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鳳儀宮的路上,有思低著頭,安安靜靜的走著,過了良久,迴過身問一直默默跟在身後的如月。


    “你還疼嗎?”


    如月搖搖頭,“奴婢不疼。”


    “你為什麽肯為了我受委屈呢?”


    長長的走廊裏,如月的聲音依舊靜靜的,重複了很久之前說過的那句話,“因為你是主子在意的人。”


    有思看看如月,停下來,望著高高的宮牆道:“你在意他,所以連為他在意的人受委屈都肯,我也在意他,可我卻不想受委屈。如月姐姐,我是不是沒有你愛他?”


    如月一聽,驚的慌忙跪在地上,朝著有思道:“皇後娘娘,奴婢對主子也好對您也好,都是做奴婢該有的赤城之心,還望娘娘不要誤會。”


    有思伸手將如月拉起來,拉著她的手,在走廊裏慢慢的走著,聲音悶悶不樂,“你說要是我真的將那美人推進了水裏,他會護著我麽?”


    如月道:“娘娘不是那樣的人。”


    有思笑了一聲,笑容有些不達心底,“你說謊了,你分明見過我殺人的,你什麽都知道。”


    身旁的如月,並沒有因為有的思揭穿而害怕或者慌張尷尬,反而將有思的手握緊了些,肯定道:“其實娘娘是個好人,可是許多好人要想在這世上活下去,也必須做不好的事情。”


    “那還算好人麽?”


    “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覺得娘娘是。”


    “像今天這樣惡心又俗氣的戲碼,以後不知道還要有多少。”


    如月腳步頓了一刻,緊著又跟上有思,似是猶豫了良久,才出言提醒道:“娘娘,許多時候,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皇上他,總有顧及不過來的時候。”


    有思一低頭,眼淚忍不住冒了出來,“你是在告訴我,怕他那天不得不放棄我的時候,我會死的很慘是不是?”


    如月拉拉有思的手,“皇上不會的。”


    有思揉揉眼睛,將眼淚擦幹,努力隱下自己的情緒,“我隻有一個他,也可以為他忍受很多事情,但是如今,他並不止有我一個,這不是我想要的那樣。”


    “身在皇家,皇上也由不得自己。”


    “若是那魏威死了,他會放棄那些嬪妃們,隻和我在一起麽?”


    如月張張口,本想安慰有思一句,可想想古來幾千年,又有哪個君王隻守著一個女人的,就算是君王願意,朝中大臣也定然不會同意,她不想欺騙有思,可也不願,將這注定的事實說出來。


    兩道身影默默無言,一直走到了鳳儀宮中。


    有思好像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愁緒之中,每天裏除了盼著趙昭前來,便是想著,若是她在這世上在這宮裏呆不下去了,該尋求什麽辦法迴到冥海,那裏雖然貧瘠陰冷,可到底也是她生活了幾百年的家,她在冥海的時候,心裏從沒有像如今這樣堵塞難過,也從沒有覺得明明什麽傷都沒有受,一顆心卻疼的像是被一塊一塊的分割。


    進了臘月,臨近年關,去年的這個時候,老皇帝死了,宮中發生變故,趙昭被人追殺著,她在皇宮東門找了許多條巷子,才找到重傷的趙昭。


    那夜裏她花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錢,跑了大半個京都的醫館去給他買藥,雖然辛苦,雖然麵對人們的追殺危險重重,但她那時候卻輕鬆無比,覺得頗有樂趣。


    如今又是一年,她由一個端茶倒水的丫鬟,搖身一變成了大梁國的皇後娘娘,成了他的妻,可是兩人之間的距離,卻仿佛越來越遠。


    有思覺得,她可以為了趙昭忍受一時,直到他擺脫所有阻礙,他們兩個歡歡喜喜的在一起。可有思害怕,怕趙昭覺得這一切,本就是一個作為皇後的女人應該受了,她怕到時候魏威沒有了,再出現什麽張威李威,亦或者前朝所有的威脅都沒有了,他還守著後宮的那些張妃李妃。


    有思覺得在她的印象裏,夫妻兩個本不該是這樣的,他們流浪在一起時,住同一間屋子時,人人都說他們是夫妻,真正的夫妻,也本就該是那個樣子的啊。


    為什麽會成了如今這樣的呢,有思想不明白,一天比一天過的糊塗。


    年根底下,便是到了先皇的忌日,皇陵建在城郊外,除了趙昭和文武百官,作為一國之母的有思,也要去祭拜。


    出行的時候,趙昭的轎攆和百官走在前麵,有思的車馬同後宮的女眷一起跟在後麵,行至通往皇陵的一處山坡時,一段鬆動的路麵陷下了一輛馬車的輪子,將女眷的隊伍,阻在了後麵。


