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五月,袁紹薨, 留有三子袁譚、袁熙、袁尚。帳下謀臣逄紀、審配素讎於袁譚一黨, 遂矯紹遺命,奉袁尚為嗣。袁譚不得立, 心中憤慨, 欲率兵攻鄴,幸得弟袁熙與手下謀臣辛評等人相勸, 方才暫忍此事,號車騎將軍,屯兵黎陽遏曹操北上。時袁譚兵少, 遂請袁尚增兵,袁尚疑其用心不純, 少與之兵且以逄紀為督軍隨兵相助,袁譚大怒,斬逄紀,與鄴絕信。


    九月,曹操率大軍北上渡河, 攻襲袁譚。大敵當前, 袁譚終顧不上先前嫌隙, 求救於鄴, 袁尚在袁熙的勸說下也放下舊仇,令審配守鄴城,自將大軍南下相助。然而,兄弟鬩牆, 外禦其侮,也不過是多了個人被曹操打的節節敗退。幾場仗後,袁譚袁尚不得不禁閉城門,固守黎陽,而黎陽以南一帶,盡入曹操之手。


    黎陽乃河上津口,素為兵家必爭之地。但其城門不高,城牆不厚,絕非難攻之城。曹軍連戰連勝,本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卻是此時,河東出了亂子:


    固守黎陽的袁尚,遣先前所置的河東太守郭援,袁紹外甥並州刺史高?鍾胄倥?係ビ詮補ズ傭?2?抵辛?綣刂兄罱肼硤詰熱肆?撇懿俸蠓劍?貌懿偈孜膊壞孟喙耍?庠?業剮??薄?br>


    與此同時,荊州劉表見有利可圖,立即派投奔他的劉備北上襲葉,劉備率領著劉表的五千兵卒,帶著二位驍勇的弟弟,不消幾日就攻下了葉城,大有劍指北方之意。


    原本已經明朗的北方局勢,竟在一兩月內又被攪得一片混亂。前有袁家三子,後有郭援劉備,更有以一擋百的匈奴騎兵為袁氏差遣。眼下這情景,仿佛是又迴到了建安五年的官渡,相比起家大業大的河北袁氏,曹操的軍隊實是腹背受敵,不堪一擊。


    黎陽城外的曹營主帳中,曹操與一幹謀士將領齊聚於此,共商後計。士卒當著眾人高聲念完此時南北各方的戰報後,或是有人在思索對策,或是有人在為此惆悵,總之,帳中頓時陷入了長久的另人壓抑的沉默。最後,先打破沉默的,還是郭嘉:


    “明公,其實葉城的劉備,不必擔心。”郭嘉說道。他的聲音清朗若山澗落瀑,篤定的語氣讓人本能感到安心,“劉表素來不放心劉備,這次肯交給劉備五千兵卒,不過是想趁著北方局勢漸亂漁一番利。倘若劉備贏了,他就會開始擔心,叫劉備迴荊州;倘若劉備輸了,他也不會給劉備再派遣援兵。因此,明公隻需遣一二位將軍,帶兵南下攻襲葉城,給劉備劉表以壓力,不消多時,劉備定會退兵迴荊州。”他一頓,話仍舊是對曹操而說,目光卻轉向對麵的荀攸,“最麻煩之處,還是在關中。明公可考慮是否從黎陽抽調兵卒,支援關中。”


    “攸以為,關中明公亦不必過於憂心。”荀攸垂著眸,開口接過郭嘉的話,“司隸校尉奉皇命經營關中多年,恩威具存,根基深固,並非郭援胡虜一時可將其動搖。況且,既然袁紹尚在時馬騰諸將都未叛,袁紹身死,三子節節敗退之時,馬騰等人就更不可能此時叛於朝廷。依攸之見,明公不僅不必抽調黎陽之兵,還當向關中征取馬匹糧食,以虛敵之勢,安我軍心。”


    郭嘉一言,荀攸一語,頃刻間已將現在最令曹軍頭痛的兩處危機前因後續理的清清楚楚。總而言之,葉城劉備也好,關中郭援高?o等人也好,都不足以徹底改變北方現下的局麵。曹操要徹底將北方平定,關鍵仍舊不在他人,而在眼前躲在黎陽城裏的袁家二子。


    依曹營昔日慣例,荀攸與郭嘉說完,若賈狐狸又故作老態不願開口,便不會再有人畫蛇添足。可現下,顯然有一新到之人,不願風頭都被荀攸郭嘉搶去:


