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重實實在在被她的話語驚悚到了,無論如何沒想到她竟然全部知道。既然心知肚名,這些年來還能表現得若無其事,連他都沒能看出破綻。


    以風小玖的性格是該同他決一死戰的,這樣忍氣吞聲,日子過得一定很辛苦。


    顧九重的情緒極度膨脹,胸口處堵得滿滿的,她果然將他看成是惡魔,反倒是他的真心,即便看到了她也不會相信。


    他吃力的透著氣:“小玖,我沒想將小風從你身邊奪走,我隻是想要挽迴你們……”


    風小玖搖頭:“你不要這樣說……”


    他們怎麽可能,而鍾峻風雖然小小年紀,也不會接受這樣的變數。在一起的路太波折了,風小玖受夠了那樣的坎坷,不能預知前邊還會發生什麽,隻知道這世上想看她不幸的似乎大有人在。當她是鴕鳥也好,懦夫也罷,隻想一頭鑽進沙坑裏不問紅塵俗世。她近乎祈求的說:“你讓我們過平靜的日子好不好?算我求求你,如果你真的有那麽點兒喜歡小風,你就不要來打擾他的生活。”


    顧九重已經跳下床朝她走過來。


    他的聲音極輕,卻有淡淡的悲哀:“你為什麽就不相信我可以給你和小風一個平靜和樂的生活呢?小風也需要一個爸爸不是嗎?”伸手去拉她,被她一下子閃躲開,顧九重硬是將她拽到懷裏來。碰到了他手上的傷口,微微的悶哼出聲。感覺到她的掙紮反抗,越發收緊,一字一句:“風小玖,我再不會放開你了。”


    即便他受傷了,風小玖的力氣還是抵不過他。何況他現在發著一股狠勁,任她動彈不得。


    “小玖,你聽我說。我知道小風的秘密被我發現,讓你覺得恐懼,你本來就畏懼我,現在更怕我會把他從你身邊帶走。可是,我想讓你們兩個都迴到我的身邊來,我想彌補這些年對你們的虧欠,你為什麽就不肯相信我一次?你冷靜一下好不好,不要把事情想糟。”


    一切關於鍾峻風的事情,風小玖都很難冷靜,又怎麽可能輕易相信任何人。要知道,這是她許多年來最大的防備,她將兒子藏起來是為了什麽?


    她真的是怕了,所以不可能輕易的卸下防備。這跟勇敢還扯不上……她可以拿自己開玩笑,大不了受傷,大不了痛不欲生。但是,鍾峻風不可以。


    她慌慌張張的說:“你們豪門有說話算話的時候麽?隨時都充滿變數,你要我怎麽相信你?”


    而且變的似乎隻有他們,像上帝一樣掌握別人的命運,是去是留仿佛都由他們說的算。


    顧九重覺得痛心,輕輕拍打她的背。


    “我知道我爺爺用這種方法逼你離開,讓你感覺很難過,你一定想到了八年前的事,所以倍感絕望對不對?”


    風小玖被他硬性捆在懷裏,劈裏啪啦的掉眼淚。


    悲哀的隻想發笑:“是啊,我很難過……也徹底對你們這個圈子絕望了。到什麽時候你們這些人才能真正將心比心的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而不是事事隻為成全自己。每次利益相違背的時候,受到傷害的總是別人。你們這些事習慣了踐踏別人,從不會真心的為其他人考慮……一心隻想自己好不好,利益是否會受損。你爺爺之前排斥我是為你的將來著想,接納我也是考慮你是否會開心自在,到最後將我趕走,同樣隻是為你著想……你們憑什麽?就憑你們有錢有勢,而我沒有父母,你們便可以這樣子欺負人麽?我是個人,不是個玩物,可以任由你們招之則來,揮之則去。當他們一心為你著想的時候,為什麽不想一想我是否會過得好?他們從不管我是不是真心的喜歡你,也不問我的心意,更不會想我一個人離開尋芳蹤會去哪裏,根本就沒有人在意。所以,我說我命不好……唯獨上天恩賜我一個孩子,難道你們也要狠心的奪走他麽?”


