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弦辭別了姑射,便縱身往黑暗中來。


    她沒想到這雪之精魂竟是這樣順利就拿到了。


    更沒想到姑射其人這麽好打交道,仿佛一位厚道的姐姐,又仿佛一位仁慈的長輩。


    風弦記得,白及君說過:“迴來的時候,出了樹林子,往左拐便可以到達六界村。切記,是往左拐,別再傻乎乎的。不然就到冥界去了……”


    “左邊?這也太抽象了,萬一我是背過來走,豈不是走反了。你就說東南西北哪個方向吧。”


    “喏,你看,此刻是未時,未時太陽在西南方向,而左邊也就是西南方向……”


    風弦迴想著白及君的話,剛從那茫茫黑暗中出來,哪裏還有什麽時間概念。


    什麽未時西南方向,簡直暈菜……


    她原本想通過太陽的位置看一看,而剛抬起頭,卻發現太陽根本沒在頭頂,若是在頭頂還知道是正午。


    風弦實在分不清哪邊是左哪邊是右,直到發現越走太陽光越強烈,而不是越來越暗,她才知道自己走錯了方向。


    幸虧樹林子大,她還沒有走出樹林子。


    折迴來後,她才一路看見白及君去時扛著她走過的山,走過的水,走過的草甸。


    直到看見一個小二模樣的人,正在敲鑼打鼓,口裏吆喝:“畫門神,畫門神啦。一萬界幣一張一萬界幣一張……”


    風弦才稍稍興奮起來:“這不就是六界村嗎?怎麽哪個江湖騙子竟然在這兒大張旗鼓地掛牌畫門神了?而且還把價錢抬那麽高……”


    風弦一邊往村裏走,一邊嘀咕。


    風弦上到高寒之境這些時日,除了去的時候白及君請她吃的那碗牛肉麵,她就沒再吃過東西。


    姑射那兒坐的時間不長,給沏了一碗茶,那茶卻是十分助消化的苦蕎茶。


    此刻她已餓得肚子咕咕叫。


    她想還是把老板娘那肖像畫喚出來,拿去換一碗牛肉麵吃下去,再去瞧瞧是誰在掛牌畫門神招搖撞騙吧。


    風弦正欲喚出那畫像,卻瞧見一位身材龐大,但著一身補紗窗的藍麻布衣服之人映入眼簾。


    那人正坐在一張飯桌前揮毫如雨,而圍著他的人,你推我攘地,都在搶著拿門神!


    風弦瞧著那陣仗,竟有點“洛陽紙貴”的意思。


    風弦一時好奇,便把喚畫的念想作罷。


    走近了幾步,方看清那揮毫如雨的著藍麻布衣服之人,不由得哈哈道:“這不是白及君嗎?怎麽突然換了模樣?換了人間?”


    風弦邊笑邊走過去,找了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等到大夥兒散去,太陽也快下山了。


    白及君邊收拾筆墨紙硯,邊把那敲鑼打鼓的小二喚過來,給了他一羅盤的界幣,嘴裏直道:“辛苦……辛苦……”


    原來這小二是白及君雇的,風弦是越看越覺得有趣得緊。一副呆呆模樣凝著他,傻笑。


    不知何時,白及君一轉眼,發現了她,唬了一跳,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幻覺。


    直到風弦站起來朝白及君走過去,他方相信是真的,驚到:“你這麽快就迴來啦?順利嗎?”


    “白及君,真看不出來啊……‘話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看來這說法一點也不假啊……”風弦瞅著一副粉刷匠模樣的白及君。


    這迴是風弦似笑非笑發窘地看著他。


    他那耳朵、鼻子、手、衣衫濺上的墨水,都夠畫好幾十幅畫了。


    白及君仿佛沒聽見風弦的調笑,也不接她話茬,上下左右打量了一迴風弦,再一次確定是真的,方認真問:“餓了吧?”


    風弦是著實餓得緊,也顧不得那麵子不麵子的了,不禁連連點頭。


    “走,吃牛肉麵去。”


    “錢夠啦?”


    “夠,早夠了。”


    “還是到原來那家?”


    “吃上隱了?”


    被白及君這麽一問,風弦支支吾吾道:“其實那家還不錯……至少……至少……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牛肉麵……”


    “行,那就到她家。”白及君十分爽快便答應了。


    去到原來那家,卻是要從東頭走到西頭。兩人走著,仿佛都餓得走不動了,而不時出現的牛肉麵館發出噴香味,十分地誘人。


    當走到一家名叫“神仙居”的麵館前,他倆都站定住,隻管往裏麵瞧著。


    眼見著小兒端著熱氣騰騰的麵給客人送來,白及君道:“要不咱們試一試這家?要我說把整個六界村的牛肉麵都吃一個遍才好,那時候才知道到底是哪家好……”


    風弦一聽,果然是思維開闊之人的脾性,喜歡嚐試。一來她實在餓得走不動了,二來她突然也想嚐嚐新鮮的,便點頭答應道:“好吧。”


    跟隨白及君進去挑了個靠窗的座位,剛坐下,卻見白及君手上臉上嘴巴上是墨水,又喚了小二打一盆水來讓他洗臉。


    小兒端上水來,白及君撲通撲通往臉上胡亂洗一通,便抬起頭來問風弦:“怎麽樣?洗幹淨了嗎?”


