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弦自離開了白及君,便墜入一片茫茫黑暗中。


    自古秋風悲寂寥,這悲歎高寒之境的也不在少數,不過或許是六界村那晚牛肉麵起了功效,風弦竟是墜入這無邊無際的寒冷之中也毫無察覺。


    聽說,世界之初是一團原始的混沌元氣,是盤古一把斧頭劈開了混沌,那些飄清的向上漂浮的元氣,成為了天;而那些濁重向下凝固的元氣成為了地,如此世界方分出了天與地,圓與方。


    也有人說世界最初是無窮無盡的淵麵,神整日浮遊其上,神說要有光,世界方有了光,也方分出黑暗與光明,以及四季之寒暑。


    不過世間的事並不都是那麽完滿的,這天地的形成便是有那麽一點點的遺憾。


    鴻蒙初開,盤古雖用一把斧頭劈開了混沌元氣,卻也辟出了千絲萬縷的混沌碎屑,那些被斬成碎片的元氣,既歸不得清,也歸不得濁,日經月累漂浮在天與地之間,不斷交纏凝結,慢慢地竟匯成了一塊龐然大物,亙古不化。


    這龐然之物,秉其本性,既不吸純陽之氣,也不吸純陰之氣,隻聚天地之陰陽怪氣,於是形成那令眾人望而生畏的高寒之境。


    風弦於冥冥黑暗中,遙見一七角冰淩禦風而行,浮浮沉沉於那高寒之中,卻是晶瑩剔透,極為耀目瑰麗。


    那冰淩見有人闖入自己的領地,瞬息化為人形。


    風弦一看那冰淩化出的人形,竟然是一位女子。


    其白衫素衣,冰容清瘦,周身微薄的藍綠光芒,透著不可冒犯的冰冷,竟是天生的絕塵之姿,一股靈逸高潔仿佛是與生俱來的風韻,漫天飄舞的雪,正璿璿圍繞著她。


    而那紛飛的冰雪卻又容不下那溫柔,她的眉端正透著男子的爽朗英氣。


    風弦一時又覺得她是男人,非女人,然而,當風弦的眼睛落在她閃亮的眼眉,銀色的發上,方悟識過來,不禁嘴裏默默念道:“是她?”


    風弦最初的確沒有想到石夷大夫所說高寒之中至陰至柔之物,乃雪之精魂姑射神人。


    此刻見到,驚詫之餘,竟有一種一見如故的相惜之情。


    風弦知道姑射其人,也是當初她於昆侖虛昏迷不醒躺著,迷迷糊糊之中,荼羅公主十分哀絕地於她床前說起從前那迴事,風弦才知姑射乃荼羅心中一個永遠削不去的梗。


    關於冰夷水神與姑射神女之間的事,世間之人眾說紛紜。因時代不同,被講述的版本也不同。


    最開始道德教化嚴格,六界便把他們當作反麵教材,不斷地告誡年輕人他們的悲慘下場。


    而沒過幾萬年,思想大爆炸,很多人接受了新事物,也接受了同性戀,有的是真心需求,有的是盲目效仿,他們在很多眼人中又成了一個傳奇。


    這些人一邊走著冰夷女和姑射神人走過的路,一邊自嘲又慨歎,原來他們的先輩,為了那樣的情感,一個永墜人間,一個靈魂流放,茶餘飯後感歎之餘,不免又倍感慶幸自己生在一個好時代。


    然而一想到在這樣的好時代裏,遍地怪誕,卻再也沒有那樣的傳奇與驚豔,不免又悵然若失。


    或許再過幾萬年,他們又會成為堅貞愛情的楷模,被放入正麵教材當中。


    可是唯獨在玄色曼陀羅心中,他們卻既不是傳奇,也不是教材,而是一塊永恆的傷疤。


    玄色曼陀羅說的是,那冰夷水神明明是先愛上了她,並與她成了親,後來見姑射神女長得漂亮,方移情別戀,致死也要跟了姑射神女去。


    以前的人怎麽說風弦不知,現今的人則說是玄色曼陀羅自作多情,一廂情願替冰夷水神承了那詛咒。


    風弦對這些愛恨糾葛一向不摻和,也一向認為,愛恨情仇的事,別人永遠無法識得個中滋味。


    所以,聽誰言說,誰在言說,都沒有意義,也都道不著事情的真相,需要傳奇的把它說成是傳奇,需要教化的把它當作教化,需要詆毀的便把它貶得一文不值,而受傷之人總感覺那是好不了的痛,可是事情還是那樁事情。


    隻能看著那過往永遠無可奈,永遠讓人歎息下去。


    風弦在心中一嘀咕,那姑射仿佛也認得她,端端看了她許久,心底也是一聲輕歎:“是他?”


    風弦遙見這樣互相凝視下去不是事,忙遙遙招唿對方:“請問可是姑射神人?”


    姑射於這高寒黑暗中,聞得這一聲輕柔,恍惚間仿佛又迴到數萬年前於沙漠中遙見那藍粼金甲之身在輕輕唿喚自己,然而,她知道不可能是他,但是即便知道不可能是,她還是拾起那已經沉默數萬年的喉結,泠泠一聲,迴應到:“神人不敢當,不過是遊人一枚。”


    待得風弦近前來,姑射望著她端凝了一眼,道:“我以為你是他。”


    “神人道的是?”


    姑射也不迴答風弦的話,徑直背過身去,自言自語道:“不過你比他好看多了。”


    姑射這樣一說,卻也是透著拒人千裏的冷漠,毫無半點誇讚之意,不過風弦總算知道她說的便是那一時驚豔四海八荒的冰夷水神。


    在這世間,能入她眼的或許也隻有那冠絕四海,對美有著無可挑剔的直覺與敏感的藍粼金甲之身。


    風弦說明了來意,姑射沉吟了一會兒方道:“我原本隻有七魂,許了你一魂,便隻有六魂。不過誰讓你長得跟他相似呢,又那麽美。”


    說罷,隨手從琉璃淨瓶中喚出雪魂,折了一角冰淩,夢幽夜聞到那蓉蓉冰冷,緊緊與其相融。


    風弦知姑射這樣的神人,是不講究虛禮的,也不過分客氣,收了那角冰淩。


    喝了一會兒茶,也不敢再叨擾,臨別前懇請道:“風弦還有一件事相托神人。”


    “你且說罷。”


    “石夷大夫說,冬天一過,氣候迴暖。韋陀君恐是熬不過去,還煩請神人多擔待一些,延長大荒冬期。”


    姑射聞言,似有嗔怪之意,道:“我既把一魂給了你,這點小事,何須吩咐。”


    風弦一聽,竟是不知如何作答,仿佛風弦自己生分了。


    不過不待風弦答話,姑射卻轉而親厚道:“不過你放心,我自然會讓這場雪一直下下去,直到你齊集另外三株奇花為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始覺今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那坡裏黃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那坡裏黃綠並收藏始覺今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