    “荀尚書此言,未免過於篤定了。”曹操右下手邊席上端坐的許攸等荀攸話音剛落,就立刻駁道,“郭援、高?o手下兵卒並非少數,關中又多平原,最適匈奴騎兵野戰。鍾繇就算再具威勢,也僅是操筆之士,更難以微弱之兵敵虎狼之師。若是關中被袁軍攻下,後果不堪設想!反倒是這黎陽,一時半日也難攻下,不如由此調一萬精兵,再派遣幾位將軍支援關中,以策萬全。”


    許攸說話時,眼中一直暗含倨傲的看著荀攸。然而,荀攸既沒有如他想的那般麵露尷尬或者怒色,也沒有立刻再出聲反駁。從許攸音起到音落,荀攸一直都麵沉如水,平靜不見一絲波瀾。許攸刻意在話中留下的挑釁就好像狠狠用力擲入淵潭的石子,結果卻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


    許攸說完,再沒有人再出言獻策。坐在主案後的曹操,思索片刻,繼而下令道:“元讓,於禁,李典,孤予你們五千精兵,立即南下攻襲葉城。至於關中……孤且不派兵,以暫觀後事。”許攸剛才洋洋灑灑的一席話,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阿瞞!”許攸叫道,“這絕對不可!你”


    “夠了!”曹操猛地低嗬一聲,“許攸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聽到許攸當眾喊出曹操小字,眾人瞬間神情各異,有憤怒者,有好奇者,自然還有頗為同情毫不知將來遲早會身首異處的許攸之人。好在,曹操立刻下了令讓眾人退下。於是,諸將謀士立即斂迴微妙的表情,依令魚貫般出了主帳。


    “公達!公達!”一出了大帳,郭嘉就湊到了荀攸身邊,眼底全是還沒散盡的幸災樂禍,“不會連你都惹到了許攸了吧?”


    自打官渡大勝之後,許攸自恃功高,在曹營中素以第一謀士自居,對曹營其他的謀士,都視作庸庸碌碌,因人成事之徒,言語之間有意無意多是輕慢。見了程昱,就偏要問“人脯何滋”;遇了賈詡,必聊郭汜李?嗑墒隆3湯弦?悠2?┰輳?治暮妥釕埔醵舅郊疲?碡?雌??ニ?嵌?說拿雇罰??蚊棵肯氳劍?疾喚?孕碡?狻按笪尬貳鋇撓賂揖?窀?泳磁濉?br>


    然而,即便許攸有這般的勇氣,郭嘉也沒料到他會將注意力移向荀攸。不是說許攸不敢,而是以荀攸悶葫蘆般的性格與大存若隱的存在感,本是不會被許攸注意到的。


    “‘惹’一字何可談起?”荀攸反問道,然那聲音中不自覺流露出的些許怒氣讓郭嘉不禁砸砸稱奇。除了很多年前,他們還在潁川書院,有朝廷派來書院中的宦官對荀??鮁圓謊分?保??渭?傑髫?媛杜猓?餉炊嗄輳??渭負醵伎焱?擒髫?嬪嗆窩?恿恕?br>


    荀攸可能也覺得自己方才語氣重了,垂下眼眸,緩緩又道:“其實也並非大事。前幾日許攸來找攸,托攸拜托元常為他寫幾張字,攸未答應他。僅是如此。”


    “僅是如此?”郭嘉歪頭確認道。看荀攸的的樣子,可還有不少內情。


    “僅是如此。”


    荀攸肯定道。至於後麵許攸見他不答應,對鍾繇的書法文章的嘲弄諷刺,他一個字都不願再想起來。等鍾繇下一次迴許時,若許子遠還有命在,他便讓鍾繇自己處理去。依鍾繇的個性,估計完全不會生氣,還會大大感謝許攸為他又添了些樂趣。


    想起舊友,荀攸倒是緊接著想起一事。他從袖中拿出一張帛箋,遞向郭嘉:“奉孝,倘若可以,可否以?蛸之力,為攸將這封信盡早交予元常?”


    先前的問題沒得到滿意的答案,郭嘉嘴巴一撇,頗為不情願的把信接過來:“先前議事時,公達還對元常信心滿滿,這怎不過片刻,就開始擔心起來了?”


    “攸擔心的不是關中局勢,而是元常……”荀攸一向毫無波動的眼底切實滑過一絲憂色,“河東太守郭援,是元常的甥侄。親人之間,兵戎相見,至少不會是快事。”


    “所以公達就想著,於元常而言,接到公達的親筆書信,當是快事?”郭嘉邊笑,邊將信帛收入袖中,“嘉又為你徇私了一迴,你該怎麽謝……咳咳,咳咳。”


    此時已是深冬十一月,突是一股凜冽寒風刮來,郭嘉縱使裹著厚厚的裘衣,身體也不禁微微抖動,俯下身咳了起來。


    荀攸見此,眉頭微皺。這個季節的風的確冷得刺骨,但郭嘉穿的遠比他要厚,竟還是如此的不經風,實是有些不太正常:“奉孝,攸陪你去軍醫處看看?”


