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沒有下雪,但天氣也轉涼了。


    比天氣更涼的,則是牛鬼蛇神四人的心。


    這當然是因為小王爺落海無音訊,難知生死,但更主要的還是,自打聽到這個消息後,晉王殿下的臉色便冷得像寒冰。


    聽說在朝堂上,溫文儒雅的殿下罵了娘,和丞相賈東風揪起了衣襟,甚至還將兵部尚書李梨亭的梁冠給拍掉了地上。


    至於原因,則是因為鎮坎營和鎮離營的調防問題。


    殿下是想把鎮離營調離飛仙關,與鎮巽營互換駐地。而賈東風則拿王朝“兵部有調兵之令,而無統兵之權”、“都督有統兵之權,而無調兵之令”的兵製說事,直指殿下越製違矩。


    牛鬼蛇神四人當然知道,鎮離營神將孔有憂和鎮坎營神將王詩詩一樣,隻從前大都督夏起的號令,對殿下甚至皇命都多有不顧。


    殿下調離鎮離營,原因是西羌國越發不安份,目的當然是為了固守飛仙關,但就是這麽明顯的事情,賈東風等文臣卻多有置疑,說是殿下想要排除異已,而不顧王朝安危。


    實在讓人氣憤!


    唯一讓四人感覺寬心的是,皇上對殿下多有體恤,說是念其失子之痛,就不置其朝堂失禮的罪,聽說還私詔殿下入過宮,兄弟二人把酒思子侄,喝得滿臉淚流。


    今日殿下從朝歸來,又一個人進了書房,據侍女說進書殿下就摔了一個白玉杯,這讓牛鬼蛇神四人心裏又忐忑起來。


    “神哥,要不你去看看?”秦龍皺眉說道。


    “我哪敢!上迴失了腰牌,殿下沒治我的罪就算萬幸了,現在我不得夾著尾巴,還想著向刀尖上跳?”鞠敬神斷然拒絕。


    母勇道:“鬼哥,我們兄弟四人,你點子最多,那你分析分析,殿下今日又遇上了什麽煩心事?”


    君子蘭皺眉道:“殿下之所以想調離孔有憂,無非是想讓飛仙關最穩固一些,而飛仙關最穩固的手段是什麽?”


    母勇和秦龍同時道:“當然是關樓。”


    蘭子君搖搖頭。


    鞠敬神突然恍然,道:“氹仙陣?”


    蘭子君點頭道:“不錯,王朝花十餘年建成氹仙陣,如果開啟陣法,飛仙關兩側石壁瞬間垮塌,會將關道全部填埋,那樣西羌國自然無法侵入王朝,但王朝也不能出征西羌。正因如此,氹仙陣開不開啟,什麽時候開啟,必須由信得過的人去掌握。”


    鞠敬神道:“這樣說我就明白了,孔有憂一直不聽殿下號令,殿下當然也不放心把氹仙陣交到他手裏。”


    蘭子君點道:“所以我斷定,今日殿下還是因為調離鎮離營的事。”


    在牛鬼蛇神四人惴度的同時,晉王鄭雄正在書房裏苦笑。


    他今日確實遇上了煩心事,但卻並不是因為調離鎮離營的折沒有被皇上批準,而是因為坐陣飛仙關的人選問題。


    西羌進犯幾成定局,但王朝應該由誰去坐陣?


    莫看一山高,萬仞不及尺。


    整個王朝能對抗關山尺的人,隻有大都督冉莫和副都督閔高,這二人當中,鄭雄更願意或者更放心冉莫去,倒不是說閔高功夫不敵冉莫,而是他感覺冉莫會更盡職一些。


    盡管冉莫從來也沒給他多少好臉色。


    但賈東風等一幹文臣全力反對,並拿出路小石在東臨郡神仙會的消息來說事,更是含沙射影地指出他具有勾結氐羌人的重大嫌疑。


    對這種說辭他早已習慣了,而且相信皇帝陛下也不可能憑著幾十具無頭的氐羌人屍體,便認定他具有這個嫌疑。


    事實上皇帝鄭淮確實沒有提神仙會的事情,就好像那十餘名王朝的名人士子沒有死一樣。


    但不知道是不是折衷的考慮,鄭淮又同意了賈東風的奏本,讓副都督閔高即日起程,坐陣飛仙關。


    “都說聖意難測,嗬嗬,難測啊!”


