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聲的質問不斷衝擊著懷什破碎的心髒,那顆被朝顏重新粘貼在一起卻布滿傷痕的心髒。


    六年前,他再次在益州見到朝顏時,是他最落魄的時候。


    他認得朝顏手腕上的印記,這是她第二次向他展示那朵朝顏花。在她問他是否要跟他們走時,他沒有半刻猶豫。


    來到魏國後,他被托付給了農莊的方伯。日複一日的農耕生活慢慢撫平了他的擔驚受怕,也讓他得以睡一個安穩覺。


    他再次見到朝顏是在來魏國一年後,一群小廝婢女簇擁著她來到農莊,坐在車攆上的朝顏讓他見識到了什麽叫“眾星捧月”。


    他感覺自己是那麽卑微,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看她享受父母的疼愛,不敢上前一步。


    那一刻,他十分想念自己的父母,還有姐姐。


    朝顏從不追問他的身世,也不過問他當初為何會在那種地方。隻將他視作同齡的玩伴,每次來到農莊便看他幾眼。


    那日她說,她得了一些獎賞,想要自己開店,培養自己的勢力。


    於是,他便成了朝顏身邊的第一人,後來才慢慢有了穀嚀,蓮芝,絮絮等人。


    如果他當初握住師傅們遞來的手,或許他的人生會好過些。


    “我問你,你之前被鍾元廣抓進府衙之時,可是已對他起了殺心?”


    朝顏緊握住拳頭,顫抖著聲音追問。


    懷什垂眸不語,算是無聲的承認。


    “哈哈哈~好啊,我竟然在身邊養了頭白眼狼。”朝顏苦笑著搖頭,她又問:


    “你既然已經要殺鍾元廣,又何必非得等到今天?又為何不能再等些時日?”


    “因為我要親手為我姐報仇!”


    懷什抬起頭大喊道,他的眼眶中淚珠在來迴打轉,稍不注意就會落入凡塵。


    朝顏楞在原地,輕聲反問道:


    “你姐?”


    “是,她年長我五歲。那年在益州,就是被鍾元廣這個王八蛋親手害死了。”


    再提到‘鍾元廣’,懷什的恨意絲毫不加掩飾,連說他的名字都咬牙切齒。


    “那年,我父母雙亡,是我姐帶著我到益州投奔姨父。可誰知姨父為了抵消自己失手殺人的過錯,竟要將我姐送給鍾元廣。”


    “我姐死命不從,可是那時她才不過十一二歲,哪抵得過兩個畜生。才一晚啊,我姐就被鍾元廣那個畜生活活折磨死。”


    懷什提到此事,眼中的淚水像珍珠一滴滴往下落,他說得聲嘶力竭,麵上青筋暴起。


    隻要一想到他姐死的慘狀,他就忍不住變得癲狂。


    須臾,他才平複下自己躁動的心情,垂著頭接著說:


    “主子以為我為何會出現在小宦館,還不是那兩個畜生聯手將我賣進去,我在裏麵每日過得生不如死,此仇我怎能不報。”


    朝顏再也站不住退後兩步,她的手撐到妝台麵上,看向懷什的眼神帶了許多憐惜。


    她不問懷什的過去,就是怕讓他想起那些痛苦的過往。若是早知如此,她怎會不替懷什報仇。


    她蹲下身伸手擦去懷什臉上的淚水,柔聲說道:


    “你大可告知我此事,我會想辦法將鍾元廣交給你。”


    懷什握住朝顏覆在自己臉上的手,苦笑著搖頭。


    “主子前些時日都被禁錮在家,難道主子身上的枷鎖比懷什少嗎?”


    “再說,想殺鍾元廣的人不止我一個。”


    懷什頓了頓,眼神已不複從前的卑微,帶著幾分試探。像獵物湊近小白兔,正伸出爪子撫摸兔子的絨毛。


    “我不想一直被主子護在羽翼下,我也想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如他人般叫你——顏顏。”


    視線相交時,朝顏猛地抽手跳開,不想卻撞到身後的木凳,疼的齜牙咧嘴。


    懷什急忙上前拉過朝顏的胳膊在傷處揉搓,甚至俯下身子在傷處唿氣。:


    “顏顏總是這麽不小心,沒我在身邊該如何是好。”


    朝顏被懷什周身散發出的不一樣的氣場所鎮住,是她看走了眼,懷什早已不如多年前的弱小。


    反倒是她,最是應該被人踩在腳下。


    她憑什麽以為自己知道曆史的走向就能未雨綢繆,她知道鍾元廣的死法嗎?她知道懷什的過去嗎?


    她不過是運氣好,碰巧遇到了知曉他一生的曇曜罷了。


    “範文軒是你的人嗎?”朝顏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麽問,但直覺讓她必須問。


    懷什揉搓的動作停頓下來,望著朝顏的眼眸真誠地說道:


    “我的人都是主子的人,包括我。”


    朝顏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好一個局中局。


    她甩開懷什的手,居高臨下的看著懷什,眼神中沒有一絲感情。


    “你走吧,我這容納不下你。”


    “主子。”


    懷什又拉拽住朝顏的衣裙,試圖讓朝顏迴心轉意。


    “懷什,我會替你瞞下殺鍾元廣之事。你走後,也莫要和別人說起我的事。”


    “合作一場,總還有些情意在。鴛鴦樓就送給你吧。”


    說完,朝顏也不顧懷什的挽留,徑直走出房間讓絮絮收拾東西即刻迴京師。


    根據懷什讓人轉達給朝顏的情報,鍾元廣手劄上的數字規則是:殺人案,殺人者需上供五百兩,鬥毆案,鬥毆雙方均需上供五十兩。


    若是在此基礎上給的多,那便在名冊下劃一橫,一段橫多一成,一個點則少一成。


    此法,從益州用到了宜州。


    接下來的三日對魏國的朝臣來說,就像是苦熬了三年。


    先是魏帝不由分說地派人查抄了幾個官員的家,連魏帝的叔叔健康王也不例外。


    之後魏帝更是在翌日早朝時勃然大怒,將賬本上記載的幾個官員拉到正殿廣場,當著所有朝臣的麵直接砍頭。


    鮮紅的血染紅了灰色的地磚,血腥氣隨風飄遍魏國。


    一時間人心惶惶,大臣們紛紛迴到家中仔細調查財物往來。有私藏財產者,更是直接燒了寺院的存契。


    有人猜測殺害鍾元廣的就是賬本中記載的崔公,但崔公是誰,至今也沒有結論。


    唯一知曉內情的釋心被關押到天牢的當晚,就離奇的死在牢中。


    仵作稟報魏帝是咬舌自盡,可有人發現舌頭分明完好無損,他官微言輕,既不能上達天聽,魏帝也不可能親自來驗屍,此事便成了明知有鬼的懸案。


    空出來的宜州縣令之位,當天就被太子舉薦的人頂上。


    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縣不可一日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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