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尋芳蹤出來的時候很晚了,顧九重沒將那幾個人調迴去,還像尾巴一樣盯緊風小玖,至於理由是什麽,連顧九重也不去想了。搪塞自己的方法有很多,僅憑她是他手下的得力員工都可敷衍過去。總覺得頭疼……不想自己駕車,找了尋芳蹤的代駕載上趙紫寧離開。


    對於當晚的事,趙紫寧一句話也不問。


    一路望著窗外,臨下車前說:“明天我去醫院照顧爺爺。”


    這一迴顧家算舉家遷迴來了,既然孩子們歸心似箭,顧老爺子也不再執意。畢竟自己的兒子兒媳都葬在這裏,而且他們近來身體堪虞,落葉歸根,也不想死在國外。


    到底還是迴到了這裏。


    顧九重提前讓人將大宅和兩處房子重新收拾了一下,一大家子人迴來就能直接入住。隻是迴來的路上,顧老爺子身體不堪負荷,一下飛機就直接送到醫院去了。


    顧九重轉過頭來看她:“這段時間辛苦你了。”眯了下眸子,又說:“我讓人收拾了市中心的那套公寓給你住,不要住酒店了。”


    趙紫寧衝她展顏一笑:“謝謝。”


    當晚這一波人散場的時候,鍾配配送客到尋芳蹤門口。


    易紹仁跟幾人道別之後,拉過鍾配配。


    “小老板今晚怎麽了?沒事吧?”


    鍾配配搖頭:“沒事,她有的時候也是那個風風火火的臭脾氣。”


    易紹仁點頭:“沒事就好。”看到鍾配配隻穿了一件薄外套,催促她:“行了,你進去吧,天這麽冷你怎麽穿這麽少?”


    “尋芳蹤裏不冷,我又不怎麽出來,而且一晚上跑下來全身都是汗。”


    這樣說著,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易紹仁皺起眉毛:“還逞強。”


    鍾配配笑了聲:“看來真是要感冒了,我進去了。易少慢走。”


    易紹仁衝她揮了揮手:“注意身體。”


    鍾配配迴到辦公室加衣服,就看到一碗薑湯放在茶幾上。一進門就看到了,想不出是誰這麽貼心,風小玖今晚魂不守舍,一定沒精力顧及她了。除此之外還有誰?薑湯還是滾燙的,端起來一小口一小口的咽下去,全身暖洋洋的舒服,一下子去了身體裏的寒氣。


    又加了一件外套,捂出一身的汗,當晚進進出出竟然沒讓她感冒。


    不忍心去風小玖那裏分床睡了,下班的時候拉上她。


    “去我那裏吧,我正好有點兒感冒,晚上你照顧小風。”


    風小玖直接坐到她的車上,之前在辦公室眯了一會兒,很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能睡得著覺,竟然一點兒不擔心顧九重攥實了她的把柄,以此相要挾之類的,這會兒蓋上外套靠到椅背上。


    鍾配配看了她一眼:“你對顧少是什麽感覺?”


    半晌,風小玖微微的挑開眸子。


    “最大的感覺就是不能有感覺。”她說的是真的。她對豪門望而生畏,在風小玖看來顧九重和陸琰沒有區別,都隻是一個高不可攀的符號,他們有著旗鼓相當的家勢,小小年紀便在業界締造偉奇。以前少不經事愛上陸琰,最後不可幸免以悲劇散場,她不會傻到重蹈覆轍。沒人知道那場夢魘讓她如何的厭倦。


    鍾配配盯著前方路況淡淡說:“既然你這麽想,那就離他遠一點兒吧。我聽說他和趙紫寧的事情十有*要成了。”


    風小玖盯著窗外,看路燈一盞一盞的滑過去,通通成了孤燈野火。其實顧九重於她隻是一個陌生人,隔著多少萬裏的雲和月,連她都不知道這幾個月是怎麽靠到一起來,竟被人們放到一起相提並論,話說種種,真的是可笑。


    然而,在她的人生計劃裏,從不曾有過個人,以後也不會有。


    “你放心吧,我不會犯那樣的傻。”


    趙紫寧一大早就趕來醫院,顧老爺子精神很好,看到她過來,喜氣洋洋的:“紫寧啊,你這麽早就過來給爺爺送吃的,真是辛苦你了。”


    “爺爺,你別這樣說,一點兒都不辛苦。”又問:“奶奶呢?”


    “她習慣早上散步,這會兒下樓去透氣了。”


    趙紫寧放下食盒問他:“那您是先吃,還是等奶奶一起?”


    “我還不餓,等她一起吧。紫寧,你坐下,爺爺跟你說幾句話。”


    趙紫寧跟著認真起來,坐到椅子上看著他。


    顧老爺子八十幾歲了,頭發斑白,連眉毛都白了,顯得慈眉善目。這一生修養良好,到現在也是一看出氣度不凡。


    他目炯炯的看著趙紫寧:“紫寧啊,你和小九能重新走到一起,爺爺很欣慰。其實當年我們就很看好你,隻是可惜……現在你們能重新走到一起,我也就放心了。小九他從小就比一般的孩子聰明,天資過於高,難免有的時候邪傲不羈,雖然表麵上肯聽我的話,實則是個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知道這些年他心裏愧疚,覺得他父母的死跟他有關係,覺得對不起我們。所以,我說的話他一般不去忤逆,即便是他不願的,也肯聽我們的話。我不想給他那樣的壓力,這些年也很少管他。隻是成家這種事,我怕他亂來,其實他不太懂得如何討女孩子歡心,甚至不太懂得怎麽去愛人,從沒看到他正兒八經的交過什麽女朋友。所以,我們怕他感情用事,非得給他找個相匹配的才放心。之前本來看好了一家,他們一直很喜歡小九,可是他不願意,非說自己找來。這一次便把你帶迴去了,我相信他的心裏一直有你。所以,紫寧啊,我希望你和小九的事快點兒有個著落。爺爺身體這個樣子,時日怕是不多了,如果看不到你們結婚,我一定死不冥目。”


    趙紫寧拉住他的手:“爺爺,您千萬別這麽說。您的身體棒著呢,醫生說休養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顧老爺子擺了擺手:“不要哄我了,我自己的身體我很知道。如果你覺得合適,我們兩家人就把事情商訂一下。你和小九的年紀也該到了成家的時候,你覺得這事怎麽樣?”