    她大聲的嗚咽,不再強忍著,眼淚肆意縱橫,而她胡亂的捶打他,才發覺原來自己這麽多的怨氣,忍氣吞聲這麽久不是不委屈。


    “我知道你們怎麽想,小風是你們顧家的孩子,你們想得到,就來搶迴去。根本不會在乎別人怎麽想,也不會在乎我能否沒有他。如果我不同意跟你在一起,你們顧家是不是就會強行把小風帶迴去?是給我一大筆的錢?還是想方設法讓我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想盡一切辦法驅逐你們不想要的,掠奪一切你們想要的,不是你們慣常的手段麽,你讓我怎麽相信你們?”


    說到最後她嘶吼起來,拳打腳踢的掙脫他。她的情緒開始失控,這樣的顧家讓她想起八年前的陸家,他們到底有什麽區別呢?當年陸家為了一已私利不擇手段,如今的顧家仍舊自己的利益至上。她真的受夠了。


    風小玖撐著腦袋,她覺得有一個聲音在她的頭腦裏歇斯底裏,叫囂吵嚷著,說這些人都是騙子……她不能相信,瘋了一樣劇烈搖頭,胡亂揮舞著手臂:“你們離我遠一點兒,不要靠上來。想要奪走我的東西,我一定會殺了你們。”


    顧九重感覺到她的異樣,想來抱住她。


    “小玖……”


    想起她的抑鬱症還沒有全好,受到劇烈的刺激精神還會紊亂。


    心疼到極至,那樣酸觸的味道,好像一把尖銳的匕首在割裂他的心房。還是不顧一切抱住她,她胡亂的撕扯,啃咬,完全像個瘋子。真有殺了眼前人的欲念,他們是她生命裏的侵略者,不想被俘虜,就隻能拚盡全力的反抗……觸及到他頭上的傷口,紗布扯破了,血液將頭發打濕了。


    而他隻是緊緊抱著她,喉結動了動,啞聲說:“小玖,不要怕,沒有人想要欺負你……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任何來傷害到你……”他抱著她,輕聲安撫。


    門外顧老爺子按著門把手的那隻手顫抖得厲害,風小玖的指控他聽到了,所以老目渾濁。她說的一點兒都沒有錯,他想盡一切辦法維護顧家,維護顧九重,卻沒想過她一個女人孤苦伶仃要怎麽生活。他隻想讓自己的孫子生活的快樂,卻不問問風小玖心裏的愛是否割舍得下。就算他用合理的價格收購她的份額,卻不乏強權弱勢的成份。


    風小玖聲嘶力竭的問顧九重,問他們顧家憑什麽?字字如詰問,鞭笞靈魂。顧老爺子捫心自問,再不敢說自己論心無愧了。


    顧老夫人過來摻扶他:“你去椅子上坐一會兒吧。”她輕輕的擦了一下眼角的淚花,想進門去幫著顧九重一起安撫。歎口氣說:“小玖這孩子也的確夠可憐的……”


    顧老爺子拉住她:“我們不要進去了,先迴去吧。”


    車子安靜的行駛,顧老爺子靜靜的望著窗外。


    車廂內安靜極了,顧老夫人隻擔心他的身體,安慰他說:“既然小玖心裏有怨,我們以後好好的彌補她,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孩子的事,以後我們不幹涉就是了。”


    顧老爺子靜靜看遍整個城市,對顧老夫人的話充耳不聞。迴到家後吵著累了,要去臥室休息一下。


    顧老夫人見到時間還早,就說:“我扶你上去,你先去睡一覺。我讓廚房燉點兒補品,一會兒你起來喝一點兒,再給小九帶過去一些。”


    顧老爺子上樓前問管家:“年貨置辦得怎麽樣了?小孩子的玩具和零食采集得夠不夠?”


