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也是最後一天了。


    幹糧袋空空地被扔在地上,沈鷺清和倉庚,胃裏也是空空的,腦袋也是空空的。


    昨夜林子裏突然響起一聲尖叫,嚇得沈鷺清夢中驚醒,倉庚語言上安慰了她幾句。


    “別怕,少了個人而已。”


    她這才想起來這是個集體遊戲,自己和倉庚的幸運隻是少數。


    不過饑餓會奪走人多餘的思緒,現在的她隻想吃頓飽飯,填滿肚子。


    天陰沉沉的,空氣中的濕度大到感覺捏一下就能出水,悶熱,潮濕,饑餓,壓抑。


    “你說,申也什麽時候來呢?”沈鷺清勉強打起精神,試圖閑聊。


    “不知道。”倉庚誠實迴答。


    “這天看起來是要下場暴雨,他該不會是來一場雨中狩獵吧。”


    她話音剛落,灰色的雲就像是承載不住雨的重量般任其下落。一滴,兩滴,清涼的雨滴落在沈鷺清揚起的臉上,倒是讓她清醒了不少。


    “你的蓑衣倒是可以派上用場了。”沈鷺清輕笑。


    但可惜的是,申也卻沒給她機會。林子西側突然傳來群鳥撲翅的巨大聲響,兩人心裏同時一驚,深感不妙。


    申也一行人進來了!


    倉庚起身,拉起沈鷺清往層層的蓑草走去,“別擔心,我們在最東側,一時半會他們到不了。”


    他話音還未落,身後的樹林就傳來雜亂的馬蹄聲,人聲,甚至還有獵狗的叫聲。


    沈鷺清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他竟然分了不同的隊進來包抄,難道是要趕盡殺絕嗎?”


    她甚至開始懷疑,這場試煉根本就不是什麽試煉,隻是申也的一場殺戮遊戲罷了。


    躲在草叢裏顯然是不可行的了,兩個人迅速掉頭,向前方跑去。


    倉庚想帶著他編好的蓑草,沈鷺清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著他跑,甚至大聲喊道:“這種時候了,你那東西又重又大,根本沒用,快跑吧!”


    “好吧。”


    雖然不知道終點在何處,但兩個人執著地向前跑著,雨越下越大,臉上的水抹了又來,甚至開始影響視線。


    老天爺就像是和他們做對一樣,越往前跑,樹木越發稀疏,地形起伏越大。


    倉庚本就有傷,兩個人又餓又累,還看不清路,還沒來的及跑多遠,就聽到後麵的馬蹄聲近了許多,那奔騰的聲音每一下都像敲在了沈鷺清的心上。


    她站在陡坡上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那一隊人離他們還有段距離,為首的那個人一身紫色華服,戴著鬥笠,看身形就知道是申也。


    顧不得多看,沈鷺清立刻扭頭繼續拉著倉庚往坡上跑。


    那一邊,申也也發現了他們,手朝著山坡上指了指,腳一夾馬肚便衝了出去,身後的人和狗緊跟其後,浩浩蕩蕩地朝沈鷺清他們衝去。


    就在他追了一段距離後,申也突然停了下來,伸出一隻手,旁邊的人立刻遞上了弓箭。


    雨很大,但他裝備齊,準備充分,倒也不會影響他的射箭。


    前麵的山坡上,兩個灰色的身影不斷地向前衝著,左邊那個背著弓,身材苗條,看來是歐烏了。右邊那個瘦弱的明顯,跑起來身形搖晃,看起來倒像是他最看好的倉庚。


    那麽,先朝誰射箭呢?


    申也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下,手臂微微向左移動,那就她吧。


    “啪”地一聲,一支飛箭落在了沈鷺清腳後麵,她迴頭,果然,還保持著射箭姿勢的申也歪了歪頭,也算是向她打了個招唿。


    “這個人渣……”沈鷺清滿腔怒火不知如何發泄。


    “快走,現在我們在爬坡,他在底下,很不利。”倉庚提醒道。


    沈鷺清點點頭,腳下的步伐加快,但是她饑腸轆轆,雨天坡路又濕滑,根本無法快多少。


    手下的人又遞來了箭,申也接過,沒怎麽仔細瞄準,直接離開了弦,又快速地拿起箭,隨意地發了出去。他就像一個惡作劇的小孩,不是為了命中目標,隻是為了嚇唬嚇唬別人。


    身後的箭一支支地紮進軟泥裏,濺起了一堆泥點。兩個人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害怕這箭雨刺中自己。


    沈鷺清覺得自己的力氣快要用盡了,一不留神,腳下一滑,摔在了坡上。


    一旁的倉庚立即抓住了她的手臂,防止她順著軟泥從坡上滑下去。


    本就潮濕的衣物整個和泥土貼到了一起,又重又黏,沈鷺清顧不上抹幹淨臉上的濕泥,雙臂支撐著自己試圖起身,但她實在是沒什麽力氣了,雨點重重地敲打她的背,身下的濕泥牢牢地抓住了她,讓她動彈不得。