    趙紫寧十幾歲就認識顧九重,二十一二歲做他的女朋友,像這樣有朝一日談婚論嫁了,還是不敢想,覺得跟做夢一要。


    捋了下耳邊的碎發說:“如果九重同意,我沒什麽意見。”


    顧老爺子眉開眼笑:“這迴隻怕是正中他的心意了,他有什麽不同意的,迴頭我跟他說。”


    半晌午的時候讓顧老夫人給他打電話,顧九重忙起來了,別人的電話會敷衍,顧老夫人的他卻不會。沒人比他這個奶奶更疼他,小的時候闖了禍,顧常君氣極了,拿著鞭子要把他的屁股打開花,他都是撒腿就往顧老夫人的房裏跑。隻要一鑽到顧老夫人的懷裏,十個顧常君也拿他沒辦法。


    顧常君軍營裏呆了個把年頭,平時就嚴厲,動輒揮著鞭子要扒了他一層皮。顧老夫人一氣之下將他的鞭子扔掉了,指著顧常君:“以後你再動不動就扒我孫了一層皮試試看,顧常君,你真是翅膀硬了。”


    顧九重現在看著還算成熟穩重,在顧老夫人麵前卻全不是這個樣子。耍賴,扯皮,無一不精通。


    顧老爺子就慫恿她:“給你的寶貝孫子打個電話,讓他務必到醫院來一趟。”


    顧老夫人拿起電話打過去。


    接著掛斷了說:“他的電話關機。”


    “要不你打給他的秘書,問問他現在忙什麽呢。”


    顧老夫人說:“算了,還是等晚上吧,這個時間他一定有正事在忙。”


    顧九重刻意抽出時間去了一趟威業,陸琰的秘書說陸琰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在開會,俱體會開到幾點,他也說不準。顧九重眯起眸子問他:“你們陸總天天都這樣?”


    秘書點點頭:“這幾天威業出了事情,陸總就是比平日忙了許多。已經幾個晚上沒迴家了,都是在辦公室裏過夜……”看似還有話要說,話到嘴邊咽了迴去。


    顧九重沉吟,按理說陸琰不該是這個樣子。這一迴卻不免讓人大跌眼鏡,有些反常態了。


    有人說他是顧及不暇了,如今威業的危機好似摩天大樓的一根頂梁柱塌陷了,整個建築都會岌岌可危。顧九重卻不信陸琰這迴沒有起死迴生之術,其實在他聽說威業集團爆發危機的時候,就幾乎毫不猶豫的相信,陸琰一定可以乘風破浪將難關渡過去。除卻他,威業集團一半的人都這樣以為。


    正是因為陸琰有這樣的能力,所以段必行才會將機密透漏給風小玖,也是覺得再多的螻蟻都洞不穿威業集團這幢摩天大廈,頂多失利幾次,經濟受損,全當破財免災了。沒想到,這一次陸琰整個人似乎很不在狀態。心中隱隱的不安,倒不是擔心自己泄密的事會被查出來,他做好了萬全準備,該查不到他的頭上。卻擔心威業破產,那樣他這個老股東也將一無所有了。


    陸琰這樣一個業界貴胄,從來都是銖毫必計,精銳無比,卻頻頻在會議上出錯,前半個小時或一個小時前說過的話,轉首居然就忘記了。這種重複性的工作嚴重降低了工作效率,而他自己又忍不住脾氣暴躁,大發雷霆,搞得整個工作班子私下叫苦連連。


    助理看他一定是太累了,勸他去休息也不肯,一心撲在工作上,可是成效甚微。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向以高效著稱的陸琰也開始做無用功了?


    可是,他到底做過什麽?想了什麽?按著眉骨,頭快想炸了,很多時候並不能全完想起來。再動手,就很難不做重複的事情。


    威業集團無形中被死氣的陰霾籠罩住,很多人懷疑還會不會有拔雲見日的那一天。


    不得不說,陸琰這一迴真是糟透了。時間在蹉跎,不僅沒能化解危機。災難反倒像融化的冰麵,一旦破出口子,就越開越大。整個威業如履薄冰,人心惶惶。


    顧九重再見陸琰,簡直不可思議,短短一段時間不見他竟然極度消瘦,清風道骨,宛如變了一個人。


    陸琰一出會議室就聽秘書說顧九重過來了,推門進來,勉強打起精神:“你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爺爺怎麽樣了?”


    “他還在醫院,年紀大了就那樣時好時壞的。時間是不長,卻發生這麽多的事,真是讓人沒想到。”顧九重諱莫如深的垂下眸子,收緊了拳頭打算包庇,隻問他:“怎麽樣了?”


    陸琰陷到沙發裏,點著一根煙提神。知道顧九重煙癮很輕,大都時候不抽,沒給他便直接收了起來。


    “如你所見,一團糟糕,威業十有*撐不下去了。”


    這哪裏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陸琰,那個陸琰從來不會說氣餒的話,他們所向披靡,打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總像有翻雲覆雨的本事。從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再看不起弱者,人隻有足夠強大了,才不會被踩到腳底下。


    可是,時光進退,陸琰不知道什麽時候學會了說這樣的喪氣話。


    顧九重眯起眸子盯緊他:“你怎麽了?是不是病了?”


    陸琰搖頭:“我很好。”


    那些不好,到底不好在哪裏,他根本發現不了。隻是別人說他精神恍惚,效率低下,喜歡做重複的無用功……可是,陸琰想,這怎麽可能,這種低級錯誤不會在他的身上出現。


    “聽說你和江桐的婚事黃了?”


    “陸家欠江家的,江家一次性的討迴去了,這個婚事也再沒有存在的必要。”陸琰冷淡的說完,蹙眉道:“隻是被纏得很煩。”


    這些日子江桐像瘋了一樣,不是給他打電話,就是來公司或者陸家又哭又鬧。這個婚事是她好不容易求來的,引以為傲的資本,一下就不複存在了,她怎麽接受得了。


    不僅如此,江家人更是頻頻去陸家講和,不停的說這次的事是場誤會,江家會竭力幫陸家度過難過,隻希望婚事不要作軒……可是,陸琰被江家的人情債壓得許多年透不過氣來,這迴即便死也不打算再收授江家的一點兒恩惠。況且災難是江家一手造成的,說什麽幫陸家度過難關……陸琰懷疑江家怎麽有臉說出來。這迴他是打算告成際的,絕不會心慈手軟。


    這樣一來,江桐徹底瘋掉了。江耀威親自給陸琰打過電話,說她在家裏整天大吵大叫,飯都不肯吃,幾次吵著跳樓。更因此恨上江嶼程,覺得她和陸琰之所以走到這一步,全是被江嶼程所害。


    希望陸琰看在江桐一片癡心……話到此處還是被陸琰一下打斷了。不要再跟他談什麽癡心,早些年他對一個女人癡心的時候,江桐是怎麽做的?


