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芬馥一愣,轉過臉來,這才看見方若嫿,無力地點點頭,招唿了方若嫿一聲。


    方代玉跟著迴過頭,說:“若嫿,你來得正好,快勸勸阿珞吧。”


    方若嫿這才得空插問:“出了什麽事?”


    方芬馥不語,方代玉抽噎了幾下,悶著聲道:“剛才內廷有人來傳話,已將阿珞賜給了清河公閔銳達,過幾日便有旨意。”


    “我不嫁,”方芬馥淡淡地說,柔弱的語氣卻含著不容置疑的問道,“他若想要方若嫿的人,便抬方若嫿的屍首過去。”


    方代玉已止住了哭泣,急切道:“所以我說,我去!”


    方若嫿驚異地望了方代玉一眼,深知她的性情剛烈,想不到為了姐姐竟能如此委曲求全。


    方芬馥望了她一眼,說:“代玉,你的意思我還能不明白?你不忍心看方若嫿死,難道方若嫿就忍心看你死?”


    方若嫿心頭一震,是了,方若嫿怎麽就沒想明白方代玉的意思?她以身相代,不是代方芬馥嫁,是代她去死。


    方代玉咬咬牙,“但我是孤獨之身,不像你。”


    方芬馥很是感動,拉起她的手,淒然而笑。


    “你們別說了。”方若嫿歎口氣,望定方芬馥,“你如果一心如此,破鏡就永無重圓之日了,難道你不明白嗎?”


    方芬馥神情黯然,默然片刻,方道:“我怎麽會不明白呢?可是,我如果從了閔銳達,非但破鏡不能重圓,連名節也……”


    “你隻要活著,破鏡便有重圓的希望!”方若嫿真恨自己不能說出真相,隻能盡力說服她,急切道:“難道你忘了你與步文濱的約定?隻要你對他的心意不改,便是成了耄耋之人,也定要等到重逢的那一日。難道你這麽快就要違背諾言,不再等下去了嗎?”


    她似乎被方若嫿的偷換邏輯給唬住了,愣了會才想起重點:“就算如你所說,但我一個再嫁之婦,哪裏還有臉麵與他重見?”


    “為什麽沒有?隻要你心意不改,步文濱他自該體諒你。”


    “步郎……”方芬馥遲遲疑疑地,“他會嗎?”


    “他若不能,他就不配為人!”方若嫿一陣衝動,脫口而出,“他身為你的‘夫君’,曾經天地為證,與你不離不棄。如今情勢如此,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可曾給你一絲一毫的幫助?他根本沒有資格指責你分毫。


    是,他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那你更是身不由己,情有可原。你求生自保是為了恪守諾言,日後能與他重逢,你的心可有絲毫背棄他之意?隻要沒有,你就應該理直氣壯,他也應該更加憐惜你所受的委屈,否則……”方若嫿遲疑了片刻,還是說出了最後的一句話:“否則這樣的男人,棄了也罷!”


    她們兩個怔怔地看著方若嫿,許久不得一語。半晌,方代玉才笑道:“若嫿說話總是這般……這般與眾不同。”


    方芬馥卻依舊不作聲,隻眼神已不似方才決絕,便如被石塊打碎的湖麵,波瀾層層。


    方若嫿暗歎,自己骨子裏的二十一世紀烙印是怎麽也去不掉的,她們倆會將貞節看得比生命更重要,方若嫿卻絕對不會。就算方若嫿能接受她們將男人視為天吧,可那也得天護方若嫿愛方若嫿,賦予方若嫿陽光雨露,方若嫿才敬他愛他呢,天若棄方若嫿如敝,方若嫿也視他為無物。


    方若嫿慢慢地走到窗邊,廊下綠樹成蔭,正是春意濃到極處,“老天給我們生命,不是叫我們輕言一死的,活著雖難,焉知不會柳暗花明?”


    方若嫿喃喃地說著,像對她們,也像對自己,“譬如說你吧,十四姑姑,你此刻一死又能對誰有好處呢?對你自己?人死萬事皆空。對步文濱?你一死卻叫他失去一個至親的人。你活著再難,終歸替你自己保得希望,也替步文濱保得希望,你說是不是?”


    方芬馥似是不由自主地脫口道了個“是”字,方代玉和方若嫿都不禁喜出望外。她的眉宇間仍然帶著抹不去的悲傷,畢竟這是萬不得已的選擇,但方若嫿知道她一定會有苦盡甘來的一日,真心地為她高興。


    心中又想,方若嫿也一定要搏一搏,若閔成弘也幫不了方若嫿,方若嫿便請見佟佳皇後,無論結果怎樣,都要試試。


    翌日早起,遇見趙婆婆,因為有旁人在場,她隻向方若嫿使了個眼色,又笑著一點頭,方若嫿便知事情已經辦妥了,忙也頷首致意。


    依舊是高爽的晴天,方若嫿在園中散了會步,終歸心裏忐忑不安,天馬遭的景色都視若無物,便找了塊石頭側身坐了。


    一雙叫不出名來的翠色小鳥落在前方丁香枝頭,一高一低隨著枝條上下震顫,相視啼鳴,叫聲婉轉,瞧著好生喜人。方若嫿用手支著下巴,看了許久,心中悵然,轉來轉去轉不出帝王家,還不如這小鳥自在。


    正出神,忽然後腦勺“咚”地一下被什麽東西彈著了,緊跟著響起孩子的大笑聲:“打中了!打中了!”


