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雲佯裝暈倒在蓮繡家的門口,被善良的蓮繡救迴家中,蓮繡得知華雲家鄉鬧了災荒,沒有去處,便將自己的屋子收拾收拾,與華雲擠擠住下。


    蓮繡的家人淳樸善良,日子過得節儉清貧,卻都有一副熱心腸,見華雲留下多日未走,也從不曾說過驅趕的話。


    華雲覺得這一家人不錯,便說自己識字,也略懂醫術,若是蓮繡家人願意,可以暫時留下來教他們幾個月學問。


    這一說,蓮繡的家人大喜過望,因為蓮繡還有一個弟弟,名叫財寶,到了入學堂的年紀,卻因為家裏清貧,一直耽誤著,李小牛夫婦認為蓮繡一個女兒家還好說,可一個男子若是沒有學問,怕是隻能在地裏做一輩子睜眼瞎了,這下有華雲願意教授,蓮繡便成了村子裏有學問的姑娘,說不定親事上還能再盼一盼,兒子財寶更會不一樣,哪怕一輩子種地,哪怕做個小買賣,也是肚子裏有墨水會識文斷字的人。


    夜裏熄了燈,華雲躺在床榻上,聞著蓮繡將被褥洗的有一股茉莉的味道,想著蓮繡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去村頭摘了茉莉,洗了衣裳總要往上麵放一放。


    華雲側過身問一旁未曾熟睡的蓮繡,“阿繡,你以後,可還有什麽想法?”


    蓮繡翻個身平躺著,望著漆黑一片的屋頂,有些失落,卻仍舊執著地道:“希望以後爹娘過得好,弟弟過得好,希望我能一直幫襯著他們。”


    “那你自己呢?”


    黑暗裏,蓮繡沉默了一瞬道:“我自己就沒有什麽想法了,這樣一個人挺好的,爹娘疼我,舍不得將我嫁給那些糟老頭子,我要努力幹活,一直幹,別拖累了他們就行。”


    說著,蓮繡的聲音漸漸小了,“可惜我沒有什麽本事,能做的也就是砍柴做飯洗洗涮涮了。”


    說罷,蓮繡翻過身歎息一聲,“其實我心裏有恨,不僅恨砍柴的時候調戲我的流氓,更恨村子裏人們的閑言碎語,讓我的家人在村子裏麵抬不起頭來。我分明還是清白的,可他們的嘴巴就像帶著汙水的瓢,一瓢一瓢往我身上潑,這輩子若是可以,我要讓他們對我刮目相看,讓我爹娘的腰杆在村子裏麵直起來。


    “會的。”華雲輕聲應道:“因為你是個好姑娘。”


    蓮繡也在黑暗裏點點頭,悄悄抹了一把默默流下的淚水,堅定道:“雲姐姐,我會好好學習的,我會珍惜每一次老天爺讓我變好的機會。”


    這個世上最努力的人,便是有目標,有毅力的人,正巧華雲覺得,蓮繡便是這種人。


    似乎吃過苦,蓮繡比年齡小的財寶更知道珍惜機會,華雲所教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詞,蓮繡都深深地記在腦海裏。


    不僅如此,華雲還發覺蓮繡果真是對藥理有著非同一般的天賦和覺悟,附近山中大大小小的藥草,蓮繡常年接觸,都記得認得,甚至於有什麽功效,都留心向村子裏的老人,問聽了七七八八。


    華雲送了兩本醫書給蓮繡,雖是九天之上神醫葫蘆用來墊桌子的,可放在凡世也算是一本佳作,華雲並未為蓮繡和她的家人做上什麽,能學多少,悟多少,便是蓮繡自己的機緣了。


    幾個月時間,華雲主要教會了蓮繡一些常用的字之後,叮囑她功課切勿荒廢,要多看多學,蓮繡謹記在心後,華雲決定暫時離開,去看看旁人請的願。


    期間的時候,華雲還迴過一次仙郡,找到月老朝糾問了問蓮繡的姻緣,月老朝糾連連嘖 了幾聲,感歎蓮繡是個有福氣的女娃娃,北海小龍王赤岇已經來過,用了兩壇好酒,托他為蓮繡謀一門好親事。


    說到這裏的時候,華雲抬眸看了朝糾一眼,見他自知說漏了嘴巴,忙用手將嘴捂住,仿佛這樣便能將之前所說的話塞迴肚裏。


    華雲沒有多說話,謝過朝糾轉身要走,卻見朝糾追了上來央求她,千萬莫要將這件事情告訴廖縝,否則他不光要挨上一頓打,怕是那兩壇上好的酒都難以保全。


    華雲第一次沒有理人,覺得月老朝糾果真老糊塗了,廖縝的事情,告求到她這裏做什麽。


    想起廖縝,華雲覺得心頭滋味複雜,心裏似乎想要接受他,又仿佛阻隔著什麽,讓她想要逃離。


    或許是因為剝下了偽裝的殼,對這世界感覺如臨大敵,少了安全感。她自己一無所有,又拿什麽配在廖縝身邊?僅靠幼時的情誼,必定維持不了幾天。


    在凡間的時候,華雲也覺察的出來,廖縝常去看她,遠遠的,在她足以接受的位置。


    他望著她時一雙眼睛笑眯眯的,仿佛隻要她在他麵前,在看著,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


