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就像是念經一樣,整天在他耳旁念道:“都是你不對,都是你不對。你為什麽把迴城讀大學的名額讓給那個女的。你讓給你姐姐的話,她就不會嫁給你姐夫那個鄉裏人。不嫁給你姐夫那個鄉裏人,她就不會整天拚死拚活地下地幹活。不比雞起得還早地不下地幹活,她就不會把手和臉都弄得那麽粗糙,整個人看上去老得那麽快。你當時如果把名額讓給你姐姐,她就會是個城裏人。吃著公家飯,每天朝九晚五地上下班,住著有衛生間,有廚房的大房子。再找個城裏人,以後一家子都是城裏人。”


    念得多了,黎芳鴻真心覺得姐姐汪小梅受過所有的苦都是自己造成的。鄉裏不再有公社了,搞成家庭承包聯產製,他姐姐汪小梅沒有及時跟上改革開放的春風,沒有養豬養雞來發家致富也都是他的錯。他誤了姐姐的一時,就該把自己老婆起早貪黑賺來的血汗錢白送給姐姐,還有把親生女兒黎芷媛送給姐姐家當免費的燒火丫頭。


    甚至後來,他隱約從村人口裏知道,他的姐夫和外甥對女兒做了什麽非人的事。他也照舊隻能在家裏喝點悶酒,當麵到處否認。


    他一來是沒人撐腰,他硬氣不起來。二來是以他的思維來看,這種事不管真相如何,隻要傳揚出去就都是女兒吃虧。一個身子不幹淨的女人,哪有人上門提親。


    所以當日村支書家來給女兒說媒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一來是為了怕女兒嫁不出去,二來也是真心地為了女兒的幸福著想。


    他不懂,為什麽老爹會被他的這個決定活活氣死,而他的女兒會拚了命地打他罵他,嘴裏吼道:“你瘋了,那個人他是個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大流氓。整天在家裏遊手好閑的,就隻會靠著村支書的老爸窮耍威風,你怎麽能答應把我嫁給他,你這不是害了我一輩子嗎?”


    那是黎芳鴻第一次見到女兒哭。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女兒不會哭。十歲,她媽媽跑了,她第二天就去地裏割了三斤豬草。喂完了豬以後,她笨手笨腳地燒了碗米粥給他。看著焦黑得不成樣子的米粥,端著它的女孩笑得露出了沒門牙的樣子,黎芳鴻突然忍不住哭了。他抱住女兒大哭,發誓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傳給女兒。十歲的女孩卻隻是一個勁地對他說道:“爸爸不哭,爸爸還有芷媛,芷媛會一直陪著你的。”


    那一刻黎芳鴻真心覺得,自己這女兒好堅強。有她在,老天對他似乎還不是特別殘忍。可過了幾天,一個微雨的早晨,他姐姐就迴娘家了。她用狼盯著兔子的眼神看了半天黎芷媛,隨後大大咧咧地就開口道:“她像要這個沒媽的孩子,不想耽誤他再娶。”


    美其名曰說是要替他照顧兩年。可他卻覺得,自家姐姐一定沒安好心。可他姐姐一瞪眼,後媽一流眼淚,他隻好無奈地選擇妥協。看著女兒動作拖遝地收拾行禮,嘴唇卻硬是抿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黎芳鴻的心都要碎了呀,他走到女兒身邊,嘴唇猶豫了好幾下,卻最終沒有開口要留住女兒。


    秋雨連綿,下得都是愁。黎芳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女兒眼中全是渴望地被他的姐姐汪小梅帶走,他的眼眶也濕潤了。那一刻,他發誓以後一定要對女兒好。


    家裏的工資,被後媽拿走了好多。他隻能悄悄地從牙縫裏省出吃的給女兒,看著女兒每次戀戀不舍迴“家”,黎芳鴻的心都像針紮一樣痛。可沒辦法,他就是沒法走到姐姐麵前,光明正大地對姐姐說:“我要我的女兒迴家。”


    這樣姐姐會讓後媽來打他,來罵他,像小時候那樣,用全世界最惡毒的話來攻擊他。他畏懼了。所以再之後的許多年裏,他唯一能做的,隻有保持沉默。死一樣的安靜,僅僅比死人多出了一口氣的他,想要反抗的話到了嘴巴邊,最後和著血淚一起咽下去。


    男兒血氣就這樣一天天地壓抑著,直到那個晚上,他見到自己乖巧的女兒偷偷藏進了爸爸棺材裏。那麽晚,那麽黑,還那麽冷,他卻分明從女兒眼中見到了倔強的火焰。那是屬於年輕人的激情,是曾經不甘於滿足現狀的黎芳鴻自己。


    黎芳鴻也不知道怎麽了,他鬼使神差地一把攔住了身穿孝服的姐姐和姐夫。一向不善於人機交往這一方麵言辭的他,窮盡了腦汁地跟姐姐套話,跟姐夫劃拳。


    耳畔傳來了村裏不少人的竊竊私語。


    “這個黎芳鴻,真不像樣。他老子才剛死,他就要把女兒嫁到村支書那裏去。”“聽說他女兒早就不清白了,勾搭了不少男人。這種女人也就幸虧長了張畫出來的臉,否則誰家要她這種爛貨。”


    他聽的痛苦,幹脆一拳揮了過去。他那個衣冠禽獸般的姐夫被打蒙了,隨後見到倒在地上像癱爛泥的黎芳鴻,他滿腔的怒氣在眾人麵前都發不出來。隻能腦補一下黎芷媛那美麗的麵龐,柔軟得像楊柳一樣的身段,嘴裏碎碎道:“虧你生了個好女兒,否則老子這次一定要你的命。”


    黎芳鴻當時手捏成了拳頭,痛苦的眼淚緩緩從眼眶中流出。心裏卻有一絲甜蜜。“女兒,無論如何,明天你逃走的事不會有人發現了。以後咱們爺倆,最好一輩子也別見。這裏到處都是衣冠禽獸,你可一定要逃出去。”


    果然,第二天的葬禮過後,黎芷媛不見了。村支書,繼姐和姐夫,他們帶來一大幫人來他家找他算賬。他卻隻是像個石頭一樣,不反抗,不還擊,但也絕不開口。


    任憑石頭打在臉上,讓他鬥破血流。任憑教書的差事被人一朝奪去,以後隻能務農為生。任憑從此之後,他會一無所有。


    但至少這一刻,他像一位真正的父親,為了女兒可以犧牲一切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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