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河畔業火洶洶,灼熱的風如刀子刮過,劃的鬼魂身體直顫,沒有一個陰司使者,或是魂魄願意靠近河岸。過奈何橋時,前緣未了扭向迴頭的人,都跌下了黃泉水中,無數靈魂苦苦掙紮上不了岸,隻能在其中遭受永世的煎熬。


    看著無助掙紮的魂,和一張張痛苦扭曲的臉,木子俍有一刹,仿佛從裏麵看到了二哥哥的身影。


    於是木子俍立在河畔,來來迴迴的尋找,灼熱的風浪讓她的靈魂時時刻刻像是在接受淩遲一般。木子俍覺得這世上所有皮肉的疼痛,也及不上心裏的痛,她就算被黃泉的風吹上幾十年,都不及親人離散,被愛過的人碾成碎泥痛的徹骨。


    哭喊一聲,木子俍伸手拉上來一個,那些鬼魂見有了希望,便都朝著她這邊遊來。


    茫然無措的,木子俍拉上來一個又一個,一開始風刮的她渾身顫抖,幾近破碎,到後來心頭麻木,魂魄也跟著逐漸麻木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拉上來多少魂魄,那些鬼魂上岸後有的倉皇離去,有的跪下來不住的向她磕頭感恩,她卻始終沒有從中,再看見過二哥哥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半大的孩童自橋上跌入黃泉,似乎那玉雕粉琢的孩子不知曉黃泉的可怕,神情淡然,一雙深紅的眸子竟滿是好奇。


    木子俍過去,朝那孩子伸出了手,對方有些意外,隨即伸手牽住了木子俍。


    用了一把力氣,木子俍將那孩子從黃泉水中拉出來,覺得小小年紀便殞命跌入黃泉,也著實有些可憐,再或者,這孩子能有什麽放不下的生前事,飲下孟婆湯走在奈何橋上,都心有執念迴頭再看。


    麻木多年的心有了一絲情感,木子俍揉了揉那孩子的頭,伸手牽著她,將他送到路上。


    那孩子還是迴頭了,看著木子俍笑了笑,接著往前走去。


    黃泉路上晝夜不分,不知過了多久,木子俍又在黃泉中,看到了那個長相漂亮的孩子。


    將他拉出來,木子俍又送他迴了路上。


    後來,那孩子便沒有再去奈何橋了,整日裏同木子俍站在黃泉旁,看著她一個個的,從裏麵往上拉著掙紮的魂魄。


    又過了許久,木子俍一迴頭,見那孩子不知什麽時候,長成了少年的模樣,挺拔的身材忽然高出了她許多,著一聲墨色的衣裳,靜靜的立在業火旁,仿佛陪在她身邊,已經很久很久。


    一陣風過,帶起淡淡的花香。


    木子俍憶起,這味道她曾經那樣的熟悉,那個人在她最難的時候伴在身旁,最後一刻,他們死在一起,骨血融在同一片泥裏。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他好像說過這樣一句話,所以多年以來,淡淡的花香,一直都在。


    那是他獨有的味道,木子俍嗅的出來,神思一瞬恍惚,覺得那好像,是幽羅界裏紅菱花兒的味道。


    幽羅界!傾淩!


    霎時間,周遭夢境塌陷,木子俍緩緩睜開眼睛,發現四周圍是綠油油的草叢,而不遠處那原本幾隻白色的兔子,變成了一般大小,頭長犄角的小獸。


    木子俍腦袋瞬間清新,夢魘獸!朱顏花!


    她方才那來來迴迴幾十年,不過是不知不覺,陷在了一場夢裏,如今夢醒了,滄海桑田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千百年,她如今是仙郡北神君,木子俍,那個重山國的公主,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動了動身體,木子俍本欲站起身來,忽覺得靠著的東西一片溫暖,像是在無助的時候,唯一依靠著的那種感覺。


    “你醒了?”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際,木子俍迴頭,見傾淩麵帶欣喜,正細細的看著她。


    木子俍從夢境中脫出,知道方才的一切都是假象,但細細迴想自己腦中真切的迴憶,看著傾淩道:“當年那個跌入黃泉的小子是你?”


    傾淩眉梢一挑,點點頭,“是我。”


    木子俍疑惑道:“你是幽羅界的人,死了必然不會入黃泉,那你又為何跌入了黃泉之中?”


    提著這個,傾淩麵色帶了幾分尷尬,“幼時貪玩兒,亂跑的時候,跌了進去。”


    “哦。”木子俍恍然大悟,又不解道:“那你怎麽會掉下去那麽多次?”