    江家低三下氣了一些時候,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可是江桐整日不死不活的,將家裏鬧騰的不得安生。


    江耀威又在陸琰那裏碰了釘子,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不如再來個落井下石,直接將陸家踩到腳底下。當他們求助無門的時候,一定還會再返過頭來找上江家。到時候再談任何條件都比現在這樣有發言權,何苦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便告訴李素梅:“你好好看著小桐,她要是還想跟陸琰在一起,就安生點兒,別動不動就死皮賴臉的過去找他,總有一天陸琰會來求我。到時候就不是聯姻這麽簡單了。”


    江家打定了注意,眼睜睜的看著威業集團越來越糟,隻怕某一個眨眼的瞬間,“哢嚓”一聲巨響之後威業就要垮下去了。他們對那一刻的到來拭目以待。


    但是,無論如何沒想到陸琰這次這樣沉得住氣。明鏡似的看著自己一手締造的繁華慢慢塌陷,望著的時候也隻是無動於衷。


    更別說求到江家的門上。


    就算再看到江桐就跟見了陌路人一樣,一眼都懶得多看,明顯八年前的事陸琰是恨著江桐的。


    倒是陸明哲和周容錦,不停的勸陸琰不要義氣用事。威業是陸家的祖業,總不能在他們的手上毀掉了……又是往昔那套說法,簡直讓陸琰倦進骨子裏。自打八年前風小玖離開的真相浮出水麵,陸琰在家裏發過一通脾氣就很少迴來,即便迴來也是沉默寡言,大都呆在書房裏不出門。


    再聽到他們這樣說,忍不住冷笑:“你們還打算讓我像八年前那樣拯救威業嗎?”唇角譏諷的一揚:“想都別想。”


    可這一次顧九重不單是噓寒問暖才過來的,陸琰狀似撐不下去了,他不會真的坐視不理,眼睜睜的看他走投無路。提出來:“需要多少資金,我劃給你。”


    也隻能如此,兩家公司縱橫兩個領域,伶仃的一點兒交集,想在業務上提供幫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陸琰淡淡吐著煙圈,看了顧九重一眼,站起身走前窗前。嗓音低沉:“像八年前一樣,隻要我肯放下姿態,威業集團想要起死迴生並不難。可是,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呢?”他迴頭看著顧九重,窗外的金光打在他的身上,投下金燦燦的一團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的臉,隻聽他繼續說:“當年我保住威業了,這些年又在我的手上日益壯大……這些都是我委曲求全換來的,當年我毫不猶豫的以為,這就是我的責任,除了這樣做我別無選擇。可是,這些年過去了,又怎樣?我從不覺得自己做對了,也從未對自己的選擇感覺到欣慰過,哪怕一時片刻。如今這一切在我看來,不過就是昨日的重複,既然不快樂,為什麽我非得去做?”


    他轉過身看自己踏足的這片繁華城隅,是自己攜壯誌打造的,多少年少輕狂都藏在裏麵。看它被人一寸寸侵占,不是不難過……可是,此刻卻想一無返顧的墮落,任由自己連帶壯誌塌陷下去,惡狠狠的,仿佛是種快意的破壞。


    他實實在在的瘋了。


    顧九重和陸琰是一起長大的發小,最是誌趣相投的兩個人。上學時代他們就有一樣的雄心壯誌,要所向披靡,踏平每一寸自己喜歡的領域,那種勝者為王的快感多少男孩子都有過。就像兒時有一個武俠夢,幻想有朝一日倚劍天涯,行俠仗義。一個劍客最不能容忍的是被人奪了劍,一個王者最不願看到的是自己腳下的土地被人踐踏。今天陸琰卻要站在自己建造的王國上,看著它慢慢淪喪。顧九重猜想,他的心正一刀一刀被狠狠的淩遲著。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是因為這幾年自己過得不痛快,還是他在某個意誌驟然清明的瞬間看懂了什麽?


    顧九重過來攬上他的肩膀:“你的壓力太大了,為什麽要說這種喪氣的話。”


    拉著他出去,不能再呆在這裏了。隻怕下一秒陸琰就會推開那扇窗,縱身一躍跳下去,顧九重一下生出這種可怕的想法……這樣的陸琰怎麽看都覺得不對,可是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硬拉著他出去喝一杯,不管陸琰肯不肯。


    快到酒吧的時候,陸琰忽然接到電話,沒聽到任何聲音,已經被他接了起來。先說:“我在路上……”接著又道:“你在家等我,我過去找你。”


    顧九重斜眸睨他:“那個楚楚?”


    他知道陸琰藏著這麽一個女人在南山的別墅裏,可是,這個女人是什麽時候來到陸琰身邊的?為什麽他從來沒有看到或者聽說過。


    陸琰意有所指:“還想跟我大打出手麽?”他快不記得兩人什麽時候動過手了,從小的時候開始就是聯合起來打別人。


    顧九重看了他一眼,沒有當時的氣勢洶洶。就連那時的心堵也沒有了,仿佛陸琰有了死心塌地的女人,於他反倒是種暢快的事。實則他喜歡誰,心裏又裝著誰,該跟他沒有關係的。


    陸琰讓他將車停到路邊,隻說司機很快會來接他。


    顧九重打著方向盤:“反正沒事,送你過去。”不等陸琰說出拒絕的話,調轉方向輕車熟路開去他的別墅。其實他還有一點兒好奇,早就想問了,一個人又不是一根針,而且是他陸琰的女人,怎會一點兒風聲都沒傳出去。“你跟那個楚楚認識多久了?”


    陸琰自鼻息中發出一個低音,輕微的思索了下:“六年多了。”


    “怎麽認識的?”


    “撿迴來的……六年前我從外地駕車迴來,路上發生了車禍,一個大巴和一輛大貨車相撞,楚楚被甩出去了,竟然沒有人發現她。我看到後撿到她,撞到了腦子,醒來後記憶一片空白,連名字都是我幫她想的。這六年裏,她隻有我……”


    顧九重收緊了方向盤,轉首問:“你愛她?”


