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過片刻,轟隆的打鬥聲漸漸遠去,似乎到了島的另一端,大地的顫動也慢慢小了下來,華雲剛剛站穩身形舒了一口氣,便見一道黑影朝著這邊倉皇逃來,看樣子已經受了很重的傷。


    華雲察覺的出來,這黑影有著很濃重的妖氣,與林中的普通妖物不同,這黑影似乎隱隱綽綽,帶有一股混沌之時上古妖獸的野蠻氣息。


    接近了,那黑影似乎也發現了華雲等人,跌跌撞撞的腳步停下,現出身形來,化作一個七八歲的小童模樣,看著眾人時一雙眼睛紅的像是染了鮮血,滿目兇狠,恨不能將麵前人盡數殺伐幹淨。


    那北海將領看清這團黑影模樣,驚叫道:“這是妖獸!這是冥海妖獸!”


    北海的眾兵將一聽,如臨大敵,一個個拿著兵器,將已然受傷的妖獸團團圍住。


    華雲疑惑,細細聽著島嶼那頭動靜不小的打鬥聲還在繼續,想著妖獸竟也有血緣感情,用調虎離山之計拖住廖縝和赤岇,好讓這小妖獸逃出來。


    若是放在平時,她靠靈藥補充著體內修為,也可以將這小妖獸收服,可如今到了北海靈藥被毀,她若要想拿下這妖獸,怕是有些困難。


    但是,也決計不能為了自保放過那妖獸,讓它到別的地方屠戮蒼生。


    華雲心中盤算了一番,再怎麽,她也不能坐視不管,最起碼拖住這小妖獸,鬧出動靜來,若引得廖縝前來,事情便可以解決了。


    冥海之地的妖獸,之所以引得六界聯手,將其封印於冥海之中,不僅僅是因為其自身嗜血殘暴,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妖獸自身存留下來的遠古血脈極其強大,若是任由其發展,怕是就沒有六界旁人什麽事情了。


    而眼下,雖然那小妖獸已然受了傷,但是在北海兵將蜂擁而上包圍之下,仍舊不見俱色,而是以一己之力,殺死了一個又一個。


    華雲立在一旁,想起方才在林中遇見的蜘蛛,憶起之前在月老朝糾那裏,他也曾經教授過她織網的方法,如今用靈力凝結成羅網,必然可以捆住那妖獸一時。


    隨著華雲幻影在周邊快速移動,海灘上空,凝成了一張若有若無的絲網,華雲牽著那絲網一頭收緊,絲網便隨著主人的心意,朝著那小妖獸的身上裹去。


    與之前林中遇見的那些蜘蛛不一樣,華雲的修為同那月老朝糾相差不了多少,所以月老朝糾沒能琢磨到用絲網殺人的方法,隻會用絲網將敵人困住,華雲學了個七七八八,更是無甚殺傷力。


    那小妖獸或是從出生以來,便是想辦法在旁人的砍殺當中活下來,頭一次遇見這種沒有殺傷力的術法,反而被困其中,倒在海灘上掙紮起來。


    一個北海兵將舉著兵器,試圖將那妖獸殺死,卻被妖獸忽然竄起,咬住咽喉當場斃命。


    飽飲了幾口鮮血,似乎那小妖獸自身的傷處便好了一些,束在絲網之中躬著身子,如一條時刻準備攻擊的毒蛇一樣,眼神冰冷的盯著周圍的每一個人。


    也有幾個北海的勇士撲上前去,可即將刺到那妖獸的時候,卻見對方化作一團黑霧消失,轉瞬又出現了在了別的地方,不過還好的是,他的形體可以化虛,卻沒能逃脫華雲靈力凝成的網。


    幾聲慘叫響起,北海兵將又死了好幾個,而隨著不停的吸食鮮血,那小妖獸的身形竟開始慢慢的變大,有了幾分成人的模樣。


    華雲將絲線拴在腕上狠狠拉緊,聽著遠處廖縝那邊的打鬥沒有動靜了,便想著再拖上片刻,就能等到援助,殺死這嗜血的妖獸。


    可轉瞬之間,隨著妖獸身形化作一道黑煙消失無蹤,還不等華雲牽緊絲網,便見妖獸竟是到了華雲身前,從絲網之中伸出尖銳的利爪,掏向了華雲的心肝。


    華雲連連後退幾步,可腕間捆綁著的絲線拉扯著妖獸,使其也更近了一步。


    似乎如貓兒抓住了弱小的老鼠,便不害怕老鼠掙紮逃命,那妖獸玩心起了,並沒有即刻殺了華雲,而是對她這九天之上高高在上的仙官格外有興趣,不僅不怕她的牽製,似乎為了更緊幾分,飛快的在華雲身邊轉了幾圈,讓原本拉扯在他們之間的絲線,糾纏的愈發緊密。


    緊接著,華雲逃無可逃,想要收迴絲網,卻被那妖獸一掌打在沙灘上,帶著血腥氣的嘴巴,越發靠近她的脖頸。


    這一刻,華雲想著,解不開羅網也便罷了,若是時機得當,廖縝在她魂魄消散之前趕到,殺了這妖獸,那她也算是因公殉職,大功一件,九天之上青史之中,她的名字便可以記在父母身邊,如此也算是圓滿。


    脖頸間一陣刺痛,華雲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血液一點一點流進妖獸的口中,正待緩緩閉上眼睛的時候,隻聽得利刃之聲傳來,脖頸間尖銳的牙齒一鬆,吐出一口血來,噴了華雲滿臉。


    本已失血昏昏沉沉,濃重的血腥氣熏的華雲幾欲做嘔,眼前一片血紅,隻聽得耳畔妖獸嘶吼一聲,緊接著又一道金光閃過,華雲隱隱綽綽間,見是廖縝那雙菱刺,刺穿了妖獸的身體。


    嘶吼一聲,那妖獸似乎掙紮欲逃,可掙脫幾番,察覺華雲凝成的絲線還緊緊的束著它。


    “雲兒!”


