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整秋安的軍備。這樣富足的大風越王朝。卻像一個脆弱的瓷器。說破就破。


    為什麽呢。


    方若嫿真的能做到嗎。在閔博延失卻人心之前。挽迴一切。


    方若嫿是自私的。方若嫿並沒有為天下人設想的念頭。方若嫿也未曾想塑造一個方若嫿心目中的風越朝曆史。方若嫿隻不過希望。將握在手中的那點幸福。握得更久些。


    七日後。方若嫿他們到達了榆林郡。


    榆林在方若嫿的印象裏。便是與胡閔樹畫等號。一想起榆林。腦中即浮現層層疊疊的金黃樹葉。不過眼下還是十三月。自不會有那般景象。胡閔葉碧青。伸展在草原晴朗的天空下。


    方若嫿抽空帶著寶寶出去遊玩了一番。剩下的時間。便都花在考慮方若嫿下一步的行動上。


    方若嫿很清楚。說服閔博延當然很重要。但必須建立方若嫿對政治的了解上。要解除曆史的魔咒。方若嫿也需要自己的力量。以前方若嫿對政治興趣缺缺。眼下卻有非了解不可的理由。何況又已經得到了閔博延的支持。而且。正應了那句俗話“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走路。”方若嫿畢竟在宮中摸爬的日子久了。裏麵的門道多少是明白的。


    奇妙的是。當方若嫿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立刻就有人迎上門來。


    這日方若嫿正在行宮裏待著。忽然宮女傳報。來了客人。


    “裴蘊夫人衛氏請見。”


    這可新鮮。


    自從方若嫿受封貴妃。起初也有不少命婦來獻殷勤。方若嫿在這上頭一向懶得多花心思。不過敷衍了事。後來出宮去住。益發免了這些往來。此番出巡。倒有人上門來了。這裴蘊。方若嫿是記得的。方若嫿曾遙遙見過他一次。他有和善的麵相。和尖刻的眼神。。那不是什麽好的印象。


    不過。反正此刻方若嫿正閑著無事。


    衛氏儀容端莊。身著著闕翟衣。十三章。十三鈿。有如朝賀。極之隆重。她是個身材嬌小的美人。雖然年紀已不輕。但精心畫過的眉目仍讓她看起來像個瓷娃娃。


    “坐。”方若嫿指著下首的客座。“請坐。”


    衛氏坐下來。


    方若嫿望著她。歎為觀止。她的坐姿幾乎像一種表演。身形衣袂無不優雅流暢。趙皇後的儀態也算上佳了。比起她來。驀地裏就退出一大截去。


    “貴妃。”她問安謝座。然後道:“聽聞貴妃長於丹青。近日得一張僧繇畫作。不敢私據。特獻於貴妃。”


    難為她。這樣明著拍馬屁的話。居然能用種天經地義的語氣說出來。以至聽來滴水不漏。


    宮女將畫卷展開來。


    一幅《侍女圖》。看豐滿豔麗的麵容。疏而不漏的點曳筆法。當是張僧繇真跡無疑。


    “果然好畫。”方若嫿說。“年前曾得一幅雲龍圖。看起來還是這一幅筆法更老道。想必乃張僧繇得意之作。”


    “說到雲龍圖。妾曾聽過一樁逸聞。。”


    “哦。說來聽聽。”


    “當年。張僧繇於金陵安樂寺繪四條白龍。見者皆道栩栩如生。唯獨留了一樣缺憾。那四條龍都不曾點上眼睛。”


    “為什麽。”


    “旁人也這樣問。張僧繇答說:‘點睛即飛去’。”


    方若嫿失笑。“哪有這樣的事。”


    “可不是。人人皆以為荒誕。一再請他點睛。張僧繇推卻不得。隻得先點了兩條龍。哪知方點完。隻見雷電破壁。兩龍乘雲而去。如今。安樂寺中隻有那兩條不曾點睛的龍了。”


    太神話的故事。反而無趣。兩旁宮女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還有個故事。潤州興國寺苦於鳥雀常在梁上築窩。鳥糞汙了fo像尊榮。張僧繇便在東壁上畫一隻鷹。西壁上畫一隻鷂。都作勢向簷外看。此後。便再無鳥雀敢來了。”


    衛氏徐徐地說著。她的話音與她的儀態一般優雅。至辭去。她絲毫未提其它。仿fo她的來意便隻是送一幅畫給方若嫿。再跟方若嫿講故事。


    但方若嫿再傻。也不會相信僅僅如此。衛氏不是等閑之輩。她的言談舉動裏都透著城府。方若嫿隻得小心一些。未明她用意之前。不便說什麽。


    她走之後。方若嫿命人調出裴蘊的履曆。


    他是江南人。他的父親裴忌曾任南方的都官尚書。被俘。在風越待了十多年。因為這層關係。在風越立國之初。裴蘊便秘密聯絡閔星淵。成為風越的內應。這件事。連當時的左仆射高熲都不知道。平方之後。閔星淵有意加封裴蘊。高熲身為仆射自然要進諫。閔星淵卻道:“可加上儀同”。高熲再次進諫。認為裴蘊無功。不該加封。閔星淵又道:“可加開府”。高熲這才明白閔星淵執意。不再多言。裴蘊即拜開府儀同三司。


