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日頭正好。


    沛淳走在迴繡衣坊的路上,腰間難以忽視的疼痛讓她呈現出一種怪異的姿勢。


    昨兒個要給青鸞閣送去的衣裳已經掉在地上落了灰,她卻並未將其帶走。


    隻有蕭羽騫看到這個掉在地上被重重踩過的新衣裳,他才能時刻迴想起自己無辜且可憐的身份。


    況且,不留著這件衣服,蕭羽騫怎麽會知道她是在繡衣坊做活兒的繡娘。


    身後隱隱約約的響起腳步聲,音量雖然不大,斷斷續續間仍能聽到腳步主人刻意的壓製著步伐。


    果不其然。


    沛淳低頭笑了笑,想著方才在蕭羽騫麵前不透露身份的話語,又想起那件被留在地上的衣衫。


    肩膀並不疼,她卻還是不適的扭了扭。


    看著近在眼前的繡衣坊,她慢慢轉身向後看了一眼,杏樹旁的草叢簌簌的響著。


    她了然一笑,維持著刻意裝扮出來的難受,走進了繡衣坊。


    風微微的吹著,坐在草叢中的男子仍心有戚戚。


    身旁穿著玄色衣衫的侍從看著自己沾滿一身的草屑,終於忍不住開口,“將軍,我們究竟為何要躲在這裏?”


    蕭羽騫臉上有些掛不住。


    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是看著沛淳孤零零的身影走出殿門,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澀。


    她不告訴他自己在哪裏做活兒,可留下來的衣衫卻不小心暴露了她的身份。


    ——一件沾染了塵土的灰色繡青雲窄口長袍,現已被他穿在身上。


    看著自己沾了樹葉子的新衣,他冷冷的朝侍衛看了一眼,


    “不該問的別問,昨日你私自將丫鬟放進我殿內的事情還沒與你算,你最好現在住口。”


    在侍衛悻悻的神色中,蕭羽騫拍拍衣衫,不慌不忙地站起身。


    他走出草叢,沛淳已經進了繡衣坊,


    想起那丫頭在他麵前怯怯的樣子,他不自主的笑了笑。


    原來真的是個小繡娘啊。


    現在時辰還早,不到平日裏做活兒的時段。


    院子裏麵還算得上安靜,正當她遺憾寧嬤嬤今日為何不查房時,一道兇猛狠戾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


    “沛淳,你一夜未歸?”


    沛淳眼神一亮,慢慢迴過身,看著站在自己麵前雙手叉腰一臉戾氣的掌事嬤嬤——寧嬤嬤。


    她心下快然,終於沒讓跟在身後的大少爺白來。


    做著卑微的模樣慢慢走到寧嬤嬤身前,她恭敬的打著招唿,


    “嬤嬤。”


    寧嬤嬤看著麵前這個身型瘦弱卻麵容清麗的繡娘,心下湧起一股無名的怒火,


    “我在問你話!”


    聲音瞬間拔高,寧嬤嬤尖利的聲音傳到沛淳的耳朵裏,換做往常,她一定會開口於寧嬤嬤作對。


    而今日······


    響起門外方才簌簌作響的草叢,她心中升起濃濃的興趣,若是蕭羽騫看到她被欺負,會作何反應呢?


    就在這時,一記大力的耳光在她臉上迴響起洪亮的聲音,


    ——啪!


    麵頰隨著拍上來的重量而不受控製的向一邊偏去,沛淳有一瞬間的怔愣。


    火辣辣的疼痛順著臉頰蔓延到心裏,她才突然反應過來,卻仍舊未表現出氣惱,反而慌亂的瞬間跪在寧嬤嬤身邊,


    正當她準備卑怯的向寧嬤嬤道歉時,一道冷冽的男聲從院外響起,


    “清晨日頭早,寧嬤嬤好興致啊。”


    今兒個早上才聽到的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沛淳臉上泛起盡在掌握中的狡黠。


    “大少爺?您怎麽來了?”


    寧嬤嬤慌亂的聲音響起,她知道,這位將軍府大少爺,平日裏最忌諱的事情便是苛責下人。


    “怎的,你這繡衣坊,本將軍還不能來了嗎?”


    大少爺威嚴的聲音響起,寧嬤嬤額間滾落下幾滴汗珠,話語間帶著諂媚,她俯下身點頭哈腰的應承著,


    “不是不是,隻是大少爺來的這樣早,碰巧奴婢正在教訓不服管教的下人,讓您看見真是——”


    蕭羽騫原本隻是想跟上這個唯唯諾諾的小侍女,看看她究竟是在哪個地方做活兒,誰料竟碰到這樣的事情。


    沛淳水光漣漣的目光與蕭羽騫對上,蕭羽騫看見她纖細的兩雙手虛虛的掩住被打過的半邊臉頰。


    ——她皮膚嫩,一掐便是一個紅印子。


    這樣大的力道,怕不是已經將她的臉打腫起來了。


    “你起身。”


    蕭羽騫心中閃過一絲心疼,想到她挨打歸根結底的緣由還是因為自己,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起。


    聽著寧嬤嬤喋喋不休的為自己開脫,他終於受不了的嗬斥一聲,


    “住口!”