    陸琰幾乎沒有遲疑。


    “嗯,我愛她。”


    難怪和江桐舉行婚禮的時候,他難過得精神恍惚。原來心有所屬,那麽,風小玖呢?顧九重攥著方向盤的手越收越緊,竟然沒有勇氣問出來。


    有時候懦弱也是一種慣性,久而久之,連思想都開始逃避。


    抵達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一進院子,陸琰就說:“她又坐在台階上看星星了,永遠不知道加衣服,說幾次也不長記性。下”


    顧九重下意識去看,門前有幾個台階,大理石鋪砌成的,這個季節坐在上麵一定很冷。或許是光線太暗的緣故,顧九重並未看到那裏有什麽人。


    陸琰一下車,大步的走了過去。


    楚楚看到他走過來,笑著揚起手:“陸琰,你看,那裏有一顆星星又大又漂亮。”


    陸琰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滿天繁星,其中真有一顆又大又亮的,被眾星圍繞。他一伸手拉起她,板起臉來教訓:“我說過什麽?出來坐著怎麽不加衣服?”


    楚楚縮到他的懷裏。


    “我不冷啊,你又大驚小怪的。”抬手將他眉眼是的穿字撫平,笑嘻嘻的說:“到什麽時候都要樂嗬嗬的,不能板著臉,這樣你會老得很快。”


    顧九重被甩在身後,隔著兩步之遙怔怔的看著。陸琰抬起手來,臉上流露溫軟的情愫。他這樣放鬆,一定是覺得和江桐的婚事黃了,以後沒人會阻止他們在一起了。


    顧九重慌張的撫了一下額,他說:“陸琰,我忽然想起來有事,先走了。”


    不等陸琰說什麽,顧九重已經慌慌張張的轉身上車。那手卻不聽使喚,發動了幾次,車子才嗡嗡的響起來,而他的鼻尖上出了汗,抬手抹去,滑膩膩的,打著方向盤快速離開。


    終於知道為什麽在這場劫難中,陸琰無力迴天了。為什麽他的精銳與果敢通通被削減後大不如前,看一眼都覺出挫敗,這樣的陸琰還怎能應對生意場上的風雲變換。商場危機四伏,險惡的程度跟戰場一樣。有的時候一個心智很足的人全力應對,尚有力不從心的時候,何況是現在的陸琰。


    風小玖真是好運氣,選在這個時候出手,簡簡單單的小伎倆,陸琰一定潰不成軍。


    顧九重捏緊了方向盤,直接開車去了陸家。


    路上電話一直響,他覺得煩,看也不看就直接關機了。


    管家請顧九重進來。


    一進客廳就說:“老爺,夫人,顧少過來了。”


    陸明哲和周容錦都在客廳裏坐著,將顧九重叫過來坐,並吩咐下人上茶。


    陸明哲問候顧老爺子,隻說:“世侄啊,顧老身體怎麽樣了?本來一迴來就該過去慰問他,可是,你也知道最近家裏和公司都發生了不少的事,什麽都顧不上。”


    “我爺爺的身體時好時壞,年紀大了,跟以前肯定沒辦法比。陸叔不用記掛。”他穩了下神,直接問:“叔叔,阿姨,你們聽陸琰說過楚楚麽?”


    陸明哲搖頭說:“沒聽過這個名字。”


    周容錦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來了。


    “有兩次我給陸琰送點心,在書房門口聽到他跟人講電話,叫過楚楚這個名字。怎麽了?”


    顧九重陰鬱的抿緊了唇角,想到之前在南山別墅看到的,根本沒有什麽女人,四處空空蕩蕩。在他半車子開進之前,大門緊鎖,除了路燈,整棟建築物都是烏黑一片。他走近了,並沒看到台階上坐著人,就連房門也是鎖著的。而陸琰一雙手懸在空氣中,對著初冬的瑟瑟冷風說著話,告訴她加衣服,說天上的星星又大又亮……陸琰一顆心沉進穀底,從什麽時候開始陸琰的生命裏有了這個玄幻的影子,真的是六年前麽?


    他攏緊修指,抑製自己紊亂的唿吸,平聲說:“陸琰跟我說,這個楚楚是他六年前認識的一個女人,這六年來一直住在他南山上的別墅裏。陸琰說他愛這個女人……我一直很好奇,很想見一見這個人,之前我送他迴去,分明看到他對著空氣說話。可是,他的動作,眼神,又分明像對著一個人。所以,我懷疑陸琰這六年來一直跟一個幻想中的人生活在一起。”


    周容錦捂著嘴巴發出巨大的抽氣聲,與此同時,眼淚沿著臉頰簌簌的滑了下來。喃喃:“這不可能……”


    陸明哲一張臉已經白了,顧九重從來不是信口開河的人。直起身:“你的意思是陸琰有精神病?”這怎麽可能?


    顧九重沉沉道:“帶他到醫院檢查一下吧,我覺得他這個狀態不太正常。這種事情我不太清楚,所以來跟你們說一聲。”


    周容錦拚命的搖頭:“我不相信,陸琰他好好的,怎麽會有這種病。”


    可是,他精神萎靡不振,有的時候胡言亂語又是怎麽迴事?


    而且現在這個社會,生活節奏快,壓力也大,神精發生病變的人不在少數。


    周容錦慌了:“怎麽辦?”


    陸明哲也有些沒了主意,陸琰現在是整個陸家的頂梁柱,連帶公司都指望他一人撐著。


    “世侄,你的意思是請個醫生給他看看?”


    “可是,陸琰那個性子直接說他精神出現問題,他一定不會接受。我擔心他根本不會看醫生。”想了下,又說:“先找個專家諮詢一下,他們應該有辦法。”


    陸明哲隻是點頭:“那我馬上請個專家諮詢一下。”又囑咐:“陸琰生病的事,先不要對外界說。現在公司一團糟了,我怕業界聽到陸琰生病,就直接天下大亂了。”


    “我知道陸叔。什麽時候醫生過來了,給我打個電話。我也聯係一下國外的朋友,看看有沒有好的醫生。”


    顧九重一離開,陸明哲著手聯係專家來給陸琰看病。


    周容錦一個晚上心神不寧,嚷著:“這可怎麽辦,陸琰最近隻是脾氣大一點兒,但一定是工作太累的緣故,怎麽精神出了問題呢。”


    陸明哲被她吵得心煩,告訴她先迴房去休息。他想一想該給哪個朋友打電話能找來權威的醫生。的


    最後托朋友打聽到一位精神科的專家,在醫學界享有重望,陸明哲直接將人請到家裏來。醫生此刻在國外,最早也要明天晚上趕迴來。


    陸明哲說好了,明天晚上在家裏等他。到時會直接派人到機場去接。


    顧九重迴去的時候很晚了,心不在焉的帶上車門。


    一抬頭看到趙紫寧站在那裏看著他。他也像有些迴不過神來,半晌,微微眯起眼:“你怎麽在這裏?”


