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斧頭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阿福麵前的柴禾,已經堆起了小山似的一堆兒。直起發酸的腰來,抬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水,阿福停歇的空檔,看那老柳樹下麵,一群往來的行人又圍坐在一起,聽人講說關於闌珊橋的故事傳說。


    聽了片刻,阿福剛欲舉起斧子接著劈柴,拿眼睛一掃,便見人群外麵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惦著腳努力的往前擠著,似乎覺得自己離的遠,隔了人群耳朵聽不真切。


    阿福拎著斧頭過去,拍了拍那老頭的肩膀。


    老頭兒察覺,迴頭看了阿福一眼,瞧見了阿福手中的斧頭,再看看旁邊開門營業的茶肆,以為如那開黑店一般,硬要叫人花錢,便不由得惱了幾分,朝著阿福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還想對老夫做些什麽嗎?”


    阿福聽了一愣,卻也不傻,意識到這老頭兒對自己有誤解,並不曾解釋,隻出言利落的解釋道:“你的錢袋子被人偷了。”說罷,朝那賊人的方向努了努嘴兒。


    老頭兒一聽,下意識的趕緊一摸身旁的錦袋,果然發現那裏已經空空如也,再看那賊人離去的方向,想來是個慣犯,早已經輕車熟路,溜了個無影無蹤。老頭迴過神來,臉色俱變,大叫一聲不好,抬腿便朝著那賊人的方向追了過去,瞧樣子,看上去年歲雖然大了,腿腳倒是相當不錯。


    其實阿福認識那賊人,一直在這裏待著,常來常往的人就那麽些許,這梧桐鎮的闌珊橋算的上是四裏八鄉頂熱鬧的地方,能招的行人閑人逗留,自然也能招的毛頭小賊前來。方才偷了老頭子錢袋的賊人,就是附近鎮子裏的一個無賴混混,因在偷竊的時候被阿福看見過幾次,每次見了阿福,不等阿福說話,便瞪眼睛咬牙,惡狠狠的嚇唬一番。因為這類事情,掌櫃的夫婦也曾教訓過阿福,說她是“吃飽了撐的”,阿福當時揉了揉肚子,暗地裏掐了一把自己還不如掌櫃媳婦腿粗的腰圍,想著她吃飯從來八分飽,哪裏吃撐過幾迴。可掌櫃的夫婦訓歸訓,那小混混該嚇唬嚇唬,阿福若是見了那被偷的人衣衫端正不差銀兩,便也默不做聲,可若見那被偷的人滄桑滿目孤兒寡母,便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會前去提醒上幾句。


    方才被偷的老頭兒,看上去花甲年歲,通身的粗布衣衫,又操著一口外地口音,阿福覺得他年歲大了在外奔波不容易,若是銀錢被偷,離家又遠,少不了風餐露宿挨餓受凍,於是好心好意,上去提點了一句。那瞧上去脾氣頂倔的老頭兒若是運氣好,追住了賊人也好,左右賊贓並獲不是在她闌珊橋邊被抓的,她不必受牽連,若是那老頭沒有追上賊人,那也隻能怪他運氣不好了。


    劈完了麵前的柴火,阿福放下斧頭,站在河邊的老柳下,朝著闌珊橋下看了看,近日夜裏不知怎的,她總覺得那闌珊橋下的河水有些不大平靜,幾次穿上衣衫掌著燈出來看,又都是一如往常,隻除了福金半夜裏愛叫喚兩聲,其它一切,都靜謐的像是沉寂在了夜色裏。


    大威哥常年打獵,耳朵是十分靈敏的,閑下來的時候,阿福又問過大威哥,問他有沒有聽到水中有動靜,結果大威哥一直搖頭,隻笑說阿福整日裏關於闌珊橋的傳聞聽的多了,信以為真,開始神神叨叨了,改日裏由她去講說闌珊橋的故事,也是綽綽可以了。


    阿福性子倔,張張口想要反駁幾句,覺得她的感覺一般不會有岔,但細想確實她也未曾發現什麽,隻得閉上嘴巴,拿起一旁的掃帚,掃著河岸上聽故事的人們留下的滿地瓜果皮子。


    零零碎碎,待手頭的活兒收拾利索,月亮已經上了高高的梢頭。阿福迴到自己的柴棚裏洗漱一番,躺下的時候福金已經在角落裏阿福為它編的草蒲團上,哼哼唧唧的打起了狗唿嚕。


    熄了屋裏黃豆粒一般大小的油燈,阿福渾身酸累的躺下,閉上眼睛剛剛覺得自己要進入一個漫長的夢境時,又聽得外頭有潺潺的水聲流動,緊接著,一股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氣息朝著她慢慢靠攏。阿福躺在硬板床上翻了個身,心中責備自己一驚一乍,或許正是入了魔怔,才會有這般的幻覺幻聽。