    管家應他:“放心吧老爺子,多的不得了,都放在老夫人收拾的那間兒童房裏,要裝滿了。如果缺什麽少什麽,等小少爺過來了,現去買也都來得及。”


    顧老夫人說:“是啊,過年商場又不是不開門。到時候帶小風一起去買,專挑他喜歡的東西。”


    顧老爺子這才點點頭上樓。


    顧老夫人給他蓋被子的時候聽他感慨說:“如果當初不是我讓小玖離開,這會兒我們或許就能每天跟從孫子在一起了。”他笑著:“小家夥吵吵鬧鬧的還挺有意思,我覺得小風比小九和小蘇小的時候都聽話,長得也比他們兩個好看。你看看他說話的時候,有模有樣的,沒見過哪家的孩子那麽討喜,說起話來也中聽,不會像別家的孩子一樣胡言亂語,像懂得很多的大道理。看來小玖這些年將他教育的很好。”


    顧老夫人嗔怪:“反正你就是怎麽看自己的從孫子怎麽好,連自己的孫子都比不上了。要是讓小九和小蘇聽到這話,保不準會吃小風的醋。”說完,笑著說:“不過,我也覺得小風比那兩個混世魔王可愛。這麽小就知道體諒大人,多招人疼。”


    顧老爺子睡前說:“等到他們母子過來,無論如何都要善待。顧家不能再對不起他們了,否則就是造孽。”


    顧老夫人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快睡吧,我知道以後該怎麽做。”


    輕輕的帶上房間門從臥室裏出來。


    顧錦蘇打電話約江桐見麵,為了避及別人耳目,兩人約在茶樓裏。


    陸家的祖業就塌陷在顧錦蘇的手裏,所以江桐相信他的本事。當時顧九重向她推薦顧錦蘇的時候她才沒有反對。


    顧錦蘇紳士的跟她握手:“江小姐,你好。”


    他很小的時候就去國外了,這些年都是在國外長大,對江桐不熟悉。江桐對他同樣感覺陌生,隻知道顧家的男人都是得天青睞,天生一副好皮囊,再加上有本事,不知道多得女人追捧。


    “你好,早聽你哥說你年少有為。其實之前在界業就已經有所耳聞了。”又問他:“你哥跟你說了我想做什麽吧?”


    顧錦蘇輕言笑著:“說過了,想轉移江家的資產,一毛錢都不留給你大哥和你嫂子。”


    江桐點點頭:“你能做到吧?”


    顧錦蘇唇角一動:“我要是做不到,今天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江桐喜歡他身上的這份自信。


    將文件從包裏拿出來就要遞給他。


    卻被顧錦蘇反手推了迴去。


    “有些事情我還沒跟江小姐講清楚,在這之前我沒道理看你的東西。如果我說的話江小姐認可,那麽我們就成交,我很樂意為江小姐效勞。如果江小姐反對,你們江家的機密性文件我哪有窺探的道理。”


    江桐挑了下眉頭:“你說。”


    顧錦蘇溫溫一笑:“你這次的目標是你的大哥江嶼程,我想江小姐也該有耳聞,我跟我大哥鬧得同樣不愉快。你們爭的是江家的財產,我們爭的既有財產又有女人,而我一度在他的麵前敗北,滋味好不好受,江小姐該能理解我。我大哥是讓我幫他完成江家資產的轉移,可我這個人天生就不喜歡逆來順受,受人操縱。”


    江桐怔了下,隻問:“所以呢?”


    “所以我想違背我大哥的意思,跟江小姐單獨合作。他不是分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不需要,我隻要百分之十。如果江小姐同意,我們就一起合作。”


    真是巨大的誘惑,這樣一來,她無非在他們的這場兄弟之爭中獲利了。為什麽不呢?江桐又不是傻子。


    顧錦蘇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接著說:“你可能不知道,鍾配配的那個孩子其實是我大哥和風小玖的,我想他們有合好的趨勢。所以,江小姐再跟他合作,隻怕會有風險。但我們之間沒有利益衝突,在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有相同的誌向,更容易站到同一條戰線上,江小姐覺得呢?”


    江桐真是大大的吃了一驚,張圓的嘴巴可以吞下一顆雞蛋。腦子轉了半天,方才反應過來:“你說鍾配配的孩子其實是風小玖和你大哥的孩子?”


    顧錦蘇點點頭:“我大哥也是剛剛才知道,我無意間在他的書房裏發現了這個秘密。”


    江桐一陣心驚肉跳,如果真是這樣,她萬萬沒有和顧九重一起合作的道理了。她跟風小玖是什麽關係?巴不得對方死的冤家對頭。如果顧九重和風小玖之間有了孩子,再多的嫌隙許都可能化解。萬一到時候顧九重風向一轉,隻怕她會死得很難堪。


    “我當然願意跟你合作。”卻依舊有自己的顧慮:“那樣我們改變之前計劃,你大哥會不會發現?他既然讓你來幫他完成後續的事,沒道理不關注,我們怎麽才能逃過他的眼?”