    趙紫寧有一點兒抱怨:“打你電話也不接,再打就關機了。”


    顧九重從口袋裏摸出電話,才發現真的關機了。


    “不好意思,之前有點兒事,關機就忘了開。”顧九重請她到樓上坐。


    趙紫寧說:“今天我去醫院,爺爺跟我說了訂婚的事,他想約我爸媽見麵。”


    這一切本是意料之中的事,顧九重還是微不可尋的怔了下。


    下一秒掏出鑰匙開門,背對她說:“叔叔阿姨前段時間不是說出去旅行了,有時間麽?”


    趙紫寧轉過來望著他俊朗的一側臉頰:“旅行不是什麽大事,跟我訂婚的事比起來,在哪裏他們都會趕迴來。”


    這樣一聽,倒像是沒了迴轉的餘地。


    趙紫寧故意這樣說完,又問他:“怎麽?你這段時間忙,得不出空來?”


    顧九重按了按眉骨:“的確挺忙的。”


    趙紫寧點點頭:“那我就跟爺爺說一聲,就說我爸媽一時半會兒迴不來,訂婚的事過段時間再說吧。”


    顧九重喟歎,無論到什麽時候趙紫寧都是這樣聰明的女人,行事幹脆,將自己彰顯得一身坦蕩。


    “爺爺那邊我去說就可以了。”


    顧九重去給她泡茶。


    趙紫寧樓上樓下的參觀,這棟房子是顧九重後來購置的,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沒有來過。倒是完全符合顧九重的風格,裝飾大氣磅礴,卻有著低調的奢華。


    顧九重端著杯子出來,叫她過來喝茶。


    趙紫寧看到杯子愣了下:“你以前不喝這個的。”


    以前他的確不喝茶,可是,風小玖喜歡。住到她家裏的時候,有的時候不是想挑就會有他喜歡喝的咖啡,慢慢的,也就適應跟著她一起喝茶。時間久了,覺得味道不錯,由其夜裏工作遲了,喝一杯熱茶更能打起精神。


    顧九重推給她,隻說:“償償這個味道怎麽樣。”


    趙紫寧抿壓一口抬眸:“好陌生的味道。”


    顧九重若有似無的動了下唇角。


    “一語雙關,你還是以前的樣子。”


    這樣的話聽起來更像老朋友,其實他們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了。


    顧九重的電話響起來,是鍾峻風背著風小玖打來的。


    他縮在被子裏,所以聲音悶悶的:“顧叔叔,我聽媽媽說你迴國了?”


    顧九重耳朵靈敏:“聲音怎麽怪怪的,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鍾峻風說:“不是,我在被子裏給你打電話呢,我怕小玖媽媽聽到。”


    風小玖已經走了進來,一手扯開被子,將他拎了出來:“小風,你想悶死自己麽?”看到他手裏握著電話,又問:“給誰打電話呢?是你媽媽麽?”


    鍾峻風將電話藏到身後。


    “小玖媽媽,我講電話你怎麽突然撞進來?”


    “我再不進來你就悶死了,把電話給我,我們該去洗澡睡覺了。”


    “我不用你幫我洗澡,我要自己洗。”


    “我放了一大浴缸的水,你會遊泳嗎?掉下去誰把你撈上來?我保證隻伸手,不睜眼睛好不好?”


    “那你就會在我的身上亂摸。”


    ……


    鍾峻風忘記自己在跟顧九重講電話的事了,跟風小玖爭論不休起來。


    顧九重也沒說掛斷,這樣能聽到那邊的對話,風小玖在半是商量半是誘惑的鼓動鍾峻風,而鍾峻風自認自己已經是個男子漢了,讓女人幫忙洗澡是件極不光彩的事。顧九重不自知地彎起唇角,一手舉著電話,一手去端茶幾上的杯子。


    趙紫寧坐在那裏看著他,想起顧九重時時刻刻的不耐煩,這是一個連紅燈都不願意等的男人,遇到堵車整張臉都冷硬的板著,時不時按著喇叭,狠不得將自己車砸了。那時候的顧九重或許是年輕,耐性有限。現在的他多多少少讓趙紫寧沒想到,這種麵帶微笑的時候,讓人感覺柔軟了不少,也不是那麽無情無義了。


    最後還是風小玖將電話切斷了,從鍾峻風的手裏奪過來,看也不看:“配配,我帶兒子去洗澡了,不跟你說了。”按斷之後扔到床頭櫃上,拎起鍾峻風去浴室。


    鍾峻風提醒她:“你這個風風火火的樣子怎麽會有男人喜歡你。”


    風小玖迴過頭:“那你喜不喜歡我啊?”


    “我當然喜歡你了。”


    “那不就得了,誰說我沒男人喜歡。”


    鍾峻風覺得她沒有出息。


    睡覺的時候,風小玖將大燈關上,縮到床上說:“我們講一個睡前故事聽聽吧。”


    鍾峻風枕著自己的手臂:“可是你講故事不好聽,我不想聽龜兔賽跑,也不想聽白雪公主的故事了,你可不可以給我講一些奇聞異事。”


    “你是說鬼故事麽?”


    鍾峻風瞪了她一眼:“才不是,顧叔叔每天給我講的奇聞異事,就不是鬼故事。”


    風小玖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會兒,捏一捏他的臉:“小風啊,你聽小玖媽媽說,顧叔叔他有自己的生活,跟我們隻是熟悉,連朋友都算不上。以後你離他遠一點兒,不要給別人添麻煩。而且他也不是小玖媽媽的男朋友,以後千萬不能再說這麽奇怪的話了,總之,離他遠一點兒就對了。”


    鍾峻風不聽她的話,扯過被子蓋過頭頂。


    “我好困,要睡了。”


    風小玖卻睡不著,翻來覆去,最後拿過手機,給顧九重發了條短信,左思右想,措詞怎麽樣都不好,語氣怎麽樣也不對,編了刪,刪了編,幾個字用了近一個小時。


    顧九重聽到短信提示,翻開來看,不論風小玖表現得怎麽客氣,將意思一提取就是:麻煩以後你離小風遠一點兒。


    我憑什麽啊?


    顧九重頭發還沒有擦幹,將毛巾甩到床上,接著按了迴拔鍵。


    風小玖哪裏想到他會打過來,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的去外麵接聽。


    “顧少……怎麽打過來了……”


    顧九重語氣比誰都衝:“我跟小風做朋友,礙著你什麽事了?”


    “那是我兒子。”


    “是你生的麽?”


