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


    “太後娘娘,時辰差不多了,您看是這會子梳妝還是?”應淑容手中捧著一套頭麵,遲疑地看著鏡中人。


    許碧清聞聲迴神,思路自然也被打斷,不滿地嗔了應淑容一眼,“咋咋唿唿做什麽?來了就讓她們等著,難不成哀家還要看她們臉色行事?”


    應淑容頓時噤聲,不敢再言。


    正是秋日光景最好的時候,宮中花房的菊花競相開放,許碧清便一時興起,讓人邀了各家女眷前來賞花。


    前頭院裏,來了的人都依次落了座,隻是不見許碧清,也便都拘束著,恐說錯了什麽話,傳進許碧清耳朵裏去。


    周兮月自然也在其中,落了座便再沒什麽動靜,隻當自己是來湊數的。


    “兮月,兮月姐姐?”


    “嗯?”


    愣神間,聽見有人喚了自己,周兮月循著聲線去看,“怎麽了?”


    出聲的是個年輕小姑娘,瞧著十五六歲的模樣,機靈得很,避著身邊同來的母親小聲道:“兮月姐姐,你方才在琢磨什麽,不如也說給我聽聽?”


    “也沒什麽……”


    “太後娘娘到——”


    不過是想些瑣事,周兮月正要糊弄過去,便聽見了宮人尖利的嗓音,忙隨著眾人起身見禮。


    “給太後娘娘請安。”


    許碧清目光在人群裏一掃,心情微妙的好了些,隨意抬了抬手,“都坐吧,今兒就是叫你們來看看花、說說話兒,不必拘謹。”


    話雖如此,眾人卻仍是道了謝,這才坐下。


    “兮月,怎麽坐的這樣遠,快到哀家跟前兒來,如若不然,旁人可要說哀家有意刁難你了。”


    手已經挨著了茶杯,許碧清忽然出聲,像是剛想起來這事兒一般,看向周兮月的眼中滿是柔和笑意。


    周兮月身子一僵,推辭道:“太後娘娘客氣了,大家都已經落座,移來移去也不方便,不若我今日多留一會兒,陪您說說話?”


    “有什麽不方便,淑容,你去。”許碧清全然不將周兮月的話當迴事兒,全做沒聽見,支使著應淑容就去拿周兮月席位上的茶具餐具。


    “既是太後娘娘厚愛,便不勞煩淑容姑娘,讓雁雲來就是了。”見推辭不得,周兮月款款起身,微微一福身子。


    宴會過半。


    周兮月動作極小地活動了一下-


    身子,緊接著便皺起眉頭,“太後娘娘,我身子有些不適,不知可否起身走動稍許?”


    許碧清麵上笑意未變,先同正與自己說話的夫人點了頭,側身應道:“去吧,別走遠了。”


    荷塘邊。


    “前頭正熱鬧著,可惜咱們不能去看,真是的,不知道看著他做什麽,讓他睡著不就好了?”


    “噓,這話可不敢再說了,上次就被淑容姑娘不知從哪兒知道,將嬤嬤罵了好一頓呢。”


    “是呀,那日你不當值,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往後可不敢這麽說了。”


    幾個宮人湊在一堆,嘰嘰喳喳地說著,好似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這些閑話上。


    “是麽?我也聽人說了幾句,隻是她們好像都很忌諱,便知道的不甚清楚了。”


    先前開口的宮人聞言有些害怕,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人才放心了些,“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兒,幾位姐姐同我說說……”


    周兮月站在假山後,聽著這些宮人大膽的話,不知怎麽便想起前幾日聽雲浩天說的那些,臉色變了變。


    “小姐您看!”


    雁雲忽然低唿一聲,拽著周兮月的袖子指向荷塘。


    夏季裏滿塘荷花盛開時周兮月也來過慈寧宮,對這地方還算有些印象,此時滿是殘枝枯葉,蕭瑟許多。


    未發覺雁雲一驚一乍是為什麽,周兮月正要說她,一個小小的聲音卻驟然闖進眼裏。


    “那是……皇上?”


    雖離得近,中間卻有枝葉擋著,有些認不出來。


    隻是這慈寧宮除了皇上,哪裏還會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話剛出口,周兮月便確定了這孩子的身份。


    “這群宮人也太大膽了些。”


    天家之事不便多言,雁雲縱是心中不憤,到底沒忘了自己的身份,憤憤瞪了一眼那些宮人便作罷了。


    “何止大膽,她們幾時將皇上真正當成了主子。”低歎一聲,周兮月壓下心中的同情,準備繞過荷塘。


    荷塘邊,雲存玉將手伸出欄杆縫隙,剛好可以碰到水麵,就著這個動作蹲下-身子玩起水來。


    “哎——”


    聽見聲音,周兮月下意識往雲存玉所在的地方看去,險些被嚇破了膽,三兩步跑了過去。


    “你們都是怎麽做事的?讓你們照看皇上,一個兩個便這般不上心,雁雲,去請太後娘娘!”