    “沒呢,左邊臉頰……右邊下巴……”


    風弦在旁一一說給他,他卻也是左右不分,說左偏往右,說右偏往左,就是擦不到該擦的地方。


    風弦在一旁急著說,白及君卻一點耐心沒有,道:“行了行了,洗幹淨了。”


    “沒洗幹淨!”風弦急得跺腳,這會兒,幹墨汁被水暈開了,反倒弄得他一臉灰黑,跟剛從煤洞裏出來似的。


    “洗幹淨了。男人的臉不重要,有技術才是最重要的……”白及君說著扔了毛巾就要走。


    風弦見狀,隻得把他拉住,撿起手帕替他擦。


    風弦替他擦,他卻又仿佛換了一個人,乖得跟小孩似的,站定住,直直等著風弦給他擦拭。


    好不容易幫他收拾完,迴到座位上,風弦才問道:“你怎麽大張旗鼓畫起門神來了?”


    風弦是真想不到,他這天上的神仙,竟落魄到到六界村賣畫,這實在是顛覆了風弦的神仙觀、六界觀、藝術觀。


    不過這六界村的人們隻認得門神,這也是雷打不動的事。


    “一是缺錢,二是畫上了癮。”


    “缺錢?畫上了隱?”


    缺錢和畫上了隱,這兩件事根本就不可能混為一談,有著天壤之別,關乎靈魂,但在白及君眼裏好像毫無區別。


    “嗯。想再請你吃一碗牛肉麵,卻發現沒錢了。畫了第一張覺得不夠好,需要改善,就畫了第二張,畫第二張還是覺得不好,就接著畫第三張……人世間,唯有這種東西最誘人,停不下來。”


    “什麽東西?”


    “進步,自己不斷地進步。”


    白及君說得很隨意,風弦是聽得驚訝,一時呆望著他。


    他見風弦不說話,好奇道:“你這速度也太超乎人的想象了。莫不是那姑射神人看你好看,就沒有為難你?傳說那姑射神人是同性戀,不會真的仿佛傳說中的那樣吧?”


    風弦一聽他這話,剛要咽下去的一口茶,差點卡在喉嚨一口氣上不來。忙用手平了平自己的胸口,待平複下來,方開口道:“我看那姑射挺好的一個人。”


    這迴是白及君,一口麵條卡在喉嚨,上下難耐。


    風弦見他這番形容,待他緩和過來,指不定說出什麽話來,忙補充道:“我是說,她人很好相處,一點也不怪。”


    “這麽說你們倆趣味相投?”


    “有點吧……”


    “原來如此……”


    見白及君一臉的恍然大悟,也不知他到底悟到了什麽,但見他沉沉吃麵條,不再說話,風弦忍不住道:“你別想歪了,我是說她人品很好,品味不凡,有見識……”


    “你怎麽知道?”


    “我向她拿了那麽重要的東西,我連要謝她都覺得自己很俗……”


    白及君聽完風弦這麽說,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定定看著風弦,炯炯青眸,深沉難定,問道:“那你覺得我怎麽樣?”


    風弦尋思著……自己對人本來就麻木,一般相處的人,都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樣子。


    這個問題真是太難為她了。自己對他真的是還沒有一個可以用一兩個詞語概括得了的印象……


    “你啊……也挺好相處的,不過有時候有點怪……”


    風弦說完,以為此問題已經迴答完畢,想不到白及君更認真地看著她,道:“說說怎麽個怪法……”


    要臨時編出一段讓人信服的話,真的很難。風弦咬著牙,一時恨自己說錯了話。


    說什麽不好,偏要說他怪,他其實一點不怪,隻是性格比較複雜,很多在風弦看來矛盾不相容的東西,在他身上好像都挺和諧……就比如他剛剛說的“缺錢與畫上了癮”。


    這兩個,怎麽看也放不到一起啊……


    “不知道……一時說不上來,感覺有時候挺怪的……”


    這句話,把原本還可以緩和的局麵,推到更神秘的境地……


    “比如說?”


    “比如吃魚跟搞創作一樣專注,可以吃出一付從頭到尾完整無缺的魚骨架子……”


    風弦道出這句話時,自己也呆住,這不是讓他誤以為自己在注意他……


    哎,自從見到白及君,風弦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在注意他,觀察他。


    不過這是因為他身上的確有不同於常人的東西,不說別的,就說他那比別人都要大一號的身材,每個人見到,都會多看上一眼的吧……


    想不到白及君哈哈笑起來,道:“傻子,這是專業,你不懂訣竅而已,哪裏怪?”


    風弦一聽他這句話,竟是自己想歪了,眼前之人果然是心中坦蕩磊落,於是爽朗道:“對,不怪……就是工作比較用心,很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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