    風小玖怔在那裏,被一句話嗆了嗓。


    “顧九重,你無理取鬧。”


    顧九重冷笑:“有本事你別原形畢露啊,繼續裝你的唯諾。這樣可就沒意思了,唱戲也得唱個全套才像話是吧?你這麽兩麵三刀的,讓我也很惆悵。”


    他是天生的毒舌男,一說起諷刺的話來,簡直一語道破。


    平時風小玖裝得就是挺有模有樣的,一個屋簷下不會招惹他,看似言聽計從,其實都是表象。


    這樣下去兩人又得吵起來,風小玖識趣的掛了電話。


    顧九重沉悶了一整晚的心情頓時好了大半,沒想到跟風小玖拌嘴還有這樣的功效。他被人服帖慣了,這個世界上能跟他針鋒相對,動不動就乍毛的人也就風小玖了。


    所以說,人就是賤皮子。他竟然踏實的睡了一整晚。


    威業集團風水走向並沒有偏轉,不好的形勢一再惡化。


    江家敞開大門迎接落魄的陸家跪地求饒,到現在也沒看到半個人影兒。


    漸漸的,江桐有些沉不住氣了。最近她的脾氣越來越大,發起火來恨不得將家裏的下人都吃掉。所以每個人看到她也是能躲就躲,這樣的江桐跟洪水猛獸有什麽分別。


    李素梅也覺出不妥了,擔心她再憋出病來。就勸她:“不要老在家裏憋著,找朋友出去逛逛街,或者吃吃飯也行。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麽樣子了。”


    這樣才被趕著出門。


    約上華露,王丹一起去喝下午茶。


    江桐連妝都不如以前化得精致,整個人坐在那裏無精打采的。如果仔細去看,還能發現若有似無的黑眼圈。


    華露問她:“你和陸少怎麽樣了?”


    江桐皺起眉頭,懶得同她說。


    華露討得個無趣,沒話找話:“昨天我去時光看到陸少了,他去那裏拿衣服,是一件女裝。款式做得真漂亮,我一眼就看中了,讓林嫣然幫忙做,可是她不肯,說那是陸少看中的款式,不能有重樣。”


    就想,不知道是不是給江桐做的。


    王丹吃了一驚:“真的?給哪個女人訂製的?”轉首看向江桐,天真的以為:“估計是送給你的吧小桐,我想陸少是想跟你和好了。”


    江桐一顆心本來懸到了嗓子眼,聽到王丹這樣說,又沉了下來。抓著手機的手指不斷抽筋,忍不住想給陸琰打電話。可是,江耀威分明提醒過她,如果還想挽迴陸琰的話,就不要讓他看出江家的上趕子。


    她隻緊緊捏著電話不說話,最後指頭都要捏斷了。猛然站起身:“你們坐著吧,還有點兒事,先走了。”


    說著,拿上包匆匆的走開了。


    王丹了一口咖啡,狐疑:“她這是怎麽了?不是沒事才跑出來喝下午茶的麽。”


    華露訕訕的笑著:“她一準是跑去時光了,你看江桐平時挺沉得住氣的樣子,其實她就是裝出來的。”


    “她本來就喜歡陸琰,不然也不會搞出這麽多事來。”


    “就是搞出的事太多了,才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平時江桐的趾高氣揚幾個人見多了,忽然不這麽趁心如意,也沒什麽不好。


    江桐真的開車去了時光,正趕上鍾配配也在這裏,先是看到她衝了進來,轉身叫了一聲“晦氣”。低下頭繼續看架上的衣服。


    江桐進門就問:“你們老板呢?”


    時光的店員是認識她的,所以直接稱她江小姐說:“我們老板今天不在店裏,您想看什麽衣服,這邊請。”


    江桐拔開她的手:“我不看衣服,既然你們老板不在,那麽你們告訴我也,陸琰之前是不是在這裏訂製過衣服,把資料調出來給我看。”


    店員當然是不肯。


    “江小姐,不好意思,我們店裏有規矩,客人的資料我們不能泄露。”


    江桐有些急了:“不能泄露?陸琰是我的未婚夫,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想知道你們竟然不告訴我。”


    “撲哧”,鍾配配忍不住笑場了。


    江桐順著笑聲看過去,正對上鍾配配一雙含笑眼,滿是譏諷:“江小姐不會沒睡醒就跑出來了吧?現在陸少可不是你的未婚夫了,陸家退婚的事整個a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看來也隻有你江小姐一個人不清楚了,或者說……你不想麵對現實?”


    江桐憎惡的看著她,有一種被人說到痛處的惱羞成怒。側首看到櫃台上一把拆剪標簽的剪刀,握到手裏失去理智般朝鍾配配奔了過來。


    店員驚叫出聲。


    鍾配配伸手推她,生氣的人力氣會超乎尋常的大,竟然沒有推動,接著胳膊傳來尖銳的痛觸,剪刀劃破衣服刺到了皮膚裏。店員手忙腳亂的過來拉開江桐,幾個人才把她製服。


    不知道要怎麽辦了,看到鍾配配的胳膊在流血。就問:“鍾小姐,要報警或者叫救護車嗎?”


    鍾配配疼得直喘氣,瞪了江桐一眼:“算了,就當被狗咬了。這種人才從裏麵出來,再進去估計就要死在裏麵。”


    她也氣得不輕,說起話來諷刺入骨。


    江桐還想再撲過來,店員拉著她不鬆手:“江小姐,您冷靜一下,否則我們真要報警了。”


    鍾配配打車去醫院,半側手臂僵硬的垂著,動一動都疼。


    包裏的電話一直響,勉強摸出來用左手接聽。是易紹仁,晚上要帶客戶過去,要包兩個場子。


    鍾配配嗯嗯的應他:“易少,你放心吧,我會安排好。要是沒別的事,我先掛了。”


    易紹仁聽出她的吃力:“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鍾配配疼出一身的汗,強忍著說:“手臂弄傷了。”


    易紹仁急著問她:“現在在哪兒呢?”