    顧錦蘇閑散的叩了兩下桌麵,淡淡說:“總會有辦法,我們可以同他玩個障眼法,表麵上還是按著你們的計劃進行,掩人耳目。暗中我們把資產轉到別處,他能有什麽辦法。”他莞爾一笑,仿佛誌在必得:“我大哥那個人的確很精明,想騙他不太容易。可是,這段時間他的精力被分散得差不多了,一個風小玖足以讓他焦頭爛額。而且他是講些兄弟情份的,我覺得他給我這次機會就是為了緩和我和他之間的矛盾,就會對我表現出足夠的信任。我在其中輕輕動些手腳,他怎麽會注意到。”


    江桐直接將那份文件推給他。


    笑著說:“我想這份機密理所應當是屬於你的。”


    顧錦蘇伸出手來:“合作愉快。”


    江桐正想邀請他一起去吃飯。


    顧錦蘇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說了聲抱歉之後,拿起來接聽,電話裏管家慌慌張張的:“二少爺,你快迴來吧,老太爺去世了……”


    顧錦蘇整個人如同被雷打到,臉色刹白。


    “怎麽可能……”


    是啊,怎麽可能。任誰也不會想到顧老爺子去睡個覺,竟然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顧老夫人讓廚房燉了補品之後,親自端上去一碗。


    看他在床上睡得很沉,喚了兩聲沒有迴應,便放下碗去推他。卻無論如何推不醒他,將手指往鼻息上一觸,直著嗓子大叫起來。


    “叫醫生,快叫醫生……”


    醫生過來之後,確定顧老爺子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了。


    顧老夫人一聽,當即暈死過去。


    家裏忙成一團,一邊給顧九重和顧錦蘇打電話,一邊將顧老夫人送到醫院去。


    顧錦蘇趕迴來的時候,顧老爺子的屍體還放在臥室的床上,真跟睡著了一模一樣,臉上都是慈詳。顧錦蘇一句話不等說,就已經嗚咽出聲,撲到床邊叫他:“爺爺,爺爺,你醒一醒啊……”


    可是,沒有人迴應他,顧老爺子當然也不會醒來。


    他抓著他一隻手,已經冷透了。


    顧錦蘇終於抑製不住內心的悲傷,失聲痛苦。


    顧家一片悲愴,下人們站在門外抹眼淚。


    顧錦蘇還有很多話要跟顧老爺子說,他覺得自己以前不夠懂事,由其這段時間,實在太讓他操心了,他覺得對不起他,沒法向自己的父母交代,一直想找個時間好好的跟他說句對不起,他想說他以後不會了……


    他的話絮絮的傳出門外,讓聽著的人撕心裂肺。


    顧九重輕輕的推開門,午後的陽光傾國傾城的灑進來,幾縷陽光照在顧老爺子的臉上,依稀還是舊時的模樣,過往的時光。他很調皮,趁著顧老爺子午睡的時候,偷偷的潛進來。聽顧老夫人在外麵自言自語的嘮叨:“這小家夥又跑哪兒去了?明明聽到他在這裏撲騰……”聽到她走遠了,就悄悄的走到床邊,伸手拔顧老爺子的胡須。


    那時候顧老爺子安靜的睡著,就跟現在一樣,他的臉上仿佛帶著一絲笑容。


    他是他的寶貝孫子,闖了禍也不會真將他怎麽樣。反倒是顧常君發起火來,拽著他的衣服領子往出拉:“我看你就是皮癢癢了,真是無法無天了,連你爺爺的胡子都敢拽,看我不扒你一層皮。”


    顧老爺子反倒會給他講情。


    從顧常君的手裏將人拉迴來,板著臉教訓:“小孩子鬧一鬧,你擺什麽臉色?家裏就屬你有脾氣是不是?”


