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看著曇曜緊握自己的手,心底越發不安。


    她正眼睜睜地看著曇曜走上一條不歸路,一條本不屬於僧人的路。


    “曇曜,遠離朝堂爭鬥,那不是你能觸碰的領域。”


    曇曜的神色暗了暗,苦笑地說道:


    “顏顏,自我答應太子之時,我已經卷入了。”


    朝顏不可置信地看著曇曜,她的腦海中忽的閃過一個念頭。


    “你是不是知道慧覺寺與府衙勾結的事?”


    曇曜點點頭,“寺中的財物抵得上宜州五年的賦稅,若無官府庇護,絕不至於如此。”


    “那你可知道鍾元廣背後是什麽人?”


    “崔司徒。”曇曜頓了頓,緩緩說道:


    “現下朝中分三派,以崔司徒、寇天師為首的親道派,以太子為首的崇佛派,以及以陽平王為首的中立派。”


    “陛下要改年號為太平真君正是受崔寇二人的鼓動,他們與宮內的宗常侍裏應外合,饒是受到諸多官員的反對,陛下的心意也未曾動搖半分。”


    朝顏定定地望著曇曜,他已不再是她記憶中隻知吃齋念佛的小和尚,不過三月,他便將魏國的朝堂派係摸得透徹。


    “所以你們不是為了慧覺寺而來,而是想借慧覺寺之事扳倒鍾元廣,借機動搖崔司徒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曇曜不置可否地笑笑,“顏顏果真聰明。”


    朝顏焦慮地垂下頭在房間來迴踱步,是她將曇曜想得太單純,她竟然還試圖隱瞞此事避免曇曜涉入太深,誰知雙方已經開戰。


    “曇曜,到此為止吧,不要再卷入其中。他們若真對你動手,絕不是死一個鍾元廣那麽簡單。”


    曇曜笑著拉過朝顏,深情地注視著朝顏的臉龐,若是可以,他也不想落入世俗。


    朝顏見曇曜不說話,心急地拉扯曇曜的衣袖:


    “你答應我,好不好?”


    “不要擔心我,你安心待在王府等我可好?”


    見曇曜仍顧左右而言其他,朝顏的情緒越發激動,登不上皇位的太子阻止不了那場法難,能阻止法難的隻有統治者本身。


    她生氣地甩開曇曜的手,厲聲質問:


    “你為何非要卷入其中,若是他們對你不利怎麽辦?”


    “顏顏,佛法的弘揚需要得到統治者的支持,若是我身死能換來佛法的壯大,我死而無憾。”


    “那我呢?你總將佛法掛在嘴邊,那你考慮過我嗎?”朝顏大聲反問。


    她此時就像在深宅大院裏爭寵的妾室,為了得到夫君的愛憐歇斯底裏,隻不過她爭寵的對象是麵前男人的信仰。


    曇曜到底還是不明白,他們兩人間最大的阻隔是身份。


    要麽她舍去郡主之位,成為庶民,要麽曇曜還俗,成為普通人。


    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到任何辦法改變陛下的心意。


    魏帝不是昏君,他能手刃自己的親生女兒,又怎會放過外姓外孫。


    這裏,不是自由的國度,是封建王朝。


    曇曜怔在原地許久,他被朝顏突然的怒火弄得不知所措,他想解釋,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顏顏,我...”


    “讓讓,我要見主子。”


    屋外懷什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僵持,朝顏快步走出內屋,問道:


    “什麽事?為何如此慌張?”


    懷什推開黑甲軍的阻攔,湊近朝顏耳邊小聲說道:


    “鍾元廣抓走了白術,封了鴛鴦樓。”


    “什麽?原因是什麽?”


    “他說我們不誠信經營。”


    朝顏感覺頭頂有一片烏鴉飛過,什麽叫不誠信經營,哪裏就不誠信了?


    懷什尷尬地清清嗓子:“可能昨晚白術的藥下得有點猛,鍾元廣晨起時...咳咳...沒有不適,所以...”


    “所以他懷疑自己昨晚被人騙了,花了重金卻沒有得到白術的服侍?”朝顏言簡意賅地概括,壓根忘記房內還有一人。


    曇曜聽兩人的對話大致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不可言喻的紅暈。


    顏顏開戲樓就罷了,怎的還做這樣的生意。


    “嗯,我倒不擔心白術對付不了他,隻是鴛鴦樓開業以來從未歇業,我們需得盡快讓鍾元廣撤下封條。”懷什答道。


    “那等什麽,我們現在就去。”


    朝顏拉著懷什就要走,被曇曜叫住。


    “等等,你們不能去。”


    朝顏停下腳步不解地看向曇曜。


    曇曜走上前解釋:“若是讓鍾元廣知道鴛鴦樓背後的主子是你,怕是不妥。”


    懷什沒好氣地更正,“鴛鴦樓是我的,與主子無關。”


    “你是顏顏的小廝,鍾元廣怎會猜不到背後之人。”曇曜的聲音嚴厲幾分。


    “那你說怎麽辦?鍾元廣擺明就是想拿捏我鴛鴦樓,我豈能讓他得逞。”


    懷什的聲音也大了些,他打心底不覺得和尚能懂世俗之事。


    “我替你們去。”


    “啊?”


    此話一出,朝顏與懷什皆不可置信地盯著曇曜。


    朝顏更是連聲反對,“你怎麽能替我們去,你若是與鴛鴦樓掛鉤,到時落下口舌,陛下對你們越發不滿。”


    曇曜笑著解釋:


    “我並非是為鴛鴦樓前往,而是慧覺寺的方丈與鍾大人有些牽扯,去求證一番。”


    朝顏還想出言反對,被曇曜勸下。


    “顏顏,讓我為你做些事吧。”


    宜州府衙對麵的酒樓。


    朝顏與懷什等候在二樓的包房內,小心觀察對麵府衙的動靜。


    不過兩炷香時間,一名小廝便慌手慌腳地推開房門,稟報道:


    “主子,封條已撤。”


    懷什無所謂地揮了揮手,視線半刻也不離開坐在麵前的朝顏。


    “那就準備營業吧。”


    “是。”


    朝顏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隨手拿起桌上的竹瓶把玩。


    “懷什,派人給禦史中丞送信,除掉鍾元廣。”


    “我也正有此意,此人不除,日後還會搗亂。”


    就在兩人說話間,白術敲門而入,他對著兩人拱拱手,悶聲說道:


    “主子,是白術辦事不力,給主子添麻煩了。”


    懷什冷冷地掃了白術一眼,“迴去自己領罰。”


    “是。”


    白術頓了頓,又說道:“大師讓我為主子帶句話,他說:”


    “京中有事,需得速歸。告別徒增悲傷,有緣再見。”


    朝顏手中把玩的物件頓時滾落在地,她低下頭苦澀的笑笑。


    沒想到啊,有一天他竟然連告別都不願與她說一句,還要他人來傳信,真是可悲又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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