    鄭雄踱到窗前,看著皇宮的方向,儒雅的臉上露出一絲極為奇怪的神色。


    …………


    甘涼郡的冬夜,總是黑得更早一些。


    穆爾元成站在城門外,看著什麽也看不到的雪夜,久久無聲。


    但他知道,在遙遠的黑夜裏,在無盡的風雪裏,他的六萬兒郎和大元帥應該已經抵近飛仙關了。


    等這一天,他已經等了十七年。


    在這十七年裏,他無時無刻不盼望能脫離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而真正到了這一刻,他卻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樣興奮、激動,而是顯得極為平靜。


    這種平靜當然源於信心。


    隻要王朝人不啟動氹仙陣,大元帥一定可以破開飛仙關城門,讓六萬兒郎衝殺進去。


    王朝是海,而他是一條久旱的魚。


    如果能破關入海,那便是海闊憑魚躍。


    …………


    夜幕降臨,鬆林深處連風都不能進入,隻能聽到簌簌的落雪聲,顯得平靜而平和。


    鬆林間的茅屋,也由此顯得格外出塵。


    被路小石和城東老街坊稱為老牛頭兒的鐵秀紅,往火坑裏添加了些新柴,刨掉一些底灰,然後起身從牆上取下那根看著極像抽陀螺的放牛鞭,慢慢出了門。


    似乎感覺到了寒意,他微微縮了縮脖子,緊了緊衣襟才轉身將茅屋門關好,最後背負著雙手,慢慢向鬆林外走去。


    他走得很慢,像是吃食過後的老者在悠閑地散步,但每一步走下去,他的身體便已在十丈開外。


    走過的雪地上,並沒有落下任何一個腳印,哪怕是淺淺的、極細微的腳印。


    邛州城東北麵是山,也是當初路小石為他捉公麂地方。


    鐵秀紅緩步而行,不多時便來到了山頂。


    山頂的一塊巨石上,坐著一個白發老者。


    值此雪夜,山頂上看得並不清楚,但如果能有一絲光亮,那任何人都能看到一個奇怪的現象。


    老者身上和身邊都沒有積雪。


    仿佛有一個透明的大傘罩在老者頭上,那些雪花落到他頭上五尺之處便突然分向兩側,斜斜地滑落。


    鐵秀紅站在老者對麵,背負著雙手。


    風起,雪落。


    在老者看向鐵秀紅的那一刻,山頂上風聲驟起,唿嘯如怒,奇怪的是雪花反而不隨風亂舞,而是直直地落在兩人之間。


    這個過程極快,快得像是一個畫麵,眨眼之後,雪花又開始隨風飄零,風聲反而又弱了下去,漸漸迴到了最初。


    “現在出手,似乎早了。”鐵秀紅淡然說道。


    “我知道。”老者的聲音,聽著比他的年齡更為滄老。


    “那請迴吧。”


    老者曬然一笑,道:“我等得起。”


    鐵秀紅也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急。”


    老者緩緩起身,道:“莫怪我臉皮厚,畢竟我欠了別人恩情。”


    “怪你倒不至於。”鐵秀紅想了想,看著老者說道:“令狐月,我想我應該提醒你,你欠下的情是穆爾左的,不是穆爾元成的。”


    “他是他兒子。”


    “他也是他兒子。”


    這兩句話裏有四個他,聽著有些拗口,但說話的兩人顯然都知道是什麽意思,所以老者點點頭,又道:“有理。”


    鐵秀紅揚揚下巴,道:“迴吧。”


    老者不再說話,踏空一步,再踏出一步,眨眼之後,他便在空中踏出數十丈之遠,然後飄落在另一個山頭,微微一停,然後又踏空而去。


    鐵秀紅麵色如常,看著老者消失在雪夜裏,便背著雙手緩步而行,迴到了鬆林茅屋。


    先前添加的新柴才剛開始燃燒。


    鐵秀紅重重地坐在火坑邊,伸出雙手接近柴火,不停地翻轉搓揉,臉上洋溢著柴火的溫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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