    這下雖不很疼,可著實嚇了方若嫿一跳,心中暗惱,掖庭裏哪來這麽放肆的小孩?迴頭就見兩個人影從花叢那麵跑過來,大的一個十四五歲,小的一個八九歲,手裏拿著個彈弓。


    隻見小的那個徑直朝方若嫿跑來,方若嫿下意識地低頭一看,見一顆軟木彈子落在方若嫿腳邊,便搶在他前麵順手抄了起來。


    小男孩朝方若嫿攤開手:“還我!”


    他長得眉清目秀,十分可愛,可惜卻這樣頑皮。方若嫿故意握緊了彈子,道:“為什麽要還你?”


    小男孩理所當然地迴答:“這是我的。”


    方若嫿將手掌攤開,在他眼前一晃,他剛想伸手,方若嫿又收了迴來,笑道:“你的?你有什麽證據?”


    小男孩眉毛一挑,清清脆脆地說:“我說是我的,就是我的。”


    方若嫿斜過眼睛瞅著他,這麽蠻橫的語氣,明顯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


    小男孩見方若嫿沒反應,提高了聲音道:“我跟你說話你怎麽不理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方若嫿心中忽然一動,細細分辨他的眉眼,果然與閔博延閔成弘都有幾分相似,頓時醒悟原來他是閔星淵的幼子漢王閔諒,難怪這樣驕橫。又看後麵那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想必就是蜀王閔秀了。正想著也不必跟個孩子較勁,把彈子還他算了,那少年走上來,皺眉道:“阿傑,不過一顆彈子,算了吧!”


    閔諒聽了,迴頭扮個鬼臉,嘻嘻笑著道:“四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閔秀瞪著他,有些惱怒:“你就會胡說!”


    閔諒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插著腰笑道:“漏了不是?我還沒說呢,你怎麽就知道我胡說?”


    閔秀個子很高,已有幾分大人氣派,垂著眼皮看看他,哼了聲:“懶得跟你一個小不點瞎纏。”


    閔諒不服氣道:“叫我說中了,你才不敢再說了呢。”


    兩位皇子看來早把方若嫿給晾在了一邊,瞧著他們倆吵嘴,倒也和尋常孩子一樣,爭起來便東拉西扯,果然又說了幾句,已是離題萬裏。方若嫿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與左鄰右舍的孩子玩在一處,免不得磕磕碰碰,也是這樣吵鬧,不禁露出了笑意。


    此時,跟隨他們兩人的宦官宮女已聽見動靜,趕了過來勸架,兄弟倆卻也有趣,一見人多了,便一起笑道:“我們哪裏吵架了?”


    宦官宮女們自是隻求無事,搓弄著他們走了,方走到花叢邊,閔諒忽然迴頭衝方若嫿道:“喂!你叫什麽?”


    方若嫿還未答,閔秀粗聲粗氣地說:“你幹什麽?”


    閔諒斜睨他,“奇了,你想問又不問,我替你問還不好?”


    閔秀頓時大窘,聳起眉毛來正要發作,忽然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你們倆又在鬧什麽?”


    一聽這聲音,方若嫿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閔成弘這麽快就來了!他是特意為方若嫿而來,還是隻不過巧合而已?心裏頓時亂作一團,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閔秀和閔諒都不言語了,閔成弘又道:“你們磨著我帶你們來玩,出來了又要惹事。阿傑,你是不是又欺負宮女?人家也是父母生養的。佛經有雲‘於諸眾生生大悲心,平等無二如視一子’……”


    “罷罷罷!”兄弟倆一起捂住耳朵告饒,“三哥你要說什麽我們都知道,若沒事容方若嫿他們先告退。”片刻,便走得沒影了。


    花叢那麵卻不見動靜,方若嫿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走過去,正猶豫著,閔成弘終於走了過來。


    方若嫿雖然已經盤算了一夜,可還是拿不準該以什麽神情麵對他,方若嫿是應該殷勤以待,還是稍作矜持,或是……心緒紛亂中,竟是一臉茫然地望著他走近。


    閔成弘依舊笑容和煦,他朝花叢那麵看了一眼,方又迴頭問方若嫿:“他們倆沒有對你怎麽樣吧?”


    方若嫿搖搖頭,想著該說些什麽,卻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花來。


    閔成弘搖著頭笑歎:“他一向頑皮,他也是,自己都快做父親的人了,還是像個孩子似的整日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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