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穀中皚皚白雪寸步難行,山穀上空風暴卷著冰刃肆虐無常,饒是六界之中修為極高的人到了這裏,也須得放下身段踏雪而行。


    往裏走,大雪能沒到人的腰身乃至頭頂,再往前,便沒有誰去過了,人們傳言那裏冰封萬丈,墜入了便會永生沉在深不見底的雪中,再難以出來。


    原來林風也是這樣以為的,那日狂風卷著暴雪來了,一瞬間將他們所有的人吹的四散開去,林風看見赤岇拚了命朝她奔來,可下一瞬,狂風便已將手腳殘廢的她卷起,帶到了空中。


    林風不知道自己的身體遭受了多少千瘡百孔的打擊,隻覺得整個人仿佛就要裂開,漸漸地陷入昏迷。


    剛醒來,她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眼見周圍密密麻麻都是盛開的雪蓮花,而這裏的雪蓮花明顯有了久遠的年歲,相比之前外麵碗口大小,這裏的雪蓮花竟生的猶如鼓麵一般,花瓣層層疊疊綻開,透著一絲沁人的芬芳。


    掙紮著,靠著一株雪蓮坐下,林風稍緩片刻,覺得自己方才一動,已經用了所有的力氣,此時不僅手腳不聽使喚,甚至連整個身體仿佛都麻木到失去知覺。


    沉沉昏死過去,嗅著雪蓮花的香氣,再緩緩醒來,林風知道雪蓮花的藥用效果極佳,算是這世上少有的聖藥,卻不曾想到,僅香氣便能將人從昏死中喚醒。


    張開口咬下一口雪蓮花飽滿的花瓣,唇齒間如汲了滿口花蜜,芳香之中帶著一絲微微的苦澀,而最令人驚異的是被她咬過的地方,那花瓣不消一柱香的時間竟又慢慢的生長了出來,重生的花瓣潔白美麗,更勝從前。


    此時此刻,林風不由想要苦笑一聲,仿佛這輩子老天一直在同她開著天大的玩笑,就像她從小到大刻苦努力,為想要成為這世上優秀的人,為與丘也為她自己博一個美好的未來時,發現到頭來一切努力都無它用,她如與丘許多的女子一樣,如一件禮物等著被送上門去。


    北海三次退婚後,她本想著讓那北海太子也嚐一嚐被棄被辱的滋味,可後來卻發現赤岇,並不似她想的那樣花心紈絝,他善良機敏有傲氣卻不傲慢,他是北海的驕子,可他也像她,像林意,像眾多少年一樣努力刻苦,拋開龍族本身強悍的力量,他的修為已經高出她和林意太多,所以她後來竟又後悔了,捫心自問,她還是喜歡上了那個棄了自己三次的男人,這個結果又令她覺得可笑不已。


    後來呢?迴心轉意想要在一起了,與丘發生了變故,她身邊最信任的人有了變故,她變成了一個殘廢,即將被埋在白雪之下,可老天將她投入死地,又留著一絲生機,這萬丈雪原之中,不計其數的雪蓮花,如一葉浮舟托起了她所有的希望。


    墜入雪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林風覺得自己身上的傷痕開始慢慢的愈合了起來,原本已經廢掉的手腳,竟也開始有了細微的知覺。


    冰雪穀中沒有黑夜,白晝如同冰雪一樣,覆蓋到望不盡頭的地方。她從雪中開始爬著,到後來站起來慢慢行走,如被折斷的雪蓮花瓣一樣,重新完整的活在了這個世間。


    出那萬丈雪原,遠比進來要難的多,林風試過許多次,最後都被周邊肆虐的風雪刮了迴來,落下滿身傷痕。


    就在林風感歎命運又同她開了個玩笑,讓她活下來,卻要永久的困在雪原之中的時候,忽然發現,大風夾雜著冰雪而來,到了這片雪蓮花盛開的地方時,便會緩下來,慢慢退去,似乎風兒對花朵格外憐惜,又好像雪蓮花之中有什麽東西在威壓著迫使狂風退散。


