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勇最終還是聽從了李琛的建議,重新排布了隊伍。


    五十多輛車馬,圍成了內外兩個圈子,騾馬都從車上卸了下來,放在了最裏層,用貨箱疊起,搭了一個高高的瞭望台,派了一個眼力最好的在上麵。


    大家依靠著車廂,形成圓形的防禦圈,最前頭,是手持長槍的近戰鏢師;後頭是善於弓射之人,若有馬賊奔襲,就亂箭齊發先殺一片,就算突破射程來的馬賊,也過不了長槍拒馬的這一關。


    布置完這一切,不少人怨聲載道,看向李琛和蘿澀的目光都不和善,但礙著陸勇,都忍了下來。


    蘿澀選了一處騾車板兒躺下歇息,枕著手臂,望著閃爍的星夜。


    夜色已經籠罩在整個天地間,四野黑沉沉的,偶爾一聲騾馬低聲嘶鳴,連草中秋蟲,似乎都在這一刻都沒了聲音。


    正當人困馬乏子夜之時,突然遠遠處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蘿澀立即驚醒,她看見兜子大步跨上了望台,隻一眼就臉色大變,高聲對著陸勇道:


    “鏢頭,是咎子!大隊人馬的咎子!”


    “嚴陣以待!”


    蘿澀從車板上翻身下來,躲到充作戰壕的貨箱後頭,揪著衣襟處的衣料,她心緒不寧:果然不太平。


    遠處趵趵的馬蹄聲突然多了起來,閃爍的火把,在夜空天邊連成一片,車廂都在微微抖動,插成一圈的火把火苗熊熊,照得每個人臉上青白一片。


    馬賊揮著刀奔襲而來!


    “照著火把亮處,放箭!”


    陸勇手臂高舉,一個人站在了望台上頭,等馬賊闖入弓箭的射程中,他振臂大吼一聲:“放!”


    嚆矢破風,飛箭密集的織就成了一張大網,向奔襲而來的馬賊,兜頭蓋臉的罩去。


    慘叫聲遠遠傳來,馬賊七七八八倒了一片。


    馬賊們也很吃驚,竟不知鏢隊早有準備,他們本想殺個措手不及,搶奪貨物,卻等來了如此當頭一棒。


    趟子手和夥計提心吊膽,見馬賊吃了虧,才明晃晃鬆了口氣,心中對李琛是大大的感激。若不是他方才一番建議,恐照著原先,大家都成了馬賊刀下之鬼了。


    馬賊一波一波衝鋒,漸漸學了聰明,把手裏的火把都熄滅了。


    如此,我在明敵在暗,陸勇無法判斷馬賊奔襲的距離,也就不能很準確的下令放箭,不消片刻,已有不少賊人已殺到了陣前。


    好在,仍有拒馬槍等著他們,從空隙處猝不及防捅出的長槍,將馬賊刺下了馬,鮮血飆在半空中,漸得蘿澀滿臉都是血。


    李琛一直護在她邊上,砍殺試圖躍進包圍圈的賊人,蘿澀勉力護自己周全,不叫兜子過於分心。


    她豎起耳朵,盡可能從慘叫殺喊聲中,分辨出馬蹄奔襲來的隱隱方向——


    “兜子,東南角!”


    “好!”


    兜子一口寒刀耍得水潑不進,狠厲異常,半邊臉沾滿了血,他來迴奔走,哪裏有突破之勢,就去哪裏幫忙。


    特別是蘿澀提早聽聲辯位,可以給他更多行動的時間,每一次都能打得馬賊無還手之力。


    一輪輪快攻不得逞,可馬賊人數眾人,漸漸的,鏢隊開始有些力不從心了……


    若馬賊不計代價,就是這樣圍困鏢隊幾日,不得外援的情況下,對於鏢隊來說也是一條死路。


    又是一輪攻襲過,遍地都是馬匹屍體,血腥味衝天而起,天上的月亮朦朧無光,注定是一個血色之夜。


    陸勇喘著粗氣,跟李琛一塊兒,把前頭受傷的夥計和趟子手,搬到了最裏頭包紮養傷,好在鏢隊裏什麽都缺,就是不缺治傷的藥物,總歸能保下命來。


    蘿澀拉住兜子的袖子,壓低了聲兒道:


    “這麽對峙下去不成,馬賊人太多,我們已傷了半數,還能抵得了幾輪?你看那些箭囊裏的箭也所剩無幾,近身肉搏毫無勝算”


    李琛已經殺紅了眼,緊握的刀刃也砍得滿是豁口,他狠狠抹去嘴邊的血漬:


    “平日裏關口外的馬賊,至多也就一二百人的規模,可現在足有七八百,恐怕是十幾個咎子合成了一大股馬賊,專門在這裏等著咱們呢!”


    蘿澀詫異道:“你們不過押了戰馬和治傷的藥物去憑水關,又不是金銀玉器,何苦費這個功夫?”


    “阿姐,你有所不知,這次的治傷藥得來不易,多少金銀也是難買的,咱們送入憑水關,是為國添防的一份心意,可馬賊販賣給西戎人,掙得可是一大筆銀子”


    原來如此,蘿澀沉默片刻,輕聲道:


    “七八個門戶湊在一起,哪支死得多,就是被吞並的命,他們一定心不齊,咱們既不能硬抗,那就智取……”


    李琛拋來一個驚疑的眼神,不及問清,蘿澀便催道:


    “你把外頭未死重傷的馬賊拖進來救治,然後問問對麵的名號”


    李琛扭頭看向陸勇,見鏢頭也點頭示意,便示意夥計出去救人——他們把地上嗷嗷掙紮的賊人拖迴來,沒收了刀劍,跟其它傷員放在一塊救治。


    李琛蹬上望台,拔聲對著遠處火把處,大聲吼道:


    “外麵各位當家的,都是江湖漢子,咱們救了人不圖報償,隻盼各位漢子高抬貴手,放條活路走走!”


    良久之後,對麵有人遠遠迴了聲:


    “裏麵是不是陸勇陸三爺?三爺義氣,咱們謝過了,但是涼州戰亂,兄弟們不能搶百姓,那過冬的衣食都在這車隊上,跟三爺的交情,也是顧不上了!”


    “小輩眼拙,不知是哪幾位當家親臨,不能當麵拜會,來日必有重禮送到當家的寨子!”


    聽李琛依著規矩,馬賊也爽快的自報家門。


    “關東口的爺們在這!”“三慶會!”“雙駝寨!見過五爺!”


    蘿澀一下就聽出了最後那人的聲音,竟是翠英嫂子的大兒子,有根!


    當年他迴來過一趟,團圓過幾日,無奈翠英嬸子如何規勸,他都執意要迴雙駝峰的寨子,這次西戎入關的消息,還是他給帶到的苦水鄉。


    雖然時隔三年,可有根的聲音,蘿澀依稀還能記得,且聽他自報家門是雙駝寨的,那就萬不會有錯了。


    聽到這裏,陸勇代替李琛,朝著對麵喊道:


    “江湖朋友,仁義當頭,我這鏢裏拉的,是給梁叔夜將軍送去的治傷藥,還望各位當家高抬貴手,願給當家的一筆買路財,我陸勇感激不盡,他日各位當家的來童州,都算我陸勇的!”


    此話一出,馬賊那裏炸開了鍋,討論的聲音此起彼伏。


    蘿澀跟大夥一起屏息等待著……


    “你們打算出多少買路銀子?”馬賊算是同意了。


    陸勇哈哈一笑:“各位當家畫個盤子吧!”


    “好,痛快,二十萬兩白銀,一分也不得少!”馬賊獅子大開口,要了一筆天價的買路費。


    “各位當家,就是些破藥材、藥粉,統共賣了也不值錢,咱們湊一萬兩出來,就當給為的辛苦錢,如何?”


    “呸,放屁,哄咱們玩呢?咱們這麽多條人命倒了,難道就值一萬兩銀子,七八個門戶四下一分,你打發要飯的呐?”