    “這樣子可不行啊。”申也看到了遠處的情況,自言自語道。他搭上箭,仔細瞄準,鬆手。


    “啊!”沈鷺清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她迴頭,一支長箭紮進了她的小腿,血迫不及待地湧出來,和雨水,泥水混在一起,沒了鮮紅刺眼的顏色。


    “快點!快點站起來!”倉庚著急地大喊,手上也用上了力氣,試圖將地上的人拉起來,可是他們的力量和自然的力量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臉頰上似乎有什麽滾燙的液體劃過,沈鷺清知道應該是淚,還好雨大,讓人分辨不出。


    她胳膊被人拽著,腿流血不止,感覺來自四方的力量都在拉扯著她,但她無論如何也直不起身來了。


    “倉庚,我站不起來,倉庚!”


    她哭喊的聲音落入倉庚的耳朵尖銳刺耳,心中焦急萬分,但是他自己身上帶著重傷,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實在沒有剩餘的力氣幫她了。


    倉庚蹲下身,扶起沈鷺清的肩膀,直視著她通紅的眼睛,認真地說:“歐烏,不要想著靠我,自己起來!”


    沈鷺清說不出話來,眼淚一股股地湧出來模糊了倉庚的臉,最終,她一邊嘶喊,一邊手腿齊用盡,終於將自己從泥水中拉了起來。腿上的傷讓她眼淚直流,毫無血色的臉龐看起來有些駭人,她死死抓住倉庚的胳膊,用右腿發力,拖著左腿,繼續前進。


    就快要到坡頂了!


    “唿唿唿。”兩個人拚死拚活翻過了這個坡,坡後麵的地勢低窪,他們精疲力盡地倒在了地上,大口喘著氣。


    另一頭,申也在射中之後,並沒有趕盡殺絕,反而放下武器,觀察著那邊兩個人的行動。看著他們步履蹣跚地爬過了陡坡,身影消失不見,他才有所行動。“追。”


    沈鷺清整條左腿都在不由自主地劇烈抖動,她檢查了一下傷情,箭紮的很深,不能拔,拔掉了她可能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


    倉庚自己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看了看前麵的地形,整個地麵都是凹陷進去的,像個小盆地。野草茂密,適合躲藏。


    “歐烏,藏起來,等著我。”他扭頭對著沈鷺清說道。


    “什麽?”沈鷺清聽了他的話,心裏開始發慌,不確定地又問了一次。


    倉庚卻是不再迴答,順著坡向東邊跑去,留下沈鷺清一人坐在泥濘裏。她徹底慌了,衝著他的背影大喊:“倉庚!倉庚!”


    但是那個人的身影卻沒有片刻的停留,好像就是一刹那的時間,就徹底消失在了大雨磅礴裏。


    往事像冰冷的雨水一樣毫不留情地朝她砸來,父親,弟弟……他們猙獰,痛苦,甚至帶著血腥的臉在她麵前揮之不去。


    這是第幾次,她被別人拋下了呢?為什麽,每次都是我被丟下呢?如果那天沒有去山裏,和家裏人一起死了也是好的啊……


    一直以箭術自傲,到頭來不僅沒救成別人,也救不了自己,反而被別人用箭射中。沈鷺清突然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原來被箭射中,這麽疼啊,這或許就是報應吧……


    她坐起身,直視著雨蒙蒙的天空,雨水不時鑽進她的眼裏,睫毛不停地眨動也無濟於事,忍到最後,雙肩劇烈抖動起來,她垂下了頭,終於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等你?沈鷺清邊哭邊笑,真是可笑。逃跑就逃跑,還要拿出這樣蹩腳的借口。


    她的兩隻手上都還包著倉庚的衣料,她抹了一把臉後惡狠狠地丟下了這些早已汙濁不堪的布料,又顫著手掰掉了長箭的尾端,她用力不均勻,箭頭碰到了裏麵的肉,疼的她齜牙咧嘴,卻是更加清醒了。


    身後馬蹄聲由遠及近,她也哭夠了,還不能死,還不能死,要死也是看到他先死!沈鷺清抽著氣深唿吸平複心情。


    疼痛激發了她的潛力,她用雙臂撐著自己,緩緩移著下肢,好歹還是站起了身,又卸下了背著的弓箭,用它戳著地,也是半個拐杖。


    雨沒有變小的意思,帶起的水汽模糊了她一瘸一拐的身影,沈鷺清死死咬著自己的幹涸的嘴唇,向著深綠色的野草堆裏走去,她發白的嘴唇上滲出的鮮紅的血,倒成了這雨蒙蒙暗沉沉的景色裏唯一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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