    傾淩白皙的臉頰竟難得帶起一絲緋紅,音色低低道:“喜歡,喜歡被你救起來。”


    木子俍無語,沒有想到如今沉穩尊貴的幽羅少尊主,竟還有這般幼稚的時候。


    站起身來,木子俍過去看看那讓她陷入夢境的小獸,抬腳輕輕踢了踢它的屁股,讓它挪動了一下地方。


    那小獸嗚咽一聲,覺得受了莫名的恥辱,朝著一旁收了收屁股。


    木子俍將石頭旁一株開著淡紫的小花連根拔起,塞在了百花遙叢給她的瓶子裏。


    夢魘獸見花已拔,有些不服氣的一撅屁股,又坐在了開過花的地方,等待著下一個種子生根發芽。


    完成任務,轉身要走了,木子俍一迴頭,見傾淩還在那裏,開口道:“是落言珠喚你來的?”


    說話時木子俍將語氣端的隨意,不知不覺中,手中握著的白玉瓶子,已經被她捏的生緊。之前躍下山崖的時候,木子俍已經察覺出了一絲異常,可神識還是被即刻卷入了夢中,最後一瞬之間,木子俍行動不過腦子,由著自己一顆心將大婚之時華雲贈的落言珠捏碎,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也不知,自己將話傳給了何人。


    或許從入夢的前一刻開始,木子俍便對自己毫無信心,知曉再來一次,她必定難以走出來,會陷入夢裏,反反複複經曆得而複失的錐心痛苦。


    “是。”


    傾淩如實承認,關於北神君的故事他聽過想過,可入了她的夢,才體會到那時一種怎樣的折磨。


    幾步過去,傾淩看著如今表象肆意灑脫,毒辣堅強的木子俍,將她緊緊一把擁進懷裏道:“我在夢中沒有幫你,是不想隻做一個活在夢裏的英雄。千百年前的事情已經成為你所經曆過的事實,我痛恨自己無法改變,卻也不想在一場虛妄裏自欺欺人。我入你的夢,是想讓你知道,你所經曆的所有痛苦,我都願意陪你一起,以前不能,以後必然要是。”說著,傾淩音色帶了幾分哽咽,“你不知道在你痛苦,在你無助的時候,我眼睜睜的看著是多麽的痛心,幾數次我都想替你殺了那些人,可我不能,我要你醒來,要你活著,而不是為你鑄造一個美好的夢,讓你沉溺其中,現實中看著你燈枯油盡,哪怕你恨我,我也要你醒著恨我。”


    這一刻,這個懷抱,讓木子俍瞬間濕了眼眶,夢裏啊,他就是這樣抱著她被千軍萬馬踩踏,必然也是疼極了。當年她失了親人愛人,身也痛心也痛,他在夢中眼睜睜看著無法救她,最後隻能跟著她一起經曆死亡,經曆漂泊,經曆黃泉幾十年。


    是啊,過去的事已經成為事實,或許隻有陪伴,陪她走過,才能將她從夢境裏帶出。


    好一個傾淩啊!竟是為了她,這般煞費苦心。


    將自己的眼淚在傾淩身前蹭了蹭,木子俍推開他,一扭身有些生氣的,朝著山穀外離去了。


    傾淩追上去,拉拉她的胳膊,喚道:“子俍。”


    木子俍不理,傾淩緊追不舍,又喚道:“俍兒。”


    一聲“俍兒”,木子俍聽在耳朵裏,猛然停下腳步,稍稍踮起腳抓著傾淩的衣襟道:“你小子敢誆我叫哥哥!”


    傾淩一聽,眸中帶起了一絲狡黠的笑意,“俍兒喚的,確實好聽。”


    木子俍不依不饒,“老娘從人到神活了有千百歲,你個黃毛小子竟敢誆我喚哥哥!”


    傾淩向前一步,愈發靠近,“我也有千百歲了。”


    木子俍不信,“當年黃泉裏撈你的時候,你分明還是個小孩子!”


    “幽羅界同凡人不一樣,長的慢些。”


    木子俍一怔,忘了這一關鍵,六界之中除卻人界,哪一個不是壽命長,長的慢。不過人界死後可以轉世永生,而其他幾界,隕落便是煙消雲散。


    “那,你那時候多大?”


    木子俍突然十分好奇這個問題。


    傾淩蹙著眉頭苦想,“確實小,不過才一百歲罷。”


    木子俍一聽,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再糾纏下去,轉變生氣的方向,問道:“當年你堂堂幽羅界少尊主,竟然戲弄我一個孤魂野鬼!”


    傾淩表示無辜,“那奈何橋有些陡,我年紀也小,確實不好爬,常被過路的魂魄擠下來。”


    “你與那些魂魄不同,不會自己上岸麽?”


    “會,不過你那時心善,總是將我撈起來。”


    “……”木子俍啞口無語,片刻,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你在裏麵,可曾見過我二哥哥?”


    “未曾。”


    木子俍一瞬,即覺得失落,又安下心來,那裏麵沒有,便表示著,她的二哥哥是不是已經輪迴轉世,若是那樣,木子俍的前塵往事,也總算才能放下。正憂心之中,卻聽得傾淩隨意道:“不要擔心,黃泉陰司那裏會有往來眾生的記載,去查一查不就知曉了。”


    “可,陰司會同意麽?”


    傾淩笑笑,低頭在木子俍額上親了一下,“你難道沒有聽過什麽叫做“仗勢欺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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