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越到中午時分,天空卻揚揚灑灑地飄起了雨絲。


    洛城外,一座被人稱為西山的山腳下,稀稀落落地散布著五六十戶村舍,眾多房舍中,一處被樹木環繞的頗具規模的房舍格外醒目。


    卻見這房舍門口站著一個紮雙丫髻,穿雅青色齊胸襦裙,滿腹心事的少女,她一會兒眺望門外的小路,一會兒踮腳朝內院張望。


    少女十指合攏做禱告狀,也不知道娘子醒了沒有,一定不要有事啊。


    想著想著,她的眼淚就吧啦吧啦落了下來,麗娘一早上去府裏拿新衣,娘子突然嚷著要吃莊子西麵劉家的豆腐,自己前腳剛出門,娘子就三尺白綾上了吊。


    哎,我真傻,娘子最討厭吃豆腐,我怎麽會信呢,都怪自己沒看好娘子,少女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身後傳來有節奏的腳步聲,少女連忙奔到內院門口,就見俊俏的中年醫者抱著藥箱沿著迴廊走來,他身後是一鬢發蒼白、眉頭微蹙的消瘦婦人,少女飛奔而去,拉著婦人的手,“麗娘,娘子怎麽樣?”


    “娘子無礙!”麗娘簡單迴答春果,就朝醫者手裏塞了一兩碎銀,“今日之事,還望柳神醫,不要對外宣揚!”


    柳神醫抿胡,微微點頭,“放心,這是自然!”


    老少兩人將柳神醫送到外院門口,一再表示感謝,在目送著神醫漸漸遠行後,春果轉身就要往房內走,卻被麗娘一把抓住了肩膀。


    “當然是進去照顧娘子啊!”春果委屈道。


    “夫人在裏麵,讓她們母女獨自呆一會兒!”麗娘聲音略帶沙啞,忽而一頓,追問道,“春果,衛娘子究竟跟娘子說了什麽?”


    前幾天,衛娘子給莊子送了些米糧,單獨跟娘子說了幾句話,從那時起,原本就消沉的娘子,就時不時流露出想死的念頭。


    “不知道啊,衛娘子把兒支開了!”春果委屈出聲,她從心底不喜歡那個表姑娘衛琳緗,每次見娘子都一副心疼的模樣,可出了舍門就一臉嫌棄和陰冷,“以後兒一定寸步不離娘子!”


    麗娘點點頭,“先不提這個了,你在這好好看著,有旁人接近,記得通報!”麗娘說完,又匆匆迴了房。


    “麗娘……”春果失落出聲,她是多麽想現在就進去看看她家娘子啊。


    牢騷是牢騷,春果倒也明白麗娘的安排,夫人是私自出府看娘子的,讓侯府裏那些嚼舌頭的人傳到老夫人耳朵裏,定然少不了麻煩。


    娘子真可憐,明明是侯府嫡女,就要躲在這窮鄉僻壤裏,夫人也是,怎麽說也是侯府大夫人,豈能這麽軟弱到任人拿捏,連自己女兒都保護不了呢。


    依著春果,她若有夫人那嬌貴身份,早就把娘子接迴侯府,還在這受苦。


    雨絲慢慢變成了雨滴,隨後便是稀裏嘩啦一陣,敲打著房前芭蕉樹葉嘩嘩作響,與房外毫不吝嗇的落雨聲相比,房內陳氏的哭聲就含蓄很多。


    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女兒,脖頸上兩道自縊時被白綾勒出的淺淺傷痕,陳氏拂袖試淚。


    周萋畫平躺在床上,慢慢有了意識,她聽到耳邊有劈裏啪啦的落雨聲,還有一婦人低低哭泣聲。


    莫不是連孟婆都覺得我是個大黴鬼,在為我哭泣?


    做為一名法醫,周萋畫可是崇尚科學的唯物主義者,這鬼啊,神啊本是不信的,直到出差時遭遇車禍,穿越到了溏朝,她才明白,這世界上,還真有些事科學解決不了。


    老天對她不薄,穿越到了項頂侯侯府嫡小姐身上,但也待她不算厚,穿越時失了憶不說,在渾渾噩噩溏朝生活了不到一年,就被原主那善妒的表姐衛琳緗掐死了。


    彌留之際,衛琳緗對她表露一切,她死後,衛琳緗會代替她嫁入董家,這樣她跟董庸暗懷珠玉的事就不會被發現。


    想想自己就這樣因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被人掐死,周萋畫也是醉了!


    好在在被掐死那一刻,她記起了自己的前世,但又有什麽用呢?自己還不是要見閻王!