    顧常君一臉無奈:“爸,你不能總這麽慣著他,你瞧他現在皮的,有哪家的孩子像他一樣。我看他都快上房揭瓦了。”


    顧老爺子不以為然:“那是他有本事,你小時候要有這樣的本事,一準比現在強。”


    顧常君常常被氣得無話可說,就指著他:“小九,我先給你記著,你再調皮,看我怎麽收拾你。”


    顧九重坐到床邊,拉起他的手,輕輕說:“爺爺,聽他們說你睡的時間不短了,該起來了。”


    沒有人迴應他。


    時光仿佛凝固在厚重的陽光裏,成了一段光陰,停駐在人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這將是他們互相擁有凝望的最後一個畫麵,過去了,就不再有。


    顧九重沒有氣餒,依舊耐心的喚他:“爺爺,你不許偷懶,醫生讓你多活動一下,你看外麵的陽光多好,我帶你去……”他想拉他起來,就要過去扶起他,喉結哽動:“你起來啊……”


    他的眼眶憋紅了,裏麵漲滿淚水。可他堅持有笑,仿佛不能崩潰,一個表情的崩潰,一切都會變得糟糕起來。


    隻嗚咽的喚他:“爺爺……”


    顧錦蘇扯上他的手臂,聲音哭啞了:“哥,爺爺已經走了,你別再叫他了,讓他安息吧。”


    顧九重從來都是個敢於麵對現實的人,他不會做虛幻無邊的夢,人活著本來就要現實。可是,這一次他堅持欺騙自己,並想一騙到底。


    因為他知道,這個家裏不能沒有顧老爺子,離開的已經很多了……他稚嫩的肩膀扛起整個顧家,總要有一個主心骨在背後暗暗的支持他。哪怕他什麽也不做,隻要以一個長者的姿態坐在那裏,告訴他什麽可以做,什麽不可以做。如果這個主心骨不見了,要他怎麽辦?


    他自肺腑中咆哮出聲:“你胡說,爺爺怎麽會離開?他在等我接小風迴來……”


    顧錦蘇唯剩下哽咽:“哥……”


    新年快來臨的時候,顧家為顧老爺子舉辦了葬禮。葬禮當日來了很多名流政客來為顧老爺子送行,他一直都是個很有威望的人。安慰顧家人說顧老爺子走得也算和樂,畢竟年紀大了,又是在睡夢中離開的,半點兒痛苦都沒有經受到。


    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雪花漫天席地的卷上來,連上山的路都快要被封死了。顧九重和顧錦蘇還是一無返顧的趟過去,踏著厚厚的積雪上山。


    這裏是一條通往天堂的路,一生之中總要來這裏幾次和親朋好友闊別。是場名副其實的永別,知道這一句珍重道過可能永生永世都不會再見麵了。就算遇到,也換了本來的樣子,他不是他了,他也不會是他……喝下那碗孟婆誰都不認得誰了。


    山風嗚咽,宛如悲泣。


    所有人都離開了,顧九重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空氣微微凝滯,他掏出一根煙點上。煙氣隨著冷風急速擴散,形成了一圈一圈的白霧將整個人包圍其中。而他站在那裏,像隻黯淡的木偶。從來沒像此刻這樣失去光彩過,或許有過很多次,隻是他不曾注意而已。


    顧錦蘇無聲地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以前覺得他的脊背英挺偉岸,骨頭也比一般人的硬。現在看來,他跟任何人沒有什麽分別。或許是冷,微微的縮著。想起趙紫寧之前說過的話,別看他身上有多少耀眼的光環。想想他吃的那些苦頭,就會發現這一切得來不易。心裏便會平衡很多。


    其實在顧錦蘇的心裏一直覺得顧老爺子和顧老夫人對顧九重是偏愛的,以前隻以為是因為他優秀,一舉一動萬人敬仰,所以連家裏人也會對他偏愛。如今隱隱覺得,哪裏是。是他們懂得他的辛苦,才想伸出手來多關愛他一些。就像很小的時候,一到下雪的時候就歡天喜地,跑出去堆雪人打雪仗,進來的時候即便戴著手套小手還是凍得通紅。顧老夫人就會搓著他的小手,嘟囔著:“我的乖孫子啊,凍壞了手是想心疼死奶奶麽。”


    如果不是太冷,把手凍紅了,又怎麽會有搓手的動作。所以,如果不是他太辛苦,顧老爺子和顧老夫人又怎麽會格外疼惜他?


