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停雲對她突然成魔般的執著感到大惑不解,不明白她為何對死海如此上心,青藍當然不能告訴他是為了死海遺珠,隻說引冰川水惠民利民。


    若真能實現,那自然功在千秋,對蘇停雲而言,這事兒隻有支持,絕無阻攔之理。但他看著青藍廢寢忘食的模樣,心裏隱隱有些擔憂。這些天他國事纏身,尤其是華夏朝新帝登基之後,他西夏的處境受到了明裏暗裏的壓迫。聽聞這位新帝在還是皇子的時候便有寬厚仁愛的口碑,但蘇停雲知道他絕不是閑雜之輩,更非善類,光是看他如何施令西征高昌便知,何況他背後還有個定遠侯——曾經的飛羽軍主帥。


    內憂外患,蘇停雲的壓力可想而知。他心中有萬千言語想跟青藍說,可是自青藍埋頭鑽研火藥之後,留給他的便隻有一個忙碌的背影。他隱約覺得,三年來他們兩人之間那架趨於平衡穩定的天秤,似乎要傾斜了。


    酷暑之後,西夏皇宮的空氣中終於迎來秋高氣爽的涼意。就在眾人午後秋乏之際,死海一聲驚雷之響,震顫所有人。


    這是青藍第一百次試驗火藥,亦是桃夭瀕臨放棄的邊緣。


    點火前,青藍正處於全神貫注中,忽被耳裏傳來的喧囂聲打斷了思緒。抬頭去看,不遠處很多人奔走著,一片亂糟糟的景象。“這是怎麽了?”


    “你還不知道嗎?華夏朝十萬大軍將至。”


    “不可能吧?”青藍一呆,以為自己聽錯了。蘇梅身份揭露之事她是知道的,西夏公主的傳說在華夏朝傳得沸沸揚揚,哪怕她深居西夏皇宮也知曉了。她心中雖覺得蘇停雲這招太狠了些,但無論如何那是他們兄妹間的事,亦是西夏國事。她無話可說。但——華夏朝新帝李昭好歹得看在蘇梅份上,與西夏維持著表麵上的和平吧?怎麽就突然發起如此大的陣仗兵臨西夏?


    隱約的,青藍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


    這時眼底一閃,桃夭手心出現了一個冰晶珠子。桃夭看著輪椅上的青藍,忽說:“這死海遺珠收好吧。”


    “這——”青藍愣住,一時不知接還是不接。桃夭這是何意?


    “已經是第一百次試驗了,無論成敗,我們族人都將感激你。華夏朝的十萬大軍將至,戰事一觸即發,也許以後都沒有試驗的機會了。這次是華夏朝的飛羽軍主帥親自率兵,聽聞他未曾有過敗績,我們、我們……”桃夭的聲音越來越輕,說到最後她低下了頭,任憑金色長發覆住了她的臉。


    青藍麵無表情地聽著,也不知是否聽清了桃夭的話。她沒有說什麽安慰的話,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隻是靜靜地接過死海遺珠,轉過頭,像尋常一樣點起了手中之火。


    耀眼的火花張揚眼前,和她眼底的精光交相輝映。桃夭所不知道的是,青藍波瀾不驚的麵容之下,小小的心髒正在以盤古開天辟地似的幅度劇烈顫抖。


    “轟!”


    桃夭被一聲巨響震得捂住耳朵,跌坐在地,呆呆看著眼前的世界被燎原之火所包圍,滿目驚駭下,聞所未聞的火藥橫空出世,冰山在一片硝煙之氣中現出一個窟窿,劇烈的震顫下碎冰帶著雪水轟然坍塌,湧入死海那片幹涸的遺跡。


    桃夭雙腿下意識跪了下來,她的眼角變得濕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她口中不斷喃喃著:“竟然成功了……”


    直到她眼看著無數水花匯湧死海,她這才想起青藍。滾滾濃煙撲麵而來,視線迷蒙處有一個細弱的身影已被濃煙吞噬了一半。


    那正是青藍!


    桃夭嚇得心神俱亂,七手八腳地拍打濃煙,被熏得咳嗽不已。“快、快來人啊!”她隻能先退了出來,一陣唿喊。


    通天的煙霧中,依稀有個輪椅上的身影吃力地前行,她一手轉動著車軲轆,一手拿出了死海遺珠。忽而一聲“哢嚓”之響,這聲音如此細微,瞬間被風聲花火霹靂聲所淹沒。可是青藍聽見了,不僅聽見,她還異常清醒地辨認出這聲音來自她的雙腿關節。


    她抬起雙手,發現正聲令在她手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左右手各自出現的一個紋路,一個是鮮紅火紋,一個是清冷水紋。


    這鮮紅的火紋,就是琉璃火嗎?


    那麽清冷水紋,想來就是來自於南海珍珠的能量了。


    世間至烈和至陰之物,一起在手心熠熠生輝,這是何等百年難遇的場麵?那一瞬間,青藍簡直想跪拜喀可大巫師,此乃神人也!


    滿目濃煙滾滾而來,青藍開始劇烈咳嗽。她按捺住心頭狂喜,刻不容緩的,雙手撐在了輪椅扶手上。


    輪椅上的人影慢慢站了起來,她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迴頭又看了眼奔走唿號的桃夭,隨即她目中燃起不息的光芒,踉踉蹌蹌地朝著另一個方向拔腿狂奔。


    與死海邊這聲驚雷之響相互唿應的是西夏邊境的烽火號角。


    華夏朝十萬大軍集結在西夏邊境,當蘇停雲聽聞此報時,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難道蘇梅出事了?若蘇梅尚在,李昭不會如此!


    蘇停雲心中一顫,後背無意識地向後一傾,直愣愣坐在龍椅上。這張龍椅實在是太不好坐了,硌得他整個人都有些失魂落魄。那一刻他有點後悔,將自己唯一的親妹妹推向了異國他鄉。


    蘇停雲想起來報之人還在外頭等他下令,這才定了定神,頂著一張無懈可擊的容顏走了出去。


    打?他是不怕的,這些年西夏已隱隱有與華夏朝並肩之勢,怕隻怕生靈塗炭,他的所有心血都灰飛煙滅。


    這時前線將士來報,華夏朝的十萬大軍由飛羽軍主帥流昀息率領,不知為何,他們隻在邊境虎視眈眈,並未逾越。


    “流昀息……”蘇停雲的劍眉揚了起來,眼皮子重重跳了一下。十萬大軍由流昀息率領,他一點也不意外,可是、為什麽偏偏是他?


    又有人快馬加鞭地過來傳話:“陛下!那邊來話,說是有事相商,請陛下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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