    做法醫時,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案件,解剖過的屍體,沒有上萬,也有上千,她用自己的醫術為死者沉冤得雪,沒想到自己倒是落了個被人掐死的下場。


    據說死後會一直保持死狀見閻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個鬼樣子,周萋畫想著就伸手摸向自己脖子。


    估計現在屍斑都已經形成了吧。


    手觸碰到脖子,周萋畫已經,不對,這不是被掐死後脖子應出現的症狀!


    她猛然睜開眼睛,那薄薄的紗,隨著窗外傳進來的風,像是畫中仙女妖嬈的舞姿,滴水雕花床上沿的雪裏青排穗,跟那飄逸的青紗幔交相照應。


    “畫兒醒了,終於醒了!”女人沙啞聲音響在耳邊。


    醒了?詐屍?


    周萋畫強打精神看著眼前的婦人,啊……她認出來,這婦人不就是前些天去世的原主母親陳氏——陳成玉嘛!


    再看周圍,竟是她第一次穿越時住了一年多的外郊莊子!就連對麵榻上那塊白綾放的位置都跟當時一模一樣。


    周萋畫腦中一片紛亂,我重生了?又迴到了原主上吊、自己穿越而來的那天?


    “畫兒,都怪母親不好,讓你受苦了!”陳氏看女兒眼神混沌,握住女兒冰冷的手,又哭了起來。


    這台詞也跟一年前的一樣,重生無誤。


    周萋畫癡愣地看著陳氏的臉,別看跟她有過一年多的母女情,這還是她第一次認真打量陳氏。


    她今年也不過剛三十,半翻髻上朝著一支金簪,毫無瑕疵的臉蛋上黛眉輕蹙,就算若眼圈已經完全紅腫,卻依然遮擋不住她的貴氣,貴氣歸貴氣,整個人卻散發著一股懦弱。


    也難怪,成婚十餘載,頭頂項頂侯候夫人的她,卻隻誕下原主這麽一個女兒,想來在看重子嗣傳承的侯門,日子也不好過。


    想想也覺得奇怪,這侯門大院裏,哪個男人不三房四妾的一大堆,唯獨原主的父親就隻娶了陳氏這一房。


    “母親,兒無礙!”看著這個年齡比自己大不幾歲的古代美人,周萋畫艱難出聲,被勒過的脖頸生疼,卻是可以忍受的痛。


    女兒竟然跟自己說話了,陳氏受寵若驚,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前世,周萋畫穿越來時失憶了,對這個周圍環境的認識,都是從麗娘、春果嘴裏聽來的,大抵知道原主被送到這莊子是因為跟這陳成玉的子嗣宮犯衝,周萋畫認為一個連女兒都保護不了母親,也不會是個好母親,於是直到她去世,也沒給過陳氏一個好臉。


    陳氏的哭聲感染了一直站在門口的麗娘,麗娘上前一步,“夫人,莫傷心,娘子這不沒事了嗎?”


    麗娘?周萋畫掙紮起身,麗娘也還在?


    刹那間,與上世有關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


    現在應該是盛元十四年,十四歲的原主,卻已從侯府搬出來兩年多了。


    此時的狀況是,衛琳緗跟原主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原主一氣之下就上了吊,好在這脖子剛掛在白綾上,就被侍女春果發現了。


    再睜開眼時,周萋畫便來到了這個世界。


    原主上吊的事很快驚動了住在侯府裏的陳氏,陳氏顧不得她跟老夫人的承諾偷偷跑來看望,這前腳剛進屋,二房的年氏跟衛琳緗就追到了田莊上。


    要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過不了多久,年氏跟衛琳緗就應該來了。


    當時,年氏指桑罵槐說周萋畫是不祥之人,春果氣不過,頂撞了年氏,後來春果就被押迴了侯府,迴來時,整個下半身都已經血肉模糊了,打那以後,春果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


    “春果呢?”周萋畫啞著嗓子,她要見到春果,見到這個有點衝動,到死都陪在自己身邊的少女。


    “娘子,春果在門口守著呢!”麗娘沾沾眼淚,眼睛微微撇過陳氏,滿是無奈。


    還是老樣子啊,每次陳氏來莊子都跟做賊似的,她不是侯府大夫人,定國公的嫡長女嘛,怎麽如此卑微!


    穿越遇到這種性子的母親,也就別奇怪,明明自己啥也沒做就被人戴了頂克母子嗣的帽子,周萋畫心想,為了自己的名聲,或許她得出手幫一下陳成玉解決一下子嗣問題。


    不過在那之前,她得先把自己跟董郎君婚約的事處理掉。


    她可不想因為一個不認識的郎君,再次被人下毒手。


    正想著呢,門外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隨即房門被用力推開,就見春果闖了進來,她也顧不得禮數,衝著陳成玉喊道。


    “夫人,不好了,二夫人和表小姐,帶著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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