    “咳咳……”郭嘉又咳了幾聲,方才止住,聽到荀攸的話,擺手道,“軍醫那邊嘉早就去看過了,都說還是那老毛病,天一冷了就這樣,並不是大事。”


    “但你未覺得,最近你咳嗽的頻次愈發多了起來?”荀攸眉頭皺的愈緊,“攸這就與你去軍醫處……”


    “郭祭酒。”卻是這時,一兵卒上前行禮,打斷了荀攸的話,“主公請先生若現在方便,立刻過去。”


    “好。嘉這就來。”郭嘉迴完兵卒,而後對荀攸道,“咳嗽頻次多了,許是因為天氣愈發冷了吧。公達放心,嘉現在對自己這身體可珍惜著呢,真有事情,嘉會去軍醫那邊看的。”說完,郭嘉轉過身往迴走去,留下荀攸一人在遠地,眉頭久久未展。


    的確,依常理而言,郭嘉的病的確並沒有什麽可擔心之處。可出於直覺,荀攸就是覺得郭嘉似有哪裏不對經,即便他也無法說出,究竟古怪在何處;即便依他估計,就連郭嘉本人都沒有意識到古怪之處。


    曹營眾人都說郭嘉最善一語成讖,這次卻是連荀攸的預感也成了真。


    劉備果真不多時就被劉表喊迴了荊州,再難涉足北事;關中馬騰諸將並未離曹投袁,反而派了一萬多軍隊與鍾繇合軍,於汾水河畔大破袁軍。


    據戰報上言,交戰之日,袁軍濟水至半而被襲,根本毫無準備,被殺死者、溺死者近萬,河水甚至為之斷流。這般人間慘境,莫說敵方,就是馬騰這見慣西羌屠戮之人,也覺得心中發怵。本已萌生退意的南單於心中更加愈發猶豫,匈奴與袁家素來交好是不假,但再好的交情,也不足以讓他以命相抵。正好此時,他派去搜集鍾繇此人消息的人迴了軍中,聽完手下的稟報,南單於想都未想,當即親筆寫下書信,連夜遣使送到鍾繇軍中,願從此降於漢廷。


    讓南單於一秒就肯俯首稱臣的消息,其實並不隱秘,但凡在關中呆得久的人,都或多或少會聽說過此事:


    當初鍾繇初接到朝廷委派時,關中尚是寇匪橫行,餓殍遍地,白骨暴野,混亂不堪。鍾繇孤身一人,領三千兵卒到達關中,當夜便給關中大小上下,但凡有些勢力的人請到府上,擺了一桌豐盛的宴席。而第二日天再亮時,除了鍾繇以外,宴席上其他所有的客人,都沒有再見過他們,甚至連屍骨,都未留下。


    自打這一桌鴻門宴後,關中再無了昔日混亂不堪的模樣,就算仍有不識好歹之徒企圖反叛,也很快就被鍾繇親自帶兵剿滅。在尋常百姓眼中,他們這位司隸校尉,溫潤謙和,體察民情,事事以民生為先,是百裏挑一的好官。但他們也同樣忘不了,那日剿匪歸來時,騎在駿馬之上的鍾繇,手中鋒利的劍刃上殘留著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的水窪中。那時,鍾繇唇邊的笑容可仍舊是如往日如出一轍的溫潤謙和。


    南單於聽手下稟報消息時,腦海中恰好浮現出十多天前他與鍾繇見麵時人的笑容,心霎時冰涼,立刻就遣人送來了投降信。


    除了關中外,荀攸還料對了一件事情。


    隨著天氣愈發寒冷,郭嘉的咳嗽果然愈發的頻繁了起來,待到年關的時候,竟又燒了起來。雖然僅是低燒,但也足以勾起曹操荀攸等人極為不好的迴憶。軍中藥材不足,軍醫費盡心思也僅能稍微緩解郭嘉低燒引起的不適,皆是治標不治本之法。


    然而按照原本計劃,一開春,大軍便會再與二袁交戰,此時迴軍,就等於又將渡河口黎陽津拱手相讓給袁家。所以,哪怕心有不安,曹操等人還是在黎陽城外,徹徹底底的度過了這個冬天。


    建安八年,春二月,冰雪方融,曹操立即帶兵再攻黎陽,三日後,黎陽城坡,袁譚袁尚逃迴鄴城。四月,曹軍追至鄴城,盡收新麥。諸將皆以為乘勝追擊,即刻攻鄴,郭嘉卻在此時獻上“卞莊子刺虎”之計,曹操大善,留下將領駐守黎陽,隨後立刻下令全軍班師迴許。


    待至許都,是時,已是夏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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