    自然界衍生的東西相生相克,生活在其中的任何生靈,窮其一生也不過明了分毫。


    林風細細觀察那風暴襲來和停下的規律,發現狂風每次掃到花叢之中某一處時,便會停下來不再往前。幾次三番,次次如此。


    林風循著規律過去翻開那幾株臨風盛開的雪蓮,竟發現有一株裏麵生的是鮮紅的蕊,與一般雪蓮花淡黃的花蕊迥然不同,不過平日裏被層層疊疊的花瓣包裹,不易被察覺而已。


    於是,林風便繞著花海走了半圈,發現每隔上一段距離,總會有其中生有紅蕊的雪蓮花,那花兒在花叢中開得並不算嬌豔,甚至有些不起眼,才讓人更難以發覺其中奧秘。


    林風曾折下幾株雪蓮的紅蕊,試圖拿著它穿過狂風暴雪,衝出萬丈雪原,可連番試了幾次,身上被風雪冰淩割到的傷口有所減少,卻仍舊是被狂風卷了迴來。


    思慮一番,林風便將那紅蕊塞到了口中,咀嚼一口,滿是苦澀,接下來的日子,林風便日日以紅蕊為食,到後來,便覺得自己身上靈族的氣息淡了,仿佛變成了一株雪蓮花,氣息血脈之間淨是雪蓮花獨有的香氣。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林風不知試了多少遍,在雪原之中嚼著花蕊,不知過了多少天的時候。最後一次,終是被風卷著,離開了那萬丈雪原,到了山穀之中。


    林風覺得這麽長時間過去,莫說旁人,就算是她自己,都沒想到她還能活著,想必與丘也好北海也好,甚至整個六界之中,再沒有人覺得她還在這世上了。


    可走在山穀之中,林風卻聽見了有聲音傳來,那聲音聽在林風耳畔,覺得熟悉無比,因為在她心裏,這個聲音已經迴憶了無數遍。


    卻原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在尋她,等她,惦著她,念著她,林風恨不能即刻衝向前去,撲在對方懷裏,可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已經幹了的血痕累累斑駁,她自己蓬頭垢麵狼狽不堪,於是林風又將腳步縮了迴去,雖然知曉他不會嫌棄,可是他們經曆這麽多,怎麽能以這種姿態重逢。


    正想著,林風聽到赤岇,一個人邊走著,邊如一個蒼蒼白發的老朽,絮絮念叨。


    “你還記得那牛家村的蓮繡嗎?村子裏的人都笑話她,笑她被我拒絕了婚事,笑她倒貼嫁個流浪漢都沒人要,四裏八鄉的傻子,鰥夫,六十歲的老頭子,都想撿了便宜,花幾個銅錢娶蓮繡這麽個大姑娘。嘿嘿,可小爺我偏不讓!我用一壺酒買通了那月下老兒,那蓮繡嫁的命定姻緣不是王公貴族,便是富可敵國,我還央了子孫娘娘給她安排了六個兒子。”


    說完後,赤岇想了想,又言道:“六個兒子,仿佛是有些多了,不過多便多吧!你看這樣一比較,凡人也是好,求子或許還能得子,不像我那父王,一輩子就我這麽一個兒子,他都不知道該求誰去。哈哈哈!”


    一陣絮叨完了,山穀之中靜靜的,仍舊沒有人迴應,赤岇看著麵前白雪覆蓋的山峰又道:“你看那山是不是同初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一身白衣,總也不言語,冷颼颼的。”


    說罷了,歎一口氣,靜靜的望了片刻,又邁著步子緩緩的離開了。


    林風立在那裏看著赤岇的身影越來越遠,眼前淚水模糊成一片。林風心中曾抱有過一絲僥幸,覺得這世上或許還會有人等她,她覺得最有可能的或是她的父王母後,卻不曾想,竟是棄了她三次婚事的赤岇,林風開始覺得他果真是個傻子,明知道她誘他上鉤,不過是為了出一口氣,卻仍舊死心眼的不再放手。


    迴到與丘之後,知繁將整件事情說給她聽,說到最後與丘要將小妹嫁給赤岇的時候,暴脾氣的知繁也紅了一雙眼睛,他勸說林風,她若再次嫁給赤岇,便與其它時候,任何聯姻都不同,這是要用感情填補他的一顆心。


    知繁說這不是為了還與丘欠下北海的恩情,而是因為整個與丘放棄尋她的時候,北海還在尋找,北海的兵將再抵不住嚴寒風雪撤迴之後,他自己一個人還在尋找,他是這世上唯一覺得她還活著的人,哪怕再過幾百年,他也是唯一會深深記著她的人。


    林風隻聽著,久久沒有言語,一顆心經曆種種坎坷,似乎終於有了歸宿有了依托。


    第一次,林風主動去了與丘長輩麵前為自己請願,第一次開口要決定自己婚事,這一迴她還要嫁到北海,議親的帖子她親自去送,赤岇那家夥若是再拒絕,她便將人抓迴來。


    北海龍宮之中,老龍王看見她,欣喜的堪比見到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聽說要商議兩族婚事,高興的眉眼都飛揚了起來,似乎這一下子不僅兒子的心事有了著落,婚事有了著落,甚至連長著小龍角的乖乖孫兒,都在不遠處朝他招手了。


    林風本也覺得這件事情該不會有什麽差錯了,可一等再等不見老龍王出來。她走近一看,卻見赤岇瞪著兩隻眼睛,盯著北海龍宮花哨至極的柱子,竟是又要退親。


    隻是這一次退親,林風聽著,隻想要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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