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山,後山山洞。


    “進來坐一坐吧。”薛衣侯對徘徊在洞口的薛九兒說道。


    一番猶豫,薛九兒還是沒有忍住心中的好奇,矮身鑽進了山洞。


    臆想中的別有洞天並沒有出現,狹小的空間內,僅容得下一張床榻,環顧四周,實在看不到太多值得新奇之物。


    “怎麽,有些失望?”薛衣侯望著薛九兒,微微一笑。


    “確實有一些,原本還以為你這裏藏著多大的秘密呢。”薛九兒並沒有隱瞞。


    “秘密?”薛衣侯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嘴,但暗地裏,卻是將端腦藏入了袖兜裏,“都說狡兔三窟,可惜,這山洞隻是我平時偷閑之地罷了。”薛衣侯平躺上床,微微的閉上了雙眼,似乎在迴憶往日那無憂無慮的快意生活。


    好日子,算是一去不複返了。


    不說薛家覆滅,隻是這累累的血債,就足夠壓的薛衣侯喘不過氣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的解脫。


    “日後,你有什麽打算?”閉目中,薛衣侯突然開口。


    “嗯?”薛九兒一愣,茫然的搖了搖頭。


    在薛家劫難之前,薛九兒的人生規劃很清晰,那便是努力上進,以便提高在家族的地位,讓母親跟妹妹過上好日子。


    可現在……一切都變成了鏡花水月。


    “用不了多長時間,薛山縣必定會經曆一番全新的洗牌,到了那時,你們家怕是逃不出清洗的行列,說起來,倒還是我的錯。當時,若不是腦袋一暈,將你收為了伴讀,倒也沒有這番麻煩了。”薛衣侯幽幽一歎,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內疚。


    薛家經此變故,倒也未必會全族消亡,至少薛申義,以及另外的四家直係極有可能會保全下來,以便作為傀儡,為北陰郡伯以及二十五縣所掌控。


    畢竟,無論怎麽說,薛家也是世襲的縣子爵位,無故被滅族,若是傳揚出去,怕是北陰伯也會招來不小的麻煩。


    那麽在此情況下,最好的遮掩辦法,便是營造出薛家內鬥的假像,然後找個聽話的傀儡,成為新一任的薛家家主,以供他們驅使。


    可不管是何結果,薛九兒一家怕是都難逃被清算的行列,原因很簡單,薛九兒是薛衣侯的伴讀。


    “你呢?”薛九兒實在想不出,隻能期許的望向薛衣侯,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些啟發。


    “求學,報仇,然後……大隱於市。”薛衣侯想了想,很不負責任道。


    似乎看出了薛九兒的心思,薛衣侯微微一笑,“你跟我不同。你還有母親以及妹妹要照顧,但我……嘿嘿,已經沒有半分的羈絆了。”


    換言之,薛衣侯對未來的規劃,是沒有辦法複製到薛九兒身上的。


    果然,聽到薛衣侯的迴答後,薛九兒陷入了黯然以及迷茫,論心智,因為家貧的緣故,他確實比同齡人要成熟一些,但這依然無法掩飾他的年齡。十幾歲的娃娃,一生中更是從未踏出過薛山縣半步,在麵對未知的將來,心中的迷茫甚至忐忑是無可避免的。


    “或許我可以給你一個不錯的答案。”薛衣侯突然說道。


    “哦,當真?”薛九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眸子裏精光閃爍。


    “不過,你先要告訴我一件事。”薛衣侯沉吟了一番道。


    “什麽事?”


    “你的武經傳承,甚至還有可能包括文卷。”薛衣侯突然一整顏色,肅穆道。


    瞬間,薛九兒的臉色就變了。


    先是詫異,接著是困惑,最後則變成了凝重。


    “我、我能不說麽?”薛九兒艱澀道。


    “當然,這是你的自由。不過,我卻未必還能再幫你了。”薛衣侯先是點頭,緊接著又再搖了搖頭。


    “為什麽?”薛九兒困惑,他實在不認為,自己的傳承跟薛衣侯的幫助有什麽必然的聯係。


    “因為我要為你負責。”薛衣侯極為嚴肅道。


    “負責?”


    “不錯,要為你負責,不僅是你,還包括薛之秋、飛流以及小筠。”


    “我不明白。”


    “你會明白的,但前提是告訴我你的傳承,除非你不顧嬸嬸還有憐兒的安危。”薛衣侯在這個問題上罕見的表現出強勢來。


    “我、我答應過那位老爺爺不說的。”薛九兒滿臉的糾結。


    一邊是自己的承諾,一邊是自己的母親還有妹妹。


    “迂腐。”薛衣侯冷哼一聲,“為了自己的名譽,卻連最親近的人都不顧,這甚至是最可恥的自私。”


    “沒有,我沒有。”薛九兒梗著脖子反駁道。


    “是麽?不怕告訴你,此時,若是能夠挽救薛家,哪怕是遺臭萬年,我也毫不皺一下眉頭,你能麽?”薛衣侯不陰不陽道,眸子裏滿是嘲諷。


    薛九兒沉默,滿臉的內疚以及痛苦的糾結。


    良久……


    “記得還是在三年之前,我在家門不遠的地方放牛,卻不料在一顆樹下發現了位老乞丐。那位老爺爺已經快要餓死了,當時我也沒多想,就將身上的一塊幹饃送給了他……”


