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田的警衛十分鬆散,晚上的貿易區內隻有兩三個保安拿著手電筒巡邏。


    可說是巡邏,手電筒的燈光卻始終照射著地麵。保安的目光也始終保持著同樣的角度。如果野貓從草叢中竄出,他們也不會分出一點眼神。


    貪婪正坐在它的大廳內,一手撐著頭部。它麵具上的臉起了些許變化,麵具的嘴角上揚、眼睛也眯成一條縫。“嗯……這種感覺……”


    這無厘頭的一句話令李銘十分疑惑,“什麽?”


    “有客人上門了。”侍奉的手下拿起遙控器,顯示屏內清晰地給出來客的身影。那個人正翻越著圍牆,頭發柔順地貼著後腦勺。


    李銘認出了裏麵的人。“楊懷朔?”


    阿爾維斯的視線也投向顯示器。若他記憶裏的楊懷朔是一個還算注重儀表的公子哥,那他現在的裝束可謂狼狽至極。他的衣衫緊緊貼著身軀,其上全是淤泥、水草。就連楊懷朔的臉也髒汙不堪。整個人像從下水道爬出來的流浪漢。


    他謹慎地將自己身體藏在陰影中,躲避著巡邏的保安。


    “你什麽意思?”李銘問。那些哪裏算得上是保安,恐怕人偶都比他們靈活。從楊懷朔完全被監控拍到還一路暢通無阻的行徑裏,李銘看出貪婪完全沒有驅逐他的意味。


    貪婪朝李銘一笑,它攤開手,說道,“越是盛大的電影,請來的演員陣容便越豪華。您沒有欣賞的雅興嗎?”


    “沒興趣。”李銘冷漠地迴答。


    貪婪略帶遺憾地搖頭,“那麽,就將他看做推動您劇本的棋子。”


    “我不認為放任敵人在大本營裏亂逛是個好主意。在大多數遊戲中,自以為掌控主角團的boss總是會玩脫。”


    貪婪驚訝道,“您這是認為楊懷朔是主角,自己是反派嗎?”


    “……”李銘沒有說話,他那點小心思在貪婪麵前幾乎沒有隱藏的餘地。


    “嗬嗬。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同歸於盡。”貪婪起身,它的人偶替它打開大廳的門。在門完全關閉之前,貪婪迴頭對李銘說道,“我想您也不是會跪地痛哭悔過的反派,對嗎?”


    那一刻它的笑容,讓李銘想吐。


    ……


    楊懷朔走入了一片花園。他並非無意闖入,而是被引進去的。


    空氣中飄散的氣味令他感到一陣熟悉,若有若無的甜膩之香侵入他的腦髓,從中拔出一塊又一塊名為“記憶”的碎片。


    他不禁捂住鼻,可楊懷朔卻發現自己的手有著些微的顫抖。它是何時顫抖起的?自己竟然完全沒有發覺。


    楊懷朔環顧著四周,原本還能看見的保安已是完全消失了蹤影。住在草叢間的小生物也與之一同消失。花園裏的聲音是如此的簡潔,隻有風吹過花朵的乍響。在這種寂靜下,楊懷朔踩動花草的動靜都變得格外明了。


    可他並沒有再去尋找保安。這個貿易區裏充斥的異狀已被楊懷朔的感官捕捉,並且成功被加工成新的結論。


    他曾反對、如今卻能當成真理的結論。


    那就是……別的什麽力量。


    不提其他,就這遍地的喃花根本無法用單純的以權謀私來解釋。難道這些人的權力真有那麽大,可以堵住每個前來貿易區參觀的官員、遊客的嘴嗎?


    十個人可以威逼利誘。


    百個人勉強可以欺瞞。


    可千個、萬個、十萬個人同時選擇隱瞞,是絕無可能之事。


    說實話,用槍能不能對付那種超自然能量,楊懷朔保持了否定態度。可他已經等不及了,或者說他不得不冒險。


    如果他選擇迴到安全的家中,也就代表他會又一次被隔離、被洗腦,他所調查到的一切都將被作為“妄想”處理,就跟以前一樣。


    還要讓他活在幻想裏,不如去死吧。


    他正是抱著這種覺悟前來。


    所以,此時的楊懷朔反倒希望隱藏於這特別貿易區內的“犯人”盡快現身。要麽被他崩掉腦殼,要麽將他打入地獄。


    “德·安格裏。”楊懷朔一步步走在花田中,大喊著他所想到的幕後黑手的名字。“或者是別的什麽名字,你就在這裏吧?!快出來!”


    沒有什麽迴應。


    喃花的香味逐漸引領楊懷朔進入迴憶之中。


    那些朝他點頭哈腰的惡花毫不掩飾其背後的猙獰。


    楊懷朔的腦袋越來越痛,他捂鼻的手也漸漸被移動位置,被放在了額上。有什麽……有什麽要從那裏出來了。


    像是有鑽頭在他的腦袋裏轉動,滋滋滋的噪音宛如卡碟的磁帶。


    ——滋——朔——滋——兒——


    ——滋滋——朔——滋——快——滋滋——


    ——快——滋——跑——滋——


    ——安心——現在我還不會殺他——


    時光正飛速倒帶。


    衝入河流的汽車、裝有糖果的信紙、黃金鄉的大門、連環的兇殺案、屈辱的跪服、滑稽的法庭、無罪判決、飄舞在空中的玫瑰花、倒地的屍體、立於屍體旁的兇手……


    楊懷朔睜大雙眼。


    紅色?


    月亮怎麽會是猩紅之色?


    劇痛自額頭席遍全身,所有的力氣都一掃而空。他雙手抱頭、雙膝跪地,發出淒慘的悲鳴。


    倒帶還在繼續。洶湧澎湃的雜音令世界越發扭曲。扭曲扭曲扭曲……


    正如楊懷朔所看到的那樣。紅色與黑色糾纏在一起,凝成絲帶一樣的線條。它們仿佛遵循著風的方向運動,卻又時而打個彎。


    正如年幼的孩子看到的那樣。


    孩子伸出柔軟的手,想要揪住他的英雄、他的爺爺。他將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與之訴說。


    ——滋——


    ——滋滋——


    ——滋——別相信——


    楊懷朔大口喘著粗氣。那聲音是……


    那聲音是……


    “別相信。”


    “朔兒,不要相信。”


    “別相信。”


    別相信別相信別相信別相信——你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幻覺——滋——別相信別相信——你是——滋滋正常人——別去相信——


    雜音不斷鑽入大腦,但被雜音包裹的令人懷念的聲音卻是越來越清晰。


    那是——爺爺的聲音?


    不。不是的。那聲音是——那些聲音是——


    他死去的父母的聲音。


    “不要看!”


    雜音在瞬間消失了。


    痛楚也是。


    楊懷朔顫抖著放下雙手,那雙手是因痛楚而顫抖嗎?


    被眼淚淹沒的雙眼逐漸抬起,它看到了自己絕不會忘記的景色。


    惡魔的發絲在花叢中飛舞,擁有人臉的麵具正朝著自己微笑。


    啊,他想起來了。


    全部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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