    關心則亂,廖縝一聲驚唿,暴漏了心中擔憂。


    那妖獸隨著重傷,身形慢慢縮小,片刻便又成了孩童大小,生命臨了,似是因為報複一般,桀桀狂笑幾聲,利爪抓起奄奄一息的華雲,朝著大海之中撲了過去。


    昏昏沉沉落入水中之時,華雲還聽得遠處不知誰喊了一聲,“它要墜入海底深淵!”


    話音未落,一道熟悉的聲音似乎將要撕裂胸膛,唿喊了一聲,“不要!”


    華雲聽著,心裏感歎一聲,從中果真聽出了廖縝的關切之意,看來幼時相伴一場,終是有些情分的。


    可她似乎要死了呢。


    華雲覺得自己心頭竟是一片平靜,迴想父母離去之後活過的著幾百千,虛偽做作,活著或許還不如死了。


    朝糾雖然修為不濟,可他織的網卻是仙郡最好的,華雲在沉沉的海水之中,見那妖獸到死,都沒能掙開她的網,它的身形越變越小,最後化作一團毫無生機的黑霧,與周圍濃濃海水融在了一起,消失了無影無蹤。


    而原本刺在妖獸身上的兩根菱刺,隨著華雲緩緩的沉向海底。


    周遭漸漸變的朦朧,漆黑一片,身體湧出的鮮血染紅海水,有些看不清晰。


    華雲意識模糊,隻覺得自己將要死去,身體卻像是沒有邊際的,一直下沉,一直沉下去。


    像赤岇說的那樣,北海的海底深淵,沒有人下去再上來過,她就算未曾鮮血流盡而死,怕是也要永困其中了,華雲想想其實那樣也好,在一個沒有別人的地方,她便是她,不用再刻意偽裝,不用在顧及誰人怎麽想,活過一天便是一天,不用披著一張和善圓滑的皮囊,遊走在各色的人物中間。


    混混沌沌一場夢裏,華雲又迴到了小時候,那時她無憂無慮,因父母都是九天之上的仙官,所以生來不用渡劫便是仙身,仙郡的人都依著父母的麵子對她友好,在她不知道自己呆笨毫無靈力的時候,覺得日子過的無憂無慮,簡單快樂。


    那時,她還常去角落裏尋到廖縝,同他講說自己快樂的事情,有時候被他欺負的生氣,將他臭罵一頓,隔天還是會找他玩耍。


    後來,她發現自己無能草包,修行沒有半分天賦的時候,雖然難過,總還有父母庇護,仙郡之中其他孩子都結伴修行的時候,隻有她孤零零的,一事無成,廖縝雖然也孤單,但他總比她好的多,他天資聰穎,學什麽都又快又好,所以她與他玩耍的時候,嫉妒心起了,還是會生廖縝的氣。


    後來,華雲發現她的所有運氣,仿佛在出生的時候都已經用盡,老天並沒有眷顧她分毫,連這世上唯一庇護她的父母,也雙雙離她而去。


    那時,她便如一直海蚌被剝了殼,最脆弱的地方暴露在世上,根本經不起風吹日曬,任何傷害都能讓她痛徹心扉。


    她未曾曆劫便歸入仙位,生來更是由父母用大把的靈丹藥草喂著,才勉強支撐著體內薄弱的修為,她成了孤兒之後,因她原本出生優越,仙郡之人對她即生不出同情之心,也不似那些厲了苦劫的人一樣,有著敬重之意,幫她的人少之又少零星可憐,她隻能自己摸爬滾打,漸漸成長。


    她忘了是什麽時候開始學會了察言觀色,她曾經小心翼翼的敬畏仙郡每一個人,可吃過苦頭,才發現一味卑微也是不對,若是想要過的好,便得往上爬,要阿諛敬上,對下,也該拿出仙官該有的威嚴來。


    從最基礎的宮娥開始,她拜在一些先生門下刻苦學習,一本書翻來覆去看個透徹,一個禮儀對著鏡子來來迴迴練習,她斂了自己所有不好的情緒,從一個魯莽天真的丫頭,漸漸變成了親和溫婉的華雲仙官,所經她說出口的話,反複斟酌,所經她手的事情,來迴掂掇。憑著薄弱的修為掌了尚禮閣這麽多年,縱使有人心有不服,可時間久了,就連仙郡之中最刻板的老人,也尋不出她半點錯處,於是慢慢的,她在整個仙郡當中,變成了主掌尚禮閣最合適的人選。人們彼此相處時各懷心思,卻也都願意同她和睦,她看似不爭不搶,卻也根基牢固,態度謙卑有嘉,卻也不失威嚴,她做到這般,比之修煉幾千年,也不見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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