    最終,薛九兒還是聲音低沉的將心中的辛秘說了出來。


    一個對薛衣侯而言很老套的故事。


    路遇餓殍,心善救之,後者以誠相報,這樣的故事,若是願意,薛衣侯完全可以編造出成百上千個不同的版本。


    不過,以薛九兒的秉性以及此時的神態看,他並沒有撒謊,而是在講述一個真實的故事。


    “就這樣,這位老爺爺在我們家住了兩個月的時間,暗地裏給了我不少的指點,臨走前,更是在樹皮上刻下了兩本經書留給了我。其中一本為武經,名字很簡單就叫《十三劍》。另外一本是文卷經義,名為《節用》。”


    沒用多長時間,薛九兒的故事便結束了。


    “如此說,你其實也並不知道那兩本書的來曆嘍?”此時薛衣侯的神色頗為怪異。


    薛九兒搖頭。


    “《十三劍》名字太普通,我猜不出來曆,但是那本《節用》,卻是有所耳聞的。”薛衣侯幽幽的歎道。


    “當真?”薛九兒驚喜道。


    因為出身的原因,薛九兒隻是粗識文字,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資格,在薛家家族中獲得文卷經義。相比之下,薛衣侯就大大不同了,身為嫡子,隻要他願意,薛家典藏的武經文卷,完全沒有任何的限製,雖然他並未珍惜,但也開拓了眼界,這是薛九兒所比不上的。


    當然,薛衣侯雖然有著其他族人所沒有的先天優勢,卻大多給浪費掉了,尤其是文卷之中,除了所選的《握機經》《禮劄》《樂經》外,還能引起他涉獵的就隻有雜文野史了。


    而那《節用》之名,恰恰是在薛衣侯讀過的某本雜文中有所記載。


    “春秋列國,諸子百家中有一家名墨,你應該聽說過吧?”薛衣侯深吸了口氣,平複掉複雜的心情。


    “嗯。”薛九兒點頭,從薛衣侯的神色中他隱約已經猜出了什麽。


    “墨家經義,密不外傳,而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墨子》一書。事實上,《墨子》雖是一書,但卻博大精深,其中共包含了七十二篇經義,而《節用》便是其中之一。”


    “十四郎,你是說?”薛九兒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因為過分激動的緣故,稚嫩的臉上都呈現出異樣的血紅。


    “不錯,那老頭留給你的文卷正是出自《墨子》,毫不客氣的說,隻此《節用》一書,就足夠你受用無窮了。”薛衣侯點頭,不無羨慕的看著薛九兒,“甚至於,我猜測他留給你的武經,也必然是墨家的傳承。從之前我們的交手中也不難看出,這《十三劍》的品階至少已經達到了高譽一等。”


    說到這,薛衣侯突然醒悟,真正明白了當初鬥擂,刑堂執法為何要傳音入密,讓自己收薛九兒為伴讀了。


    前文說過,刑堂執法的另外一重身份,赫然是薛家的家老,是名義上緹騎司的掌權之人。當初一場鬥擂,刑堂執法顯然也看出了薛九兒身懷武經的高明,這才讓薛衣侯以伴讀招之,其目的怕是不僅僅隻有栽培,甚至極有可能想將其吸收入緹騎司吧。


    ……


    不自禁的,薛九兒看向薛衣侯的目光中變得緊張起來。


    對於他的心思,薛衣侯隻是淡淡一笑,並沒有介意。


    若是換做自己,突然發現身懷了不得的寶貝,在外人麵前,隻會更加的緊張小心。


    這並非自私,而是人性如此。


    “放心吧,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既然是你的機緣,於情於理,我都沒有巧取豪奪的理由。當然,現在也沒有那種能力。”薛衣侯指了指自己的模樣,不無自嘲道。


    “十四郎,你之前所說的事情……”薛九兒有些心虛的轉移話題。


    “焚青宗,你應該聽說過吧?”薛衣侯沒有再賣關子。


    陰山往西綿連百裏,彼端有一穀,名曰縈柙,方圓二十餘裏,卻是群山環繞高山流水桃花遍地,好一派秀麗風景。


    縈柙北接廣陵郡,南連北陰郡,卻又三麵環山難以交通南北,故此成了一片飛地。


    此穀位置隱蔽、風景秀麗,加之易守難攻,兩百年前為人所占,開宗立派,取名焚青,時至今日,座下門徒已近五百,聲名遠播,可達數百裏之遙。


    “這焚青宗不理俗務,而且勢力頗為不凡,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夠想到的棲身之地了。好在爺爺跟這焚青宗的一位長老素有來往,交情頗深,應該可以接納你們幾個。”薛衣侯自顧的說著,“不過,有一點,我卻是要好生的強調,尤其是對你。


    焚青宗乃是儒家一脈,而儒家向來講究的便是博采眾長、融匯百川,若是日後讓他們發現你的傳承,未必不會生出覬覦的心思,這也是為何我剛才要逼問你傳承的緣故。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你絕對不能將這個秘密告訴第二人,更不能隨意施展。你能做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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