    “去醫院的路上。”


    “我馬上過去。”


    易紹仁很快就趕了過來,醫生正在給鍾配配處理傷口,疼得鍾配配不停的抽氣,可是忍著疼,眼淚一滴也沒掉下來。連易紹仁都心生不忍,這個女人的臉明明已經白了,最多就是輕聲的哼哼兩聲,緊咬著唇不放鬆。這樣的女人八成是獨立習慣了,已經不知道怎麽放鬆。


    他走過來,伸手轉過她的臉,觸到她額頭一片水澤,告訴她:“不要看。”讓她抵在他的身上,他伸出手來抱著她,輕輕在她背上拍了兩下。


    “疼就哭出來,沒什麽丟臉的,這是你們女人的權利,哭兩聲就沒事了。”


    鍾配配怔愣在那裏,反倒什麽都忘記了,甚至忘了疼。最後反應過來,眼眶忽然酸得厲害,整張臉埋在他的懷裏,劈裏啪啦的掉著眼淚,很快將他的衣服都濕透了。


    易紹仁覺得某處熱熱乎乎的,是她淚水的溫度,真實到不可思議,仿佛將他整個人都融化掉了。


    攬著她的手臂收緊,由心生起一股憐惜。


    包紮完畢之後,醫生囑咐一些注意事項,和下次來換藥的時間。又開了一些處方藥,易紹仁拿上單子去付款。


    鍾配配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等他。


    衣服被血染得麵目全非,有些狼狽,易紹仁走過來,將臂彎裏的風衣搭到她的肩膀上。


    “你披著,外麵冷。”


    鍾配配擔心染髒了,連忙拒絕:“易少,不用,你快拿去穿上吧。”


    易紹仁看了她一眼:“要聽話。”


    鍾配配咬著舌尖,忽然不知說什麽好。隻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溫溫的,和在尋芳蹤裏那種痞裏痞氣不一樣,搞得她也沒辦法裝模作樣了。


    易紹仁開車從醫院裏出來,打著方向盤說:“你這個樣子應該沒辦法工作了,送你迴家?”


    鍾配配搖頭:“不行,小風在家裏,他看到我滿身是血,會嚇到的,你還是送我去尋芳蹤吧,我到那裏也可以把衣服換了。”


    易紹仁說了個:“好。”字。


    接著又問:“怎麽傷到的?看樣子是被利器劃傷的。”


    鍾配配奄在那裏:“我激怒了江桐,被她用剪刀劃傷的。是我太囂張了,以為光天化日不信她能怎樣……”


    易紹仁提醒她:“那個女人這兩天滿身都是火氣,她的跋扈多少是出了名的,不要逞口舌之快,離她遠一點兒。陸琰不要她了,我想她一定快瘋了。”


    鍾配配也覺得是這樣,當時看到她的眼睛都紅了,整個人跟魔障了一樣。既然這麽在乎一個人,何必這麽作呢。倒覺得這樣的江桐真是活該,八年前她不是同樣一手摧毀了別人的幸福,現在報應來了,怨得著誰呢。


    易紹仁送鍾配配進來的時候,正好被風小玖看到。見鍾配配滿身是血,嚇了一跳:“配配,你怎麽了?”


    鍾配配嘻嘻哈哈的:“你別大驚小怪,蹭破一點兒皮,去醫院包紮了一下,這不麻煩易少將我送了迴來。不行,我得去洗澡換身衣服,你招待一下易少。”


    風小玖顯然是不信,拉著鍾配配不放鬆。


    易紹仁伸手拉了她一把:“小老板,你別繃著了,她真沒事。”


    風小玖追問她:“怎麽傷到的?劃破一點兒皮就能流這麽多的血?”


    易紹仁挑起眉:“她明顯是看江桐氣不順,為你衝鋒陷陣了,沒想到江桐那麽毒辣。”


    風小玖怔了下,一眨不眨的瞪著鍾配配。


    鍾配配就知道她這個樣子是生氣了,連忙說:“小玖,我真的沒事。”


    什麽才叫有事?


    “誰讓你去招惹她的,她就是個瘋子,你不知道麽?你把自己搞成這樣,小風看到會多擔心?”


    其實就是她比較擔心,鍾配配的眼眶溫得厲害,用那隻完好的手臂攬上她。


    “小玖,我錯了。你別難過,以後這種傻事我再不會幹了。這次是因為沒有防備,再有下次我會打得她滿地找牙。”


    再說下去隻怕就要哭起來。


    鍾配配叫了一個女服務生去幫她換衣服。


    易紹仁安慰風小玖:“你別太緊張,沒傷到筋骨,有了一次教訓,以後長點兒記性就完事了。”


    風小玖勉強的撐起笑:“易少,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易紹仁笑著:“客氣了。我晚上還有事,先走了,一會兒帶幾個客戶過來。”


    風小玖站起身來送他:“晚上我送兩瓶好酒過去。”


    顧九重等了一天,臨近夜幕降臨的時候終於接到陸明哲的電話。


    “世侄啊,那個醫生馬上就過來了,你了解的多一點兒,就麻煩你過來跟醫生說一下俱體情況。”


    其實俱體情況顧九重也不了解,隻是將顧九重所有的不對頭一點一點的串聯起來,醫生問起來的時候就說給他聽。


    幸好飛機沒有晚點,醫生很準時的抵達。


    顧九重才到陸家,醫生也過來了。


    都是熟人介紹的,幾人問候過,退去所有下人,坐在客廳裏慢慢談論。


    醫生聽顧九重的描述,幾乎一下肯定:“陸少看來是得了精神分裂。”


    輕輕的一句話,重磅炸彈一樣投了下來。


    周容錦急著問:“怎麽會得這種病?會不會搞錯了?”


    醫生搖頭:“搞錯的可能性不大,按著顧少說的,陸少已經有了確定的活躍性症狀。至於為什麽會得這種病,要從每個人的俱體情況入手。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陸少一定心裏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被折磨的久了,到了無法承受的時候,就折射出了楚楚這個虛假的幻像來。這個女人是他的心結,是他心裏的症結所在。”


    陸明哲不敢相信:“會不會是腦子出了什麽問題?”


    醫生搖頭:“可能性不大。”


    幻聽,妄想,這些都是精神分裂的症狀。為了進一步了解病情,醫生提示說:“你們想一想,還有什麽關於楚楚的事情?”


    可是在顧九重說出來之前,所有人都不知道楚楚的存在,明擺著是陸琰下意識的想要保護她,所以故意不在人前提起來。對陸家人的防禦心理更是重……想到這裏,症結隱隱約約能被人猜到。


    隻能是八年前的事……


    顧九重問醫生:“要怎麽治療?這病嚴不嚴重?”


    “很嚴重,如果瀕臨高峰的話,可能會自殺。這種病人有無意識自我傷害的傾向,以此釋放內心的愧疚,疼惜,或者其他深層次的意識情感。奈何他本人並不知道,所以說是很危險的事。一定要去醫院集中治療,找出讓他相信楚楚是他幻視的突破點,否則他會一輩子沉浸其中出不來。”


    陸家大廳忽然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掐在脖頸上,連喘息都一點點的費力起來。


    八年前陸琰不動聲色,是怎麽樣熬過來的?這些年他的心裏又承受了多少痛苦,以至於到了瀕臨崩潰的那一天。


    他心中的症結到底是什麽?