    過了許久,華雲又去到了牛家村裏,見蓮繡如今與之前已然有所改變,氣質溫婉中又帶了一絲大度從容,似乎從書本中將目光看的長遠,不再局限於村子裏婦人的悠悠之口。


    華雲看到蓮繡這樣,其實心裏很是欣慰,算起來她不過是引著蓮繡入了門,往後所學多有一半是蓮繡自己努力的結果,她會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練習某個字,也會在鎮子上每個招牌前細細地讀,用心的看,會將衙門告示張貼的最新文案念給家裏人聽,會留意周邊人說過的每一個詞語,每一句俗言。


    蓮繡見了華雲,高興地同她講說,她將華雲教的東西溫習了一遍又一遍,將華雲留給她的醫書看了又看,一開始家裏人有了小傷小痛,她試著去治也就好了,後來村子裏窮的看不起病的,也會求她看上一看。


    講說到這裏,華雲還提點她,治病救人雖好,但有時候人命關天,若有棘手的必然不可逞強,畢竟蓮繡初出茅廬,就算天賦卓然,一時之間也比不得看病幾十年的老大夫經驗在先。


    華雲所說的每一句話,蓮繡都記在心裏,誇獎的暗暗高興,提點的烙做警言。


    而月老朝糾收了北海小龍王的賄賂,為蓮繡牽的姻緣,出現在了第二年夏天。


    那是華雲最後一次去看蓮繡,蓮繡紅著臉說她診救了一個過路的男子,那男子遇上壞人,傷了左肩,是她將他背迴去,然後醫治好的。


    男子感謝蓮繡救命之恩,念及她一個姑娘,在光天化日之下背著個男人帶入家中,有傷聲名,便想要留些銀子作為補償。


    蓮繡說她當時隻拿迴了為男子買藥的錢,至於名聲,她早就沒有了,也不重要,便又把錢還給了他。


    男子走南闖北多年,見多了鶯鶯燕燕,對蓮繡這般善良淡然,又滿是義氣的女子格外欣賞,離去之後每路過這個村子,都會來看上一看。


    蓮繡最開始不抱它想,便如個知己好友一般同他說笑幾聲,談一談所見所聞,和對這世間的感悟感慨。


    越後來,男子來訪的次數由兩個月一次成了一個月兩次,再由一個月兩次變成了三五天一次。難免的,村裏人又嘲笑蓮繡不知羞恥,想要憑著美貌勾引別處一表人才的好男兒。


    人們議論紛紛,覺得蓮繡就算是勾搭上了,想必也隻有嫁過去做妾的份兒。


    可忽然有一天,城裏身價最貴的媒婆找上門來,雇人挑了好幾擔子禮,來同蓮繡父親提親,說要蓮繡嫁到城中富貴人家。


    如拒絕之前眾多的媒人一樣,蓮繡婉言拒絕,言說自己不會嫁人做妾,也謝過那富貴公子一片苦心。


    誰知那媒婆嗬嗬笑著,拉著蓮繡的手連連道了好幾聲“傻姑娘”,說那富貴人家聘她做的是的嫡室正妻,享不盡的富貴榮華。


    蓮繡一聽,本還在猶豫,抬頭一見不遠處,錦衣玉冠一表人才的男兒含笑望著她,也便點頭應下了這門親事。


    吹吹打打,花轎抬來的那天,村子裏心有嫉妒的,還說蓮繡是憑著狐媚攀上高枝做了鳳凰,可當雍容華貴的喜服穿上身,人們望著蓮繡端莊大度,仿佛本就撐得起這個氣場,與自家隻會絞著帕子哭的姑娘大不一樣。


    這一樁婚事驚動了四裏八鄉的人們,一開始各有各的說法,可時間久了,人們看到蓮繡過的並不如他們預料的那般淒慘,反而夫妻和和美美,恩愛圓滿。


    到後來,開始有嘴巴公正的人四處言說,說來說去,將這樁婚事講成了一段美談。


    九天之上,廖縝笑嗬嗬的誇獎華雲名師出高徒,華雲則默默搖一搖頭,其實她不過是在絕境之中給了蓮繡一根稻草的人,真正倚靠著爬上岸來的力量,是她自己的努力。


    凡世之中,華雲還過的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之所以對蓮繡這般關注,是因為華雲有時候覺得蓮繡的命運像她一樣,都曾跌落穀底,再靠著自己爬起來。


    有時候細想,華雲覺得蓮繡要比她強得多,最起碼蓮繡還勇於接受一個愛她的人,可自己依舊磕磕絆絆,迷迷茫茫沒有方向。


    當年她笑說北神君木子俍當局者迷,如今一轉眼,她竟然也身在局中。


    可這世上,哪個人不是老天下的一盤棋,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清者自明,陷在其中又變成了濁者獨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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