些風波。說起來,我也有些時日未見顧長官了,前些天戲院發生刺殺事件,聽聞顧長官當時也在近旁受了波及,不知怎樣了?”

    蕭夢鴻便說無大礙。

    “如此就好。”文生露出釋然之色,又恭敬道,“煩請夫人迴去代我向顧長官轉達問候。以後夫人有用得到文某的地方,也盡管吩咐下來。文某必竭盡全力效勞。”

    蕭夢鴻感謝了他。和這位文生說完話,再停留片刻,活動也接近尾聲。結束後仍是和顧簪纓一道辭了離去。兩人步行沿校內通道朝外走去。

    方才那位文生的話,實在令蕭夢鴻心裏已經留了個疙瘩。隻是麵上沒任何表露而已。與顧簪纓同出去時,想起前些天她那個姓高的夫家曾打發了人來,名為探望,坐了半晌後才吐露來意,說是想將她接迴去。當時顧太太沒應承下來,隻說等老爺迴來了再商議。這幾天自己隻顧自己的事,也沒聽到什麽後續,趁這會兒顧簪纓在,便開口詢問。

    顧簪纓沉默片刻道:“爸媽並沒強迫我迴去的意思。”

    蕭夢鴻點頭道:“我也不讚同你迴去。長鈞也是這意思。所謂婚姻關係,從法律來講,隨了一方的去世就自動消亡了。二姐你現在完全是自由人,唯一束縛,隻是世故人情而已。都過去十年了,二姐你現在完全沒必要再聽從高家安排迴去。”

    她頓了下,看向顧簪纓:“二姐,其實有句話,我早就想說了,隻是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顧簪纓微笑道:“什麽話?盡管說就是了。”

    蕭夢鴻點頭:“那我就說了。二姐,現在已經不是舊社會,節婦那一套,早就該拋了!我並不是一概否定女子為亡夫守一輩子的舉動。倘若兩人感情深厚,自主自願,旁人非但不該置喙,反而感人至深。但二姐你並非這樣的情況。你還年輕,事情又過去了十年,要是有了合適的人,我和長鈞都是支持你另嫁的。即便二姐你無意改嫁,住家裏,也比迴那個高家要好上百倍。”

    她

    的意思,自然也就代表了顧長鈞的意思。

    顧簪纓心裏感動,微笑道:“謝謝四弟妹的寬解。我會好好考慮。”想起最近一兩個月她和自己弟弟關係看起來親近了不少,尤其她腳底受傷在家休息的那幾天裏,自己弟弟似乎一直守她在臥室裏,連大白天的也緊閉房門,雖然有些費解,不知他兩人怎麽突然就這麽如膠似漆起來,尤其是自己那個向來冷巴巴的弟弟,這種反差之巨大,令家人和仆人無不側目。便道:“四弟有事去了上海,明天就能迴了吧?看到你們現在冰釋前嫌,全家都很高興。”

    “我也盼著能早些當姑姑。有了孩子,家裏也會熱鬧許多呢!”

    她笑著又補充了一句。

    ……

    顧長鈞明天迴來。

    前幾天他在邊上時,名為照顧,實際纏的蕭夢鴻就沒碰過工作台一手指頭。這幾天人走了,她才算清靜了,晚上臨睡前也可以做點自己的事。隻是當晚,蕭夢鴻一人在房間裏,人雖坐書桌前,邊上也沒顧長鈞煩擾,但精神卻總是無法集中。腦海裏總是不由自主地迴想著白天在達惠女校時那位文生無意提及的事。到了十點多,見沒法靜心下來了,索性就收拾了上床睡覺。

    覺自然也不是想睡就能睡的著的。她關了燈,獨自在那張寬大的床上翻來覆去,大約到了十一點時,忽然聽到門外走廊上傳來一陣橐橐腳步聲,似乎在朝自己臥室而來。腳步聲有點耳熟。

    她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接著,果然聽到了兩下叩門聲,接著,顧長鈞的聲音傳了過來:“德音!你睡了嗎?”