    夜風吹的樹上的葉子互相敲打著,發出一種熱鬧又靜謐的嘩啦聲,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戶照進屋裏,均勻的灑在地上,使得坑坑窪窪的地麵如罩了一層晶瑩的白雪。


    阿福腦子裏胡想著事情,半是清醒半是迷蒙的睜開眼睛朝著屋地上的月光看了一眼,卻見月光中嵌著一抹修長的身影,似乎半是歡愉半是惆悵,垂首顧盼之間,被月光勾勒出一筆極美的弧度。


    阿福驀然驚醒,猛的抬頭朝著半開的窗子看去,借著月光看到窗外蘭白的身影一閃,轉瞬不見了蹤跡。


    為了不影響第二天早起幹活,阿福本就是和衣睡的,方才這一幕讓阿福以為遇上了入室盜竊的賊。阿福趕緊起身趿上鞋子,拿起柴棚裏那把整日用來劈柴的斧頭,氣勢洶洶的追了出去。


    出了門去,借著月光追了沒幾步,阿福便見白日裏說故事的那棵老柳樹下,似乎蜷坐著一個身影,正依著樹幹,同福金一樣連貫的打著唿嚕。


    阿福走近,睜大眼睛瞧清楚了,這人正是白日裏被小賊偷了錢財的老頭兒,此時此刻那老頭兒全無形象體麵,身上灰白的衣裳,隨著他蜷縮的動作,皺成了一團一團。


    “喂。”


    阿福喚了一聲,誰知那人依舊打著唿嚕,不做任何迴應,阿福有些氣了,用手中的斧頭把兒輕輕敲了那老頭兒一下,訓斥道:“你方才立在我窗戶下做什麽?是不是自己丟了錢財,反而恩將仇報要偷我的,我告訴你,我沒有銅板的!”


    那老頭兒被擾了好夢,聽著耳邊阿福的說話聲嗡嗡直響,便用袖子蒙上頭道:“本仙雖然窮了些,寧可餓死也決計不做偷盜之事。”


    阿福倒退一步,前一句她聽的不甚真切,後一句“不做偷盜之事”算是聽了清楚明白,於是趕忙用手護住胸前,握緊手中的斧頭道:“你這老頭子,我大威哥可是上山打獵的好手,你要是對我意圖不軌,我可就喊大威哥了!”說罷,阿福便試探著朝茶肆正屋的內堂,喚了聲,“大威哥!”


    正屋處沒有人迴應她,不過這一聲,卻是將那睡的迷迷糊糊的老頭兒吵醒了。


    老頭兒坐起身來,慢悠悠的打了個哈欠,挑起一隻眼睛看見阿福自衛的緊張模樣,十分鄙夷的道:“本仙天上地下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你個身材板平麻子臉的黃毛丫頭緊張什麽?”


    阿福聽了,臉色一紅,反駁道:“我臉上隻有七隻麻子,還不是麻子臉。”說罷,意識到那老頭兒的自稱,便哈哈笑了幾聲,叉腰道:“白日裏故事聽多了吧,什麽本仙!你是神仙麽?難不成你還是一百年前或者三百年前八百年前隕落在闌珊橋的神君?再者說了,廟裏的神仙都姿態瀟灑,哪有你這樣的?”


    老頭兒起身,似乎是為了表現出自己的儀態,便將頭上睡覺時壓的歪歪扭扭的發髻往腦袋正中扶了一扶,哪知那發髻似乎自己另有主意,稍立了一下,又歪了下來。老頭兒放棄了形象,捋了捋下巴上亂蓬蓬的羊角胡子,朝著阿福解釋道:“我自然不是隕落在闌珊橋的那位,不過我此次前來,倒是和他有些關聯,我……”


    頗具情懷和正義的話語剛剛在腹中編排得當,老頭兒感慨萬千隻開了個頭,便見阿福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腳邊一隻土黃的狗從柴棚裏跑出來蹭了蹭,似乎要喚了她一同迴去睡覺。


    阿福見沒什麽賊人隻有個瘋子,又覺得渾身疲累困頓不堪,便朝著老頭兒擺了擺手道:“出門在外丟了錢財也可憐,我柴棚右邊還有個小棚子,有點簡陋,你可以在那兒湊合一晚。明天你便迴家去吧,那什麽大妖神君的故事,聽的多了也就隻是個故事,不要太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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