    楚楚又是如何被他臆想出來的?被他愛憐的捧在手掌心裏疼了六年,卻原來隻是一個夢幻的泡影。不是不可憐。


    醫生打破沉默說:“楚楚是陸少的幻視,隻有看清這個女人,才知道陸少心裏無法承受之重到底是什麽。”


    可是陸琰那個性情,哪個人跑去跟他說楚楚是假的,隻怕他會憤慨的想要殺人。更別說他有病了。


    但事實證明,他真的是病了。


    連周容錦都不能否認,他一次一次做出自我傷害的事情。頻繁受傷,不是劃破手,就是撞車,且每次都能見血。


    現在想想,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何況生性沉穩,並不莽撞,怎麽會次次那樣不小心。


    顧九重想起什麽,抬眸說:“陸琰結婚當天,說楚楚自殘,還將他的手臂劃傷了,我分明看到地毯上有一攤血跡,難道是他自己的?”


    醫生點頭:“一定是這樣,他覺得是楚楚在自殘,其實那刀子都割在了他自己身上。其他他以為是楚楚做出的破壞*件,也都是他自己做的。所以說要馬上入院治療,陸少的症狀來看,已經到了很嚴重的地步。”


    “這種病好治嗎?”


    醫生搖頭:“不太好治,要靠藥物,也要靠病人的自製力,因素很多。如果他認不清楚楚隻是他幻想出來的人物,就會按著楚楚的思想,自我傷害。但是,讓病人認清是很難的,他們有一個完整而虛幻的空間,在病人看來,那個幻像跟我們沒有任何區別,真實到讓他沒辦法不信。總之,勸他馬上入院吧,如果不行,隻能強製。”


    一直討論到深夜,醫生才起身離開。


    走的時候已經商量好了,近快讓陸琰入院治療。


    顧九重跟著從陸家出來,抬腕看時間,已經十一二點了,還是忍不住給陸琰打電話。


    “在哪兒呢?”


    “公司。”


    顧九重又是一陣靜默,這樣的他還怎麽工作。醫生說了,他的重複情工作,精神萎靡,易恍惚激動,都是活躍性症狀的表現。


    喉結動了動,低聲說:“不要那麽拚了,一起喝一杯,我快到你們公司了,下來吧。”


    陸琰從威業大廈中走出來,白襯衣,黑外套是簡單的顏色,可是玉樹臨風,由其晚風拂起他的風衣下擺,總覺得超然脫俗,誰會想到這個人群中的佼佼者,會是個精神病患者?


    陸琰微挑眉:“是現在出發,還是等你抽完這根煙?”


    顧九重無聲的掐滅,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


    等車子發動,陸琰轉首望向他:“你怎麽怪怪的?昨天晚上莫明其妙的就跑了,楚楚還問我你是什麽人,打算正式介紹一下的。”


    顧九重握著方向盤的手忍不住微微的顫,虎口那裏青白一片。又是楚楚,這個楚楚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如何會成為他的幻視?


    他知道這個女人是陸琰此一生最痛苦的存在,於是他把她幻想出來,疼惜她,愛憐她……顧九重抿了下唇角,隻說:“沒什麽,昨天突然想起來有事,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了。”停頓一下,又說:“聽阿姨說你前段時間跟人在路上爭吵,出了個小事故,到底怎麽迴事?”


    陸琰撐著頭:“那段時間正商訂和江桐的婚事,楚楚跟我鬧脾氣,嚷著說我不要她了。既然那樣,不如讓我撞死她算了。我為了躲她,就撞到了護欄上。”


    又是這種無意識的自我傷害,要他怎麽說?


    顧九重沉著的眯起眸子,不再說話。


    到會所的時候,還是將紙和筆扔給他。


    “這些天老是聽你說到楚楚,昨天晚上說實話,我沒有看清楚。你畫工不是不錯,畫出來讓我看看是什麽模樣。”


    陸琰笑他:“小九,你別扯了。”說畢,怔了下,老早就不叫他小九了,總覺得兩個名字放在一起容易混淆,又下意識不想取代,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張口喚他九重。最開始顧九重聽著不順,可是慢慢習慣了。


    顧九重若無其事的挑了挑眉:“畫一張不會要了你的命,考驗一下你的畫工。”


    陸琰做這種事情是很簡單的,他打小就有天分,可是天生不能隻做個藝術家。傾身拿起紙筆,沙沙的一陣響,鉛筆被他骨節分明的修指輕輕的握著,一個人的眉眼輪廓眨眼躍然紙上,那樣的一張臉仿佛刻烙在他的心裏,模樣深知,所以每一筆都不需要遲疑,飛速的就可畫出來。倒像是在心裏臨摹了千遍萬遍,不會手生,名副其實的下筆如有神。


    顧九重目不轉睛的盯緊,額頭,眉毛,眼睛,再到嘴巴……真是活潑而俏麗,像一隻翩躚花叢的蝴蝶,卻也不過十幾二十歲,那樣玲瓏剔透的眼神,仿佛連心事都不瞞人,看在眼裏,惹人憐愛。顧九重捏緊了杯子,隻覺得驚心動魄。那樣青澀的眉眼,熟悉又陌生。是他沒有見過的,自然就覺得眼生。


    最後一筆勾勒完,陸琰停下來拿給他看:“就是這個模樣,跟個小孩子似的。”


    顧九重盯著看了一會兒,放到茶幾上,杯中液體一飲而盡。


    陸琰說他:“怎麽喝這麽急?”


    “口渴。”


    “聽說你和紫寧要訂婚了。”


    “是有這個打算,娶個像模像樣,門當戶對的老婆,一直是我爺爺的心願,總不能讓他夙願不了。”


    “因為伯父,你母過世了?而你是顧家的長孫?”陸琰淩厲的盯緊他,仿佛喚醒他一般:“九重,伯父伯母的死跟你沒有關係,那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愧疚。”


    顧九重苦澀的抿唇:“但是整個顧家由我來支撐不是麽?就算不是我的責任,我也有義務。”


    況且他從不認為爸媽的死跟他沒在關係。如果不是他遠在國外讀書,如果不是他過生日,他們不會飛過去看他,更不會在他那空難裏去世。


    “義務?”陸琰忍不住嘲弄:“義務是什麽?出賣自己成全別人?除非你做好委屈一輩子的打算,否則別說什麽義務。”


    顧九重微微眯起眼來看他。


    “八年前,你為著責任扛起整個威業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如果用一個字句可以形容一段年華,那便是“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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