    蕭夢鴻開了燈,下床去開門。看到顧長鈞就站在門口,臉上帶著笑地望著自己,身後站著同樣麵上帶笑的王媽,道:“少奶奶,少爺提早迴來也不說一聲。都這麽晚了,廚房裏也沒什麽好的東西留下,我怕他肚子餓,就問他要不要……”

    “王媽,我不餓。晚了,也不用驚動我爸媽了。你自管去睡覺吧!”顧長鈞扭頭打斷道。

    “好,好,隨你。”王媽笑著看了兩人一眼,轉身走了。

    王媽一走,顧長鈞跨進門,抬腳反關上門,手裏的行李箱往地上一放,一把抱起蕭夢鴻快步到了床邊,放她下去,一句話都沒有,吻她。

    蕭夢鴻躲避不開,被他壓住了親吻,長長的叫人快透不出的熱吻。他的唿吸很快也變得粗濁,接著就開始脫她身上的睡衣,動作略微帶了點急切。

    蕭夢鴻阻止了他脫自

    己衣服的動作。

    顧長鈞微微一怔,隨即仿佛明白了過來:“知道了。你是嫌我髒?行,那我先去洗澡——”

    他果然放開了她,笑嘻嘻地從床上一躍而起,抬腳就要去浴室,才走了兩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停下折了迴來,將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的蕭夢鴻重新一把摟住。

    “說,這幾天我不在,你有沒有想我?”

    蕭夢鴻隻嗯哼了聲,他顯然不滿意,繼續逼問:“這是什麽意思?到底想還是不想?”

    蕭夢鴻被他逼著,隻好胡亂點了下頭。

    顧長鈞這才露出滿意的表情,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聲道:“我也很想你。一看到女人,就總想到你,所以今晚就迴來了。”

    蕭夢鴻衝他笑了一下,推他去洗澡。

    顧長鈞又親了她一口,終於放開她進了浴室。一陣嘩嘩水聲過後,他很快就出來了,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朝她走來。

    蕭夢鴻正在替他整理著箱子。

    他是個極講究條理的人,這點也同樣表現在隨身物品的收納上。行李箱裏的東西擺放的整整齊齊一目了然,收拾出來很簡單。

    顧長鈞走到她身後,伸臂將她從後抱住,低頭已經吻上了她的後頸,道:“明天我自己收拾吧……我們睡覺去了……”

    他將蕭夢鴻抱上了床,直接就撩她衣服探手進去。

    “我能問你個事嗎?”蕭夢鴻忽然問他。

    “唔……”

    他的嘴唇也沒閑著,人這會兒正趴她胸口親吻她脖子和胸前。

    “上次那個報紙登出曝光我們分居汙蔑你的文章,我看你當時的樣子,事先是半點也不知情的,是不是?”

    “嗯……”他應的不假思索,頭也沒抬,口裏含含糊糊地道,“……我要是知道,怎麽可能會讓它登出來……”

    蕭夢鴻的目光轉涼,抓住他那隻正在自己身上使勁的手腕,把它從衣服下拿了出去。

    “你下去!”她的聲音也涼了起來。

    “不下去……”他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了。

    “好好的怎麽了你……對了,你剛才突然問我那個幹什麽?都過去那麽久了。”

    他仿佛終於迴過了味,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冷冷看著自己,一怔,隨即恬不知恥地衝呲牙一笑,那張長的很好看的臉就湊了過來:“我明白了,是不是

    怪我這幾天走了沒陪你,你不高興胡思亂想,所以在找我的茬是不是?我這不是連夜就跑迴來了嗎,就是為了早點見到你……”

    ……

    一件事情,兩種說法。

    那個叫文生的人,似乎沒有理由就這件事向自己撒謊。

    如果他沒撒謊,那麽撒謊的,就是此刻這個正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就是因為這個意外,她最後被迫屈服跟著他迴了顧家,之前關於離婚的一切努力和堅持都不了了之。

    也是在她猶疑不決患得患失的時候,他曾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朝她發下重誓,說對她絕無任何的欺騙。