    為了不耽誤時辰,前麵行走的趙昭和百官先行往前,而一群侍衛圍過來,拽馬車的拽馬車,填土的填土,待將路麵收拾平整,還是和前麵的隊伍拉開了一些距離。


    有思坐在皇後的車攆中,靠著車壁,在搖搖晃晃的山路上幾乎將要睡著,本以為馬車停了,到了地方,伸出頭一看,卻見是路麵塌了,於是又靠迴去,繼續迷迷糊糊的打著瞌睡。


    昏昏沉沉似乎就要進了夢裏,趙昭拉著她的手,她們像尋常夫妻一樣住進了民房,他出去做工,她做了屠夫,日子過的和和美美,再過了幾年,孩子都有了。可一轉眼,周遭的天暗了下來,她朝著四周一看,趙昭不見了,孩子也不見了,她又迴到了冥海,冥海中一些年長的先輩,正在講說著一統六界的宏偉目標,可說著說著,整個冥海也開始顫動了起來。


    有思睜開眼睛,見她乘坐的馬車竟是忽然晃動了起來,馬兒像是受了驚嚇,癲狂的來迴奔跑,帶著馬車瘋狂的晃動起來。


    一旁跟著的如月顯然已經坐不穩妥,慌亂之中還是拉住了有思的手,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馬車跟著馬兒轉過一個急彎,脫了韁繩,馬車帶著有思和如月,飛快的墜下了山坡。


    這段山坡是整段山路裏最陡峭的地方,山坡上麵荒草叢生,樹木料峭,隻隱隱見那馬車磕磕絆絆摔到穀底,已經碎成一攤,看不出裏麵的人究竟被摔的如何悲慘。


    在場所有的人,心裏都已經料定了皇後娘娘此次必死無疑,可萬事皆不盡然,此時的有思,在那馬車落地之前,已然帶著如月出現在了幾百步之外。


    有思臉上身上受了些磕傷,不出一刻,已經快速的自我愈合,而如月卻疼的滿頭大汗,像是扭斷了腳。


    有思看著如月痛苦的模樣,忙道:“我帶你上去。”


    因周身傷痕疼到嘴唇顫抖的如月一把拉住了有思,搖搖頭道:“娘娘,你不能此時上去。”


    有思道:“我不怕她們,是她們先不講道義的。”


    說到“道義”二字,有思的聲音也漸漸小了起來,原來在許多人的心裏,道義兩個字,早已經被權勢地位徹底掩蓋,一絲不剩。


    “不。”如月搖搖頭,疼的眼裏冒出淚來,“經曆這一場危險,你若帶著我快速的迴去,他們必然會懷疑娘娘的身份。”


    有思看著如月,“你果然什麽都知道,你不怕麽?”


    如月搖搖頭,“一開始怕,後來便不怕了,因為如月從小被人賣了許多地方,見識過了許多人比妖更可怕,娘娘看看如今不是麽?你從未害過她們,她們卻幾次三番,想要了你的性命。”


    有思過去,一把抱住如月,聲音悶悶的道:“如月姐姐,你是我來到人間以後,除了老乞丐,遇見的最好的好人,我不能看著你受苦,我要帶你去找大夫。”


    如月搖搖頭,“奴婢可以忍受的,上麵的人多,不盡然都是魏家的人,再者女眷遲遲不到,皇上也會發現,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找到我們的。”


    “可……”有思剛剛遲疑,卻見四周圍的草叢裏突然出現了幾個手持刀劍的人,那些人似乎早已經在這裏等了良久,頭發身上,沾滿了雜碎的荒草葉子。


    有思脫下身上的鬥篷為如月蓋在身上,一雙眼睛透出森森寒意來,咬牙道:“忍的久了,他們還果真以為,我是個慈悲心腸的妖不成?”


    說著,有思將鬥篷的帷帽向前拉了拉,遮住了如月的眼睛,安慰道:“你呆在這裏,什麽都不要看,知道嗎?”


    如月點點頭,一滴淚從帷帽間落了下來,“你,你小心些。”


    不及兩人將話說完,刀風已經劈到了有思後心,可一刹那間,刀下的人不見了,那搶在前麵的刺客一刀劈了個空,正疑惑的時候,突然之間覺得一雙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而後身體被麵前突然出現的纖弱女子慢慢舉起,緊接著哢嚓一聲,頭顱以一種怪異的角度歪到一旁,整個身體瞬間癱軟成一灘爛泥。


    餘下的幾個見了大驚失色,後退幾步,仍舊是一咬牙劈了上來,有思如今吃慣了人間煙火,不喜歡用牙齒咬了,隻捏斷了他們的脖子,掏出了他們的脾肺心肝。


    忽然之間,破空之聲傳來,一支鋒利的短箭,刺中了有思的肩膀,有思迴過頭,見不遠處一人,正雙腿顫顫的看著她,手裏握著一把小巧的弓弩。


    顯然,短箭上麵被提前淬上了劇毒,要殺她的人們果真好狠的心,竟連一絲生的機會都不想留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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