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鳴蟲切切。


    床上的人唿吸突然加重了幾分,手指微微抖顫,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倉庚的雙眼猛地睜開了,雖然剛從睡夢中醒來,但雙目清明,沒有纏綿夢中的倦怠。


    他急切地看向綿軟被中的人,不自覺地握緊了壓著的被子。


    沈鷺清很不適應地眨了眨眼,目光一掃,身旁人依舊。


    已不記得這樣的情景發生了多少次了,隻有她受傷,睜眼看見的第一人,必然是他。


    “又是你啊。”沈鷺清笑了笑。


    “是我。”倉庚迴之以笑。


    屋子裏的熏香清甜溫和,像一個醒不來的夢,柔柔地包裹著裏麵的人與物。


    方才的爭執,怒火被這香氣一點點沁化了。兩個人對視,一如以往。


    笑意漸漸從臉上掉落,倉庚麵露憂色,“不嫁給我,皇叔是不會給你解藥的。”


    “怪不得,怪不得你這麽逼我。”沈鷺清長長唿了一口氣,心中的鬱結徹底消散。


    倉庚沒變,她也沒變。


    無論他們的名字是什麽,三個字或者兩個字,隻要人的本質沒變就好。


    倉庚低下了頭,看不清神色。


    “三天。”沈鷺清將目光移到窗外,“快馬加鞭,可以趕迴帝京。”


    “我和你一起去。”倉庚的聲音雖然輕但十分堅定。


    沈鷺清撐著身體坐了起來,薄被滑至腰間,她的氣色已經好了些,毒來的快,去得也快。


    “和我一起去,紀梓棠就會答應你嗎?”


    雖然她和紀梓棠的接觸不多,但是心裏隱隱對他有種莫名的恐懼。雖然他總是一副懶散,與世無爭的樣子,但養著申也的人能是什麽簡單人物。


    倉庚搖搖頭,“不會。”


    就如同他所說,紀梓棠是個不善不惡的人,他不主動害人,但也不會輕易救人,善良的十分有限。


    有時候倉庚也會想,皇叔到底要什麽呢?王位,他好像也不是很在乎,金錢地位,他也都有。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下的命令不會輕易更改,他要他二人成婚,必然要達成目的。


    沈鷺清心很涼,她隱隱感覺自己就快要接近生命的終點了。紀梓棠不會給藥,她也不願意嫁,可能這一生就要結束了吧。


    她笑了笑,不願讓倉庚太低落輕聲哄道:“無妨,我去問他要,總會拿到的。”


    “姐!你在說什麽傻話。”一直躲在門後偷聽的沈祿澤終於聽不下去,現了身。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床前,對著倉庚說道:“殿下,我有些話想對我姐姐說,麻煩你先出去。”


    殿下這個稱唿,對於倉庚來說,有些陌生了,他有微微的停頓,隨即應了一聲,出去了。


    沈祿澤胸膛起伏著,他的身上帶著一股寒氣,可能是在外麵站了許久,沾染了夜與晨之間的濕寒,一來,就衝散了滿室的溫香。


    “阿姐,算我求你,你答應紀以舟吧。”


    沈鷺清想要起身,被沈祿澤壓著肩膀摁了迴去。


    一個抬頭,一個低頭,沈鷺清這才發現,原來弟弟已經長得這麽高了。


    見姐姐沒什麽反應,沈祿澤繼續說道,“我們一家人好不容易團聚,不能再分開了。嫁給他,我們既可以在一起,你又能解毒,有什麽不好的?”


    少年的眉頭緊緊蹙在一起,明媚的臉龐一片擔憂煩躁。


    “那你有想過,我嫁給他之後的事嗎?”沈鷺清輕聲問道。


    沈祿澤轉了轉腦筋,“之後的事,之後不就是婦唱夫隨,生兒育女?”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沈鷺清微微搖頭,沈祿澤有些不明白,反問道,“天下女子不都是這般?”


    “是,女子應該就這般。可我已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又怎麽會還有女子的想法?”


    沈祿澤看著姐姐那堅毅的神情不由愕然。她的這份堅忍,透著父親生前的影子。


    “兇手是不是紀以湛還尚不能確定,我不會就這麽輕易嫁人,不管對方是誰。我在帝京的時候,曾在金錫予那裏見到過父親的佩劍,他與父親之間,也一定有些關係,不查清這些,我是不會退隱在你們身後的。”沈鷺清一字一句地說道,目光灼灼如即將升起的初晨,雖不豔,但聲勢浩大。


    果然,果然如叔父所言。姐姐她不甘心放手。


    沈祿澤臉上的表情一時間晦暗不明。


    沈鷺清沒發現弟弟的異樣,繼續說道。“父親從未將我當作女兒養,我又怎麽能用女兒身當理由躲避我應當的責任。”


    “阿姐。”沈祿澤低沉的音打斷了她的話。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光芒太過耀眼,已經擋住了我。”他最終還是將叔父的話聽進了心裏。


    沈鷺清的臉上刹那間劃過許多神色,她的心仿佛一下子掉進了冬日的冰湖,湖水涼,凝結的冰錐尖銳,眨眼間就可以將她劃開。


    她知道叔父不是很待見她,私心以為弟弟是決不會有這種想法的,沒想到,她已經被當作絆腳石了。


    沈祿澤繼續壓著嗓子說道:“你武功高強,箭術一流,一舉一動皆有父親的影子。而我,一個被囚禁多年的廢物,除了男子身份能勝過你,還有什麽可以拿得出手的。”


    “阿澤!”沈鷺清的聲音裏帶著難以壓抑的愧疚與痛苦,她掀開被子,站起來一把擁住了弟弟,“不要這麽說,不要這麽說。”


    那段被囚禁的年歲應該是少年一生最燦爛的歲月啊。


    他說自己不恨,可是怎麽能不恨?


    沈祿澤的手抬起,想要抱住趴在他身上的姐姐,停頓了一會,終究還是放下了。


    “你不是什麽廢物,你是我的驕傲,永遠的驕傲。”沈鷺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如果言語可以安慰到弟弟,那她願意一直說,不停地說。


    “不可能的,姐姐。我知道自己沒用。”


    “諸位叔叔已經有了換人的心思,我不怪他們,也不怪你,我隻怪我自己,是我沒用,拖累了大家。”


    “不,不是這樣的。”沈鷺清緊緊抱住弟弟,不停地搖頭。


    沈祿澤歎了一口氣,他眼裏沒有累,隻是灰暗,“如果你嫁給紀以舟,那麽一切的事情都解決了。我知道你為我付出了很多,你不喜歡脂粉女裝,卻一直在為我嚐試,你應該也察覺出了什麽吧,才會拚命向女子的方向靠。”


    沈鷺清安靜了,入鼻的香氣像毒氣一般刺進了她的鼻腔。


    這香味,怎麽變得這麽難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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