    長大了,屋外再怎麽冷風唿嘯,隻要他不想,就可以一整天都呆在臥室或者書房裏,有的時候用整天的時間在家看碟子,許多天不出門也不會覺得悶。廚房做好了飯會有人叫他,他雖然不是溫室中的花朵,可是比那更愜意。


    可是,顧九重不行,他要出去上班。即便呆在家裏,還有那樣多的商業信息,時事要點等著他去關注,也鮮少有時間看一部電影,或者睡一會兒懶覺。


    這樣的顧九重,他有什麽好嫉妒的?


    顧錦蘇喚他:“哥,走吧。雪越來越大,一會兒可能沒辦法下山了。”


    蒼天像開出的口子,雪花片片如席,白茫茫的往下活著,是所謂的綿綿落雪,卻重重壓到人的肩頭上。


    顧九重沒有轉身:“你先下去吧,不用管我。”


    顧錦蘇站在那裏沒動彈。


    顧老夫人病了,今天的天氣根本沒辦法上山。


    趙紫寧來家裏看她,聽說她沒有吃東西,就讓廚房煮了粥端上去。


    “奶奶,吃點兒東西吧。總不吃東西身體怎麽吃得消。”


    顧老夫人搖了搖頭:“我沒有胃口,還不想吃。”


    趙紫寧放下碗安慰她:“奶奶,你就算不為自己的身體著想,也該想想小九和小蘇。爺爺剛走,他們的心裏一定很難過,如果你再有什麽事,他們怎麽辦?”


    顧老夫人靜靜的掉眼淚。


    “出院的時候醫生就囑咐我,要時刻留意他,不要讓他受到刺激,否則隨時可能會有性命危險。醫生說他的身體狀況已經很糟糕了,如果不是他執意要出院,最好一直呆在醫院裏。那天我明知道他從醫院裏迴來就心情不好,卻沒有陪著他……連搶救來不及。”


    趙紫寧輕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狐疑:“是因為九重出了車禍,爺爺所以擔心他麽?”搖了搖頭:“奶奶,你不要想太多。九重受傷,爺爺肯定隻是擔心,刺激還談不上。所以他走的很安心,情緒上也沒有任何負擔。”


    顧老夫人搖頭:“不是那樣的,他聽到了小玖對九重說的話,覺得對不起她。那天他從醫院離開就很沉悶,迴來的路上也一句話也不說。睡覺的時候還是我摻他上來了,臨睡時交代日後要好好待小玖母子……”


    一句話在趙紫寧的腦海中炸開,仿佛雷霆萬鈞。


    “什麽母子?小玖不是沒有孩子。”


    “小風是九重和小玖的孩子,這些年他們母子吃了不少苦,是我們顧家對不起他們,你爺爺是覺得虧欠了他們……畢竟小玖離開尋芳蹤,背著九重迴京都,都是我們私下的意思……”


    趙紫寧盯著顧老夫人一開一合的嘴巴,隱約聽不清她說的話。


    早就猜到顧九重和風小玖之間或許有什麽事不為人知的事情,卻無論如何沒想到鍾峻風是他們的孩子。想一想那個孩子的年紀也有五六歲了,如果真是顧九重的孩子,那麽,他和風小玖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分開。


    趙紫寧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的顧家,門廳處管家說的什麽她也沒聽到,腦袋裏一直亂哄哄的,努力迴想當年的事,想在顧九重的情緒上找出蛛絲馬跡。難道他那時明顯的疏離就是因為風小玖?因為有了另外一個女人的介入,所以他連之前的漫不經心都要沒有了。而她竟在多年以後,把當年她與顧九重情感的變遷說給風小玖聽。她當時是否覺得快意?實則早在很多年前就知道她的存在?那她到底如何看她?覺得她跟一隻玩偶一樣可笑麽?


    趙紫寧覺得自己遭受了深切的背叛,忍不住怒火攻心,將車打到路邊停下,唿唿的喘氣。


    她知道風小玖迴來a城了,之前看到她,以為是眼錯,最後走進了一家酒店。她覺得好奇,跟進去問了一下,果然是她迴來了。


    趙紫寧重新發動車子開過去。


    風小玖剛吃了藥,正準備睡下。這些天她的情緒不穩定,醫生給她開了一些安神的藥,服下後有輔助睡眠的功效。


    不等迴臥室,門鈴響起來。


    將一打開,就挨了趙紫寧重重的一巴掌。


    風小玖根本不是趙紫寧的對手,趙紫寧本來就比她高,又學過防身術,而風小玖單薄得跟一片紙似的,趙紫寧可以輕而易舉的將她撕成碎片。


    最後風小玖被她按在了沙發上。


    可是她很鎮定,知道反抗也不一定可以脫困,冷冷的盯緊她:“你想做什麽?”