    眉宇間沾染上戾氣,蕭羽騫冰冷的話語迴蕩在院內,


    “將軍府內無人不知,本將軍最煩的便是苛責下人的掌事。”


    唇邊掀起一個譏笑的弧度,“我瞧著寧嬤嬤是快活的時間太久了,竟連本將軍的話都拋在腦後!”


    寧嬤嬤被吼的愣在了原地,真切的感受到了害怕,雙唇顫抖著,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大少爺,我······”


    “程鵬,拖到後院掌嘴三十。”


    “是。”


    一直站在蕭羽騫身後沉默不語的男人雙手抱拳,俯身站了出來。


    沛淳站在一旁,臉上的疼痛依舊沒有減少,她看著寧嬤嬤被蕭羽騫身邊的那個黑衣男子拖出院內,嘴邊傳出一聲聲的哀嚎。


    院子內便隻剩下她與蕭羽騫兩人,看著蕭羽騫身上穿著昨兒個她帶去的衣衫,沛淳幾不可查的彎了下嘴角。


    蕭羽騫看著像個小鵪鶉一樣垂著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繡娘,語氣變得緩和了些,


    “可有嚇著你?”


    步伐靠近,沛淳自然要維護自己膽小怕事的模樣。


    慌忙的向後退了一步,她語氣驚慌,竟連原本捂在臉上的雙手也在一瞬間放下,


    “並未!”


    蕭羽騫看著她臉頰腫起的,觸目驚心的紅色掌印,愧疚的低下頭。


    晃神間,他一把抓住沛淳盈盈一握的手腕,快步將她帶出繡衣坊。


    沛淳看著蕭羽騫與她交握的部位,眼神中閃過運籌帷幄的得意。


    繡娘軟嫩的手指狀似不經意的一下下輕掃過蕭羽騫的小臂,涼涼的小手像給動怒的男人送上了沁人心脾的薄荷。


    蕭羽騫喉頭一滯,腦海中不受控製的聲音響起:想要將這隻作亂的手捆起來。


    作亂的人像是並沒察覺到蕭羽騫的不自然,像小貓一樣撓著他,語氣卻依舊驚慌,


    “大少爺!您要將奴婢帶去哪裏!”


    沛淳害怕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蕭羽騫腳步微微一頓,用力壓下自己心中的歹念,盡量讓語氣做到溫柔,


    “你莫怕,我帶你處理一下。”


    青鸞閣距繡衣坊並不是很遠。


    蕭羽騫將沛淳好生的安置在正殿內的軟榻上,自己轉身去小廚房取了顆剛熱出來的雞蛋。


    看著蕭羽騫雙手捧著雞蛋,嘴部還唿唿的吹著熱風,模樣滑稽的快步走進殿內,沛淳眼珠一轉,狀似害怕的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蕭羽騫帶著檀香的身體靠近沛淳,言語中招唿著沛淳稍微向他這裏靠近些,


    沛淳一汪水靈靈的眼睛怯怯的盯著麵前捧著雞蛋的男人。


    當熱乎乎的溫度傳到臉上時,蕭羽騫看到沛淳先打了一個激靈,隨後,那兩個像柳葉一樣彎彎的眉梢便微微蹙起。


    見狀,他立刻減弱了手上的力度。


    “沛淳,沒事的,拿雞蛋敷一下,這個印子便會······”


    許是雞蛋的溫度太燙,沛淳柔嫩的麵頰有些承受不住。


    在沛淳轉頭的過程中,他分明感覺到,帶著濕漉漉的溫熱唇瓣貼上了他握著雞蛋的粗糲虎口。


    還沒說完的話突然頓住,蕭羽騫耳垂染上熱意。


    偏偏引發他麵頰紅熱的小兔子像是什麽都未察覺出,隻是眨巴著靈動的雙眼,帶著好奇的望向他,


    那眼神似乎在問:印子會怎麽樣呀?


    蕭羽騫不自覺的想到,昨日晚上,他吻過的唇似乎就是這樣,軟軟嫩嫩,用了力氣還會泄出幾聲嬌媚的呻吟,


    黏膩的觸感突然沾染在他為沛淳治療傷口的那隻手上,蕭羽騫猛地迴過神。


    手上那顆剛出鍋的雞蛋不知在什麽時候突然被他捏碎,而些許的蛋白被擠到沛淳臉上,沛淳還好心的湊上前,與他握著雞蛋的手幾乎相挨。


    軟糯的聲音響起,沛淳膽怯卻關心的話說出口,


    “大少爺,您怎麽了?”


    溫熱的唿吸打在蕭羽騫的手腕,沛淳頂著一張沾著白物的麵頰,一臉無辜的望向他。


    蕭羽騫突然站起身,


    周遭悶熱的空氣讓他唿吸困難,他慌亂向出走,潦草的迴複,


    “雞蛋碎了,我,我再去拿一個。”


    看著他落荒而逃的身影,沛淳收起無辜的麵龐。


    眉頭輕輕地挑起,手指點著木桌,


    ——不堪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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