    這段往事一經提起。方若嫿也想起曾經聽人說過。然而背後的議論略有不同。一種以為高熲耿介。開府儀同三司無非勳官。皇帝要給。何必一諫再諫。不過當時高熲如日中天。也不妨視作閔星淵開了他的小小玩笑;而另外的一種。後來頗有南人議論。覺得高熲一諫再諫。無非阻止一剛沒入風越的舊方官員獲此勳位。著實小氣得可以。以高熲的任人方式。後一種雖然透出酸意。倒也並非全然空穴來風。


    此後。裴蘊外放刺史。官運在十幾年裏呈一條水平線。直至去年。因為連續三年在刺史中考績最佳。而被召入。任太常少卿。


    太常。


    這兩個字觸動了方若嫿的記憶。如果方若嫿沒記錯的話。現任太常卿正是退出人們視線已久的高熲。


    “張寶鑒。”方若嫿叫過隨侍在旁的內承直。自從方若嫿打算試著介入朝政。方若嫿就將他從閔博延身邊“借”了過來。他對官麵的事極熟。而且以前就和方若嫿相處得很不錯。可以當個諮詢。


    “高熲和裴蘊關係怎麽樣。”


    也許是方若嫿問得太直接了。張寶鑒不由自主地先仔細看了一下方若嫿的臉色。


    方若嫿身邊有很多宦者。他們其實不像方若嫿出生的那個時代文學作品裏寫得那麽扭曲。。他們有扭曲的那麵。但基本上來說。仍是市井百姓。一如他們的出身。但其中也有一小部分格外精明。善於鑽營。這和宮外的世間沒什麽不同。張寶鑒就屬於後者。


    方若嫿知道他是一個很懂得看臉色的人。對他來說見風使舵是他的生存本能。對他來說沒有真話和謊話的分別。隻有合適的話和不合適的話。因此方若嫿必須得小心對待他的每句迴答。然而在目前。方若嫿又沒有更好的辦法去了解。方若嫿還不便直接召見朝政。也不能一天到晚往外躥。詢問他是方若嫿不得已的權益之計。


    “說真話。”方若嫿告訴他。用最平靜的語氣。


    “不好。”張寶鑒很果斷地迴答。


    “為什麽。”


    “當然的。。”張寶鑒解釋。“裴蘊替至尊召集樂工。竭盡所能。凡舊方、梁、周、秋安的樂戶。都搜羅來。那些都是先帝從前遣散了的。高熲打從心底裏就不讚成。”


    “哦。我知道。他向至尊進諫過。”


    “何止進諫。他背地裏還說……”


    方若嫿盯問:“說什麽。”


    “說從前周天元就是喜好這些玩意兒亡國的。如今至尊也喜歡這些個。恐怕……”


    方若嫿瞅著他微微一笑。“你哪裏聽來這些話。”


    “高熲跟何稠說的。”


    “何稠又告訴你了。”


    張寶鑒覺察方若嫿語氣不善。立刻轉了話風:“怎麽會。隻不過屋裏頭說話。指不定隔牆有耳。。我也就是這麽聽說。真的假的。誰知道呢。”


    “哦。”方若嫿點點頭。“我倒是聽說。你舅舅從前當過龔丘縣令。任上叫高熲免了職。這是真的假的。”


    張寶鑒嚇一跳。忙不迭地說:“娘娘。這事是真的。可是一碼事歸一碼事……”


    方若嫿冷笑。“我說了兩碼事歸一處了嗎。”


    張寶鑒僵在那裏。滿眼惶恐。眼見冷汗都冒了出來。忽然就跪了下去:“娘娘哎……”


    “這是幹什麽。”方若嫿抬抬手。叫他起來。他自是不肯。


    方若嫿歎口氣。道:“說實在的吧。我不是不信你說的。可是你心裏也有挑唆的意思在裏頭。你想著我在至尊麵前傳這個話。是不是。”


    “不是……是……哎喲……奴婢真是糊塗蛋啊……”


    方若嫿讓他的語無倫次給逗樂了。


    “行了行了。以後在我跟前少玩這些花樣。起來吧。”


    “是。”他畢恭畢敬地起身。這麽一來。以後他在方若嫿麵前會略為老實一點。當然。也隻是一點而已。


    “接著說吧。高熲和裴蘊又是怎麽迴事。”


    “高熲打心眼裏看不上裴蘊。裴蘊又不買高熲的帳。該做什麽做什麽。該奏什麽直接奏告至尊。索性隔過了高熲。那他們兩個人能處得好嗎。”


    張寶鑒對高熲有沒有落井下石的成見不提。至少他的話並非沒有道理。


    高熲從閔星淵那裏承襲的主張。一貫認為無論國家還是百姓。都應儉樸。但閔博延不這麽想。一來他的審美讓他喜好瑰麗的東西;二來他認為國家眼下有足夠的財富。而將財富封閉在倉庫裏也是一種浪費。而且像倡導音樂百戲這種事。也是讓百姓快樂的一方麵。而裴蘊。方若嫿想他這麽做。無非迎合閔博延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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