    風小玖的冷靜越發刺激著趙紫寧的癲狂,她徹底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被人嘲笑,你瞧,到現在她冷眼相看的模樣不是輕視是什麽。就連風小玖這麽一個風塵中打滾的女人都敢看不起她,而就是這樣一個女人還生了顧九重的孩子……


    “我現在終於知道,原來你這麽不簡單。我說當時我跟你說起我和顧九重幾年前的事,你表現得一臉平靜,原來你什麽都知道。卻還裝模作樣。”


    趙紫寧想拿起茶幾上的杯子砸向她,卻看到上麵的藥瓶,然後手忙腳亂將裏麵的藥片全部倒到掌心裏,硬是往風小玖的嘴裏按。


    風小玖咬緊牙關推拒,忽然眼前一陣陣的發黑,頭也暈得厲害,手腳用不上力氣,連脊背上都出了層細密的汗。


    趙紫寧瞬間得逞,又拿水來灌,風小玖咳得厲害,昏迷的片刻還是有大量的藥片就著水流衝進肺腑。趙紫寧手中的杯子一滑,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就是這清脆的一響,如同當頭一棒敲在她發懵的腦子上。


    她開始心慌意亂,坐到地板上看著暈迷過去的風小玖,抱著腦袋虛弱的想,她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殺她總不至於,最多隻是氣不過,想扇她幾巴掌而已。其實她氣勢洶洶上樓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不過現在看似她做的卻不止這些。


    趙紫寧漸漸的感覺唿吸困難,連帶四肢都開始發冷,看到地毯上散落的白色藥片之後終於漸漸想明白她到底做了什麽。


    連滾帶爬的撲過來搖晃她:“小玖,你怎麽了?你醒一醒啊?小玖,你快醒一醒啊……”


    她殺人了,可是,她從來沒想真的殺她。


    立刻拔打電話叫來救護車。


    風小玖被推進去洗胃,趙紫寧怕了,她真的怕了。揪著醫生的白大褂不停的掉眼淚:“我求求你,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活她……”


    醫護人員將她拉開。


    “你冷靜一下,我們一定會盡力的。”


    趙紫寧靠到走廊的牆壁上,隻覺天旋地轉。無論風小玖有沒有事,顧九重都會殺了她。


    為什麽她這樣聰明的女人也有為愛衝昏頭腦的時候,非要等到迴不了頭的時候才會幡然醒悟,她到底做了多麽愚蠢的事情,一失足竟然滑向罪惡的深淵。


    她盯著顧九重腥紅的眼眶,他的眼底布滿了紅血絲,卻有溫潤的液體唿之欲出,這是他對一個女人血淚交加的愛情。卻是不關乎她的,他的心裏從來都沒有她。隻是到了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她甚至沒看到顧九重是從走廊的哪一邊走上來的,仿佛從無底黑洞裏鑽出來鎖命修羅,吐著森冷的氣息,一伸手就掐住了她的脖頸。


    他從來沒有這樣狠戾的同她說過話,他說:“趙紫寧,我要殺了你。”


    趙紫寧一下就覺得自己沒辦法唿吸了,下意識攀上他的手臂,想叫他的名字,可是,無能為力。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她認識這個男人很久了,如今在他的臉上一點兒溫情都看不見。連同他的眼睛,也鋒利的泛著刺骨的鋒芒。其實最喜歡他這雙眼睛,像桃花,在她的眼前眩目的綻放開來,哪裏是這樣寒浸浸的,仿佛一切繁華都隕落了。絕望迅速包圍上來,她可能就真的要被他這樣無聲無息的掐死。


    果真是不愛,連死了都不憐惜。


    顧錦蘇用力的扳開顧九重的手,嚷著:“哥,你瘋了,你這樣會掐死她。”


    顧九重另一隻手用力將他甩開。


    顧錦蘇再度撲了上來。他不能眼睜睜的看他墜落下去,而不竭力的阻止。


    “哥,快放手,你真的會掐死她。就算你不想讓她活,也要為小玖,為小風,也為奶奶想一想,你出了事,他們由誰來照顧?”