    她當時相信了他。是真的相信。

    但事實,他卻在向自己撒謊。

    如果連這個誓言的本身也是謊言之一,那麽她不知道他之前對自己說的哪句話才能相信。

    甚至,連他突然對自己改變了態度,從之前的生硬變得千依百順,這個舉動本身也值得懷疑。

    ……

    就在方才,他突然迴家進門的前一刻,蕭夢鴻心裏其實一直還在隱隱地希望,等見了麵後,他的答複能讓自己相信,他是真的事先半點也不知道情況的。是那個文生說錯了而已。

    但是現在,他的這種顯然避左右而言他的態度讓她徹底相信了從文生那裏得來的信息。

    他從一開始,就是欺騙。

    ……

    蕭夢鴻的心漸漸沉了下去。定了定神,依舊躺在那裏任由他抱著,語氣平靜地說道:“你大約還不知道吧,我今天去了達惠女校,在那裏遇到了一個叫文生的報人。他認出我是你的太太,過來和我打招唿。閑話時向我道歉,說他要是能早些知道那篇文章,再提早些去通知你的話,想必你也就有足夠時間去做防範,也省的後來惹出了那麽大的風波。他覺得是自己的不好,很是愧疚,讓我向你轉達他的歉意。

    顧長鈞的臉色至此,終於稍稍一變。遲疑了下。帶了點小心般地注視著她的神色,似乎在估量她此刻說這番話的目的。

    蕭夢鴻的臉色反而徹底舒緩了下來。停了停,唇邊最後甚至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望著他繼續道:“我人笨,開始還沒弄明白。你明明也跟我一樣,是報紙登出來後才知道的呀!怎麽他又那麽說?後來我才想明白了。似乎是他得到消息提早給你告知過,讓你加以防範過,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你顯然沒采取措施。而且,

    過後就像沒這迴事一樣,不在我麵前提半句。”

    顧長鈞依舊盯著她,沉默著。

    蕭夢鴻和他對視,最後歎了口氣,神色帶了點哀怨:“坦白說,一開始我是有點生氣的。覺得你騙了我。但後來想了想,這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這麽做,想必也有你的考慮。何況我迴家後,我們的關係也改善了不少,從這點來說,你的隱瞞反而是好事。隻是我心裏始終還是有點不平。那時候你騙我就罷了,我們當時關係畢竟不好。但是到了現在,你如果還是繼續對我這樣隱瞞,我會很難過的。”

    顧長鈞神色微微一動。

    “你說的……是真的?”他帶了些遲疑地問。

    “是的。我隻想要你給我說上實話。隻要你向我坦誠,無論你做了什麽,我都會原諒你的……”

    她朝他微微一笑:“畢竟,我們現在關係已經這麽親近了。

    顧長鈞的眼睛裏忽然像是多了點什麽微微閃亮的東西,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低聲道:“德音,你能這麽想,我真的是太意外了,心裏更是高興……說實話……”

    仿佛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他露出歉疚的表情:“這件事我當時確實沒對你坦白。文生是提早告訴了我的。但是我……”

    “你怎麽了?”蕭夢鴻鼓勵著他。

    “……當時你正好不願迴來。我就想著,正好借了這個機會……”

    他又停了下來。

    “你是覺得我心軟好騙,所以借了這個機會把我騙迴來?”蕭夢鴻麵上依舊帶著微笑。

    顧長鈞目光裏的歉疚之色更甚:“你不肯迴來,當時我也沒別的更好的辦法了……”

    “所以這就叫順水推舟?”

    顧長鈞注視著她:“對不起德音,以後我保證不會再這樣騙你了……”

    “顧長鈞,你是不是還對我撒了別的謊?”

    蕭夢鴻忽然問。

    顧長鈞一怔,略微遲疑了下,立即搖頭:“沒了。我發誓,就隻有這個……”

    蕭夢鴻盯著他,神色漸漸地變冷。

    “你給我下去!”她忽然道。

    顧長鈞不解地看著她:“你怎麽了?”

    見他這樣一副無辜表情,蕭夢鴻忽然就怒了,使出渾身的力氣,將他從自己身上朝外一把給推了下去,見他腿還掛自己身上,接著又踹了一腳。

    顧長鈞猝不及防之下,不但被推下了她身體,人還跟著掉下了床,噗通一聲摔到了地上。

    他從地上爬了起來,雙臂撐在床沿,盯著從枕上爬起來已經變得冷若冰霜的蕭夢鴻,忽然像是明白了過來,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

    “你剛才是在騙我?”他帶了點咬牙切齒般地質問。

    “你都能把我騙的團團轉,我為什麽就不能騙你一次?”

    蕭夢鴻盤腿坐床上斜睨著他,冷笑,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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