    周兮月當真生了氣,將雲存玉擋在身後,厲聲嗬斥照看他的宮人。


    “別!周小姐,奴婢們一時疏忽大意,求周小姐萬不可告訴太後娘娘,否則,否則隻怕我們幾個都要受罰了……”


    宮人霎時跪倒在地,哀聲求著周兮月,她們哪裏想到自己會這樣倒黴,隨口抱怨一句就惹來了貴人。


    “一時疏忽?”


    周兮月手一抬,指著幾個宮人前一刻站著的地方罵道:“我親眼看著你們在一旁說話,讓皇上獨自到池塘邊去,半邊兒身子都越過了欄杆,這隻是疏忽?”


    雁雲走到拐角便停了,看著周兮月訓斥那幾個宮人。


    這時候驚動許碧清並非明智之舉,周兮月所言也隻是為了嚇一嚇那幾個宮人,若真鬧到了許碧清麵前,兩邊都不好收場。


    將幾人敲打一番,周兮月目光一晃,給假山後麵隻露出半邊身子的雁雲遞了個眼色。


    雁雲會意,嘀嘀咕咕從假山後頭出來,到了周兮月麵前還有些不甘心,“太後娘娘同幾位夫人去了後頭,奴婢尋不見,又不熟悉慈寧宮的路,沒找到太後娘娘。”


    “這些事情都做不好,還要你做什麽?”借著對宮人的不滿,周兮月說話時帶了幾分火氣。


    沒法,又瞪了一眼幾人,周兮月才說:“今日之事便罷了,也是你們命大,往後若再有這樣的事,仔細你們的腦袋!”


    “是是是,周小姐放心,奴婢們以後萬萬不敢了。”


    看她們神情不似作假,周兮月又說了兩句才帶著雁雲離開。


    “小姐,這事情要是讓太後娘娘知道……”


    雁雲幾次迴頭,看見荷塘時總覺得不安,這畢竟是在慈寧宮,一旦許碧清知道周兮月的言行,怕是要惹出事了。


    周兮月麵上不見緊張,反過來安撫雁雲,“這些人失職在先,比起我,她們更不敢讓太後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必擔心。”


    出了這事,周兮月自然沒什麽心情再賞花,心不在焉地待到了宴會結束。


    翌日,正午時分。


    周兮月穿著一身簡便的衣裳出了門,直往三皇子府去。


    “周小姐來了,奴才專門在這兒候著您呢。”


    雲浩天院子了一個小廝在門口同門子說話,見了周兮月便應上來,幾乎要笑得不見眼了。


    “有勞了。”周兮月微一點頭,帶著幾分客氣。


    小廝忙道“受不起”,領著周兮月往門內去,“今兒日頭大,您過來可曬著了,趕緊到院子裏涼快涼快。”


    進了院子,雲浩天在樹下坐著,見周兮月進來,起身迎了兩步。


    “兮月,你可來了,原想著你能早些來,正好一起用的午膳,這時候卻是趕不及了。”


    “我用過來了,你……”


    周兮月特意算著時辰來的,沒想到雲浩天會等自己,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說這些本不是為了讓周兮月不自在,雲浩天抬手替她斟了茶,隨意道:“那你坐著,我讓底下人去下碗麵就是了,這茶是合你心意,你試試。”


    聞言,周兮月也不好再說什麽,端了茶杯在手裏。


    待到雲浩天吃好飯,壺裏的茶也已經換了一趟,又人人搬了棋盤來,擺在院子裏。


    “昨日太後娘娘在慈寧宮設宴,我也去了。”思量著落下一子,周兮月輕描淡寫說道。


    “咱們之間可不興這些彎彎繞繞,太後設宴京城人盡皆知,況且事關於你,我自是知曉的。”


    這話一出,周兮月有些臉紅,卻還是接著說:“我在荷塘便看見了皇上,幾個宮人照看著他,他半個身子都掉出去了,卻沒一個人看一眼……”


    原隻是不好意思,說著說著,周兮月眼睛也有些紅了,察覺到雲浩天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忙按了按眼角。


    “說是皇上,可我瞧著連尋常百姓家的孩子還要不如了,實在令人唏噓。”


    雲浩天素日聽著底下人迴話,雖也覺得同情,可卻沒別的心思,如今聽周兮月這麽一說,心裏卻有些不舒坦了。


    沉吟片刻,雲浩天開口道:“不如這樣,我在宮裏也有些可用之人,調一兩個去照看皇上並不礙事,如此你也安心一些,怎麽樣?”


    周兮月有些意動,思索過後遲疑道:“你在宮中的人都有用處,還是不好耽擱了你的事,皇上那邊也不是非得想辦法,不如再等等吧。”


    “哪裏就一個閑著的都沒有了,你隻說想不想就是,耽擱不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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