    顧九重驀然一怔。


    顧錦蘇馬上扳開他的手。


    趙紫寧抱著脖頸劇烈的咳起來,氣息灌入的猛烈,五髒六肺傳來撕裂的痛觸。


    最後抬起頭來:“你怎麽不掐死我?”


    顧九重揚手給了她一巴掌。


    那一下真將她打懵了,連哭鬧都忘記了,四周靜悄悄的,其實顧九重接連還說了一句,可是,她的耳朵嗡嗡的響,一個字都沒有聽到。


    聽不到也是好的,他現在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槍淋彈語,打在她的心口上。


    趙紫寧從不曾想,愛一個人,竟會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風小玖被推出搶救室後,命雖然保住了,卻一直昏迷不醒。


    那些藥劑吃多了一定會有很大的危害,雖然洗了胃,損害卻已經造成了。就連醫生也說不準她何時會醒來,醒來之後是否會留下後遺症,也都說不準。


    鍾配配聽到風小玖出事的消息後,馬上帶著鍾峻風趕到醫院。鍾配配一看到趙紫寧,就不顧一切的撕打上去。趙紫寧並不反抗,表情麻木的任由鍾配配又打又踹,頭發都被扯散了,硬生生的被鍾配配拽下幾縷。


    顧錦蘇過來抱住鍾配配:“行了,配配姐,你現在打死她也沒有用。”


    鍾配配抬手指著她:“趙紫寧,你這個蛇蠍心腸的惡毒女人,小玖跟你無怨無仇你憑什麽這樣害她?男人你搶不到手那是你自己沒本事,關風小玖什麽事?”


    實在太吵鬧了,連醫生都進來阻止。


    “你們家屬冷靜一下,這裏是醫院,不能大聲喧嘩。”


    鍾配配的情緒實在沒辦法冷靜下來,顧錦蘇隻得拉著她出去。


    一進來便大吵大鬧,並沒人注意到鍾峻風站在那裏,沉默的盯緊趙紫寧,他知道了這個女人是傷害風小玖的人。


    等到顧錦蘇和鍾配配一離開,走到趙紫寧跟前攥緊拳頭一下一下的捶打她,其實他沒有多少力氣,隻是一下一下的捶打著。


    “你為什麽要傷害我媽媽?你為什麽要來害她……你還我小玖媽媽……”


    如果說趙紫寧隻一天的時間就變成千夫所指的壞女人,之前所有的怨懟她而言的都已經麻木了。隻這一會兒,心口傳出酸澀的痛觸,一直漲到喉嚨,狠狠抑製翻湧而上的嗚咽聲,身姿在一個孩子的推動下作著後仰的趨勢。怔愣的盯著他,心靈上經受巨大拷問,終於哽咽著哭起來。


    顧九重過來抱起鍾峻風,把他的小拳頭攥到手裏。聲音暗啞,隻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乖……”


    鍾峻風攬緊他的脖子,安靜的伏在他的肩膀上,小身子輕輕的顫抖,良久,抽搐著問他:“顧叔叔,我媽媽她會不會有事?”


    有液體順著顧九重的眼角滑下來,他轉首看向窗外。隻說:“不會有事,她一定會醒過來。”


    鍾峻風不再說話,身體抽搐得越發厲害。


    趙紫寧轉身走出病房,掏出電話拔打了報警電話。


    “我殺人了……”


    趙紫寧欲傷害風小玖的事很快在a城傳開了。


    就連陸家也聽說了。


    周容錦聽到後,匆匆忙忙的跑迴來。


    “聽說趙紫寧之前想要殺死風小玖,現在已經去警察局自首了。”


    陸明哲驀然抬頭:“那小玖怎麽樣了?”


    這個時候,周容錦也不好再咒她,不得不說風小玖的命格真夠坎坷的。隻說:“聽說還在醫院裏昏迷不醒。”


    陸明哲已經對著管家大喊:“備車,我要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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