    為首的大胡子馬賊頭子揚手道:“陸三爺,這麽遠遠討價還價,太不把咱們兄弟當事了,咱們等你大駕!談妥了,咱們讓路,談不妥,照打不誤”


    陸勇狠狠一握拳,跳下望台就要孤身會敵,被蘿澀一把攔住了道:


    “陸鏢頭,你不能去,你是主心骨,你若被扣住了,這鏢隊豈不是由著他們擺弄?”


    陸勇見李琛也不同意他去,苦惱道:“那咋辦?”


    “我去!”


    蘿澀心裏有了番計較,不假思索的開了口。


    *


    手裏擒著火把,蘿澀孤身騎在一匹老馬上,不緊不慢的踱到了對麵。


    對麵的一處土坡上,擺開一溜馬凳,或站或坐是七八個當家的,高的胖的都有,基本都是一副山賊土匪臉,大家的視線都在蘿澀臉上打轉兒。


    有根第一個認出了她來,眼珠一轉兒,很是吃驚。


    雙方沉默的互相打量了一眼,為首的大胡子賊首按捺不住,大聲罵道:


    “鏢隊是沒人了麽,派一個娘娘腔來同我們交易?看不起誰?”


    “當家的勿怪,實在是方才陸鏢頭受了些傷,小輩管著鏢隊的財數,派我來懇談,望當家給個活路”


    “少特麽廢話,到底肯出多少買路錢?”


    方才來之前,蘿澀已經問過陸勇最多能出的價碼,心中有數之下,能省則省了,笑著比出兩根手指:


    “兩萬”


    “媽賣批,什麽東西,給臉不要臉,不談了!剁了喂狼吧!”


    大胡子賊首跳了起來,抽出邊上有根的腰刀,抬起就要往蘿澀腦袋上砍去!


    有根立即抬手,架開了大胡子的砍刀,救下蘿澀,急道:


    “大當家,這人殺不得!”


    脫口而出,話落了,卻不知如何解釋。


    有根見大胡子朝他落下狐疑的眼神,咬了咬牙,咬文嚼字,開始睜著眼說瞎話:


    “兩國交戰,都不斬來使,咱們雙駝寨名號響當當,這七八戶兄弟全仰仗您一家,貿然殺了他,事兒便談不成了,咱們難道還要繼續死人,去攻克鏢隊的車壁防衛麽?”


    蘿澀不等大胡子開口,立即道:


    “當家的您聽我說,陸鏢頭沒有半點欺騙的意思,車隊裏押得不過就是些治傷藥,半點沒有金銀,這兩萬還是準備在關外購置皮具的本錢,實沒有多餘的銀子給你,要不這樣……”


    她頓了頓,觀察著大胡子的臉色,試探道:


    “與其把治傷藥賣給西戎人,不如跟鏢隊一起護送至憑水關,以梁將軍的仗義,必定會為當家的付下報酬,加上現在的兩萬銀,您可滿意?”


    邊上的人一聽,紛紛猶豫起來,他們本就是不是一條心,聽說這次鏢隊帶了不少金銀財寶,才聽了大胡子的話,集齊隊伍匯到了雙駝峰下。


    可現在一聽說隊伍裏真的都是一些破草藥,他們瞬間沒了興致,隻想拿一筆錢財走人,實在不願意再衝上去死自己兄弟了。


    他們把目光都匯到了雙駝寨大當家的臉上,等他拿個主意。


    躊躇之下,大胡子冷冷問道:


    “你們何時能做梁將軍的主了?如若送至憑水關,他翻臉不認人,那我們怎麽辦?”


    蘿澀還未開口說話,邊上的有根已經立即跟話兒道:


    “大當家,這娘娘腔就是個女人!她原跟我娘一個村子,我才認出來的,她是梁將軍藏在苦水鄉的姘頭嘞,借著給憑水關送辣子的名頭,隔三差五就去幽會,咱們抓著她在手裏,還怕梁叔夜不給錢不成?”


    蘿澀聞言,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


    大哥,這到底是救她,還是害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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