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她曾經以為無所不能,可以解救她於危難間的爸爸,眼角爬上了皺紋,鬢間多了些許銀絲。


    他挺拔如鬆的脊背塌下了許,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樣,因為她說錯一句話,就拿起棒子要打死她。


    親眼見到她在姑姑家累死累活地幹活才換來一點點吃的,卻無動於衷的爸爸。


    他此刻隻是一個愛女心切的老人,一個想要彌補自己過錯帶給女兒痛苦的老人。


    這樣的他,讓黎芷媛覺得陌生,讓她不敢靠近。可是,卻莫名地叫她心裏暖暖的。


    他如今,真的是塵滿麵,鬢如霜。但和前世不同,還沒有入土,讓她感受到子欲養而親不在的痛苦。


    她們就像是念經一樣,整天在他耳旁念道:“都是你不對,都是你不對。你為什麽把迴城讀大學的名額讓給那個女的。你讓給你姐姐的話,她就不會嫁給你姐夫那個鄉裏人。不嫁給你姐夫那個鄉裏人,她就不會整天拚死拚活地下地幹活。不比雞起得還早地不下地幹活,她就不會把手和臉都弄得那麽粗糙,整個人看上去老得那麽快。你當時如果把名額讓給你姐姐,她就會是個城裏人。吃著公家飯,每天朝九晚五地上下班,住著有衛生間,有廚房的大房子。再找個城裏人,以後一家子都是城裏人。”


    念得多了,黎芳鴻真心覺得姐姐汪小梅受過所有的苦都是自己造成的。鄉裏不再有公社了,搞成家庭承包聯產製,他姐姐汪小梅沒有及時跟上改革開放的春風,沒有養豬養雞來發家致富也都是他的錯。他誤了姐姐的一時,就該把自己老婆起早貪黑賺來的血汗錢白送給姐姐,還有把親生女兒黎芷媛送給姐姐家當免費的燒火丫頭。


    甚至後來,他隱約從村人口裏知道,他的姐夫和外甥對女兒做了什麽非人的事。他也照舊隻能在家裏喝點悶酒,當麵到處否認。


    他一來是沒人撐腰,他硬氣不起來。二來是以他的思維來看,這種事不管真相如何,隻要傳揚出去就都是女兒吃虧。一個身子不幹淨的女人,哪有人上門提親。


    所以當日村支書家來給女兒說媒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一來是為了怕女兒嫁不出去,二來也是真心地為了女兒的幸福著想。


    他不懂,為什麽老爹會被他的這個決定活活氣死,而他的女兒會拚了命地打他罵他,嘴裏吼道:“你瘋了,那個人他是個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大流氓。整天在家裏遊手好閑的,就隻會靠著村支書的老爸窮耍威風,你怎麽能答應把我嫁給他,你這不是害了我一輩子嗎?”他從沒聽過那樣絕望的聲音,像是被推到了火坑裏。讓黎芳鴻的心好痛,痛到難以唿吸,痛到心裏深處,一種名叫“父愛”的東西,似乎有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感覺,馬上要破土而出,重新複蘇。


    真是奇怪,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從沒有對她好過半點,可她卻總能記住他像是螢火一樣給她的點點溫暖。


    那個她摔倒的晚上,他將她背了迴去。那個他背上的溫暖,她永世不忘。她幹活累了,他也總會從左麵的兜裏翻翻,再在右麵的褲子裏麵找找。


    總會翻出那麽一點點零錢,她歡喜雀躍地拿著這錢買了一串少得可憐的麥芽糖。那焦黃色的麥芽糖,在賣糖人的手上四處飛舞,就像是一隻蹁躚的蝴蝶。那味道真甜呀,甜到日後她進了娛樂圈,因為不肯被馬蓬潛規則,而故意被馬蓬安排了真打耳光的,甜到她因為拍戲斷了三根肋骨,躺在床上三個月的時候,仍然覺得心裏是甜滋滋的。


    她在打量父親,她的父親也在打量著她。已經中年的黎芳鴻這一年著實不好過。爸爸死了,女兒逃了。最重要的是,黎芷媛逃婚之後,村支書就把他家圍了起來。


    他本來就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教書先生,這輩子連雞都沒殺過。根本沒力氣也沒膽子和兇神惡煞的村支書一家對抗。所以隻能任憑對方奪了自己的差事,讓自己跟其他泥腿子一樣下地幹活。


    除了那十年,他什麽時候下過地。以前接著教書先生的差事,村裏的人都很尊敬他這個秀才。他就借著下課補習的名頭,跟別人家交換耕地。


    而這次,他丟了差事,而且還得罪了村支書一家,再沒人剛幫他一把。


    而黎芷媛寄迴家的錢,也大都被後媽和繼姐用各種名目的打秋風給弄走。他懦弱又善良。即便女兒寫的信裏麵再三吩咐了這些錢是隻留給他一個人的。


    可沒奈何,他後媽今天跟他哭著說:“鴻兒啊,咱家的米沒了,你再不給我點錢,你媽我就要餓死了。”明天他繼姐和繼姐夫又會跪在他麵前求道:“鴻兒,雖說咱倆不是同父同母生的。好歹咱倆於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姐夫和你姐一家人餓死呀。”


    沒辦法,他的錢就這樣一點點地流進了所謂家人的口袋裏。他眼睜睜地看著所謂家人的肚子一天天肥了起來,而他自己卻差點活活餓死。


    村裏也有些好心人會勸他道:“你家裏人都不是好東西。他們好手好腳地卻不去幹活,隻吃著你女兒寄給你的錢。你以後可別再上當了。”他轉天就把這些話一字不落地說給了繼母和繼姐聽。聽說他那柔弱的繼母當晚就拿了一根白綾,一瓶敵敵畏,還有一把菜刀到了那些好心人家裏,現場演繹了一場楊白勞與黃世仁中可憐的白毛女。


    聽說那幾戶人家,分別賠了一頭牛,兩隻豬和三隻羊。在農村,這基本上就是一個家庭大部分的財產。從此之後,所有人見到黎芳鴻這個傻瓜都躲著走。


    黎芳鴻其實也知道虧欠女兒,可他實在沒辦法。他兩歲時就沒了親娘,後娘人前待他如珠如寶,人後卻跟脫了人皮的鬼一樣,處處刻薄虧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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