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橙……或者說蘇沐秋,他的表情在聽到薑黎的稱唿後略有波動,屏幕裏的青年收起了平日過於開朗的笑容,沒有再裝傻充愣:


    “你都查到了?”


    “也不算吧,我稍微搜了一下蘇沐橙過去的經曆。”薑黎說,“柳…你的檔案在學院裏要s級權限才能查看,我的級別不夠。”


    “路明非不是有權限嗎?”他問。


    “我又不是什麽都會跟他講,既然這麽多年你都在用柳橙的名義活動,那我猜你不打算把自己的真名昭告天下?”


    聽到她的說辭,蘇沐秋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以你都知道了什麽,薑薑?”


    “我知道……蘇沐橙有一個八年前因車禍去世的哥哥,而在同一年的卡塞爾入學季,新生裏多了一個自稱柳橙汁的人。”


    “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年齡也相差無幾……”


    薑黎猶豫著開口,她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一絲陰鬱。


    “那你還想知道些什麽呢?”他這麽問她。


    薑黎輕輕搖了搖頭:


    “我隻是來告訴你我猜到了這件事,畢竟你表現得有些明顯,但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麽問的話……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妹妹自己還活著?”


    蘇沐秋沉默,過了半晌終於苦笑一聲,他看著鏡頭裏的薑黎,淺栗色的眼睛裏滿是惆悵,他問:


    “你要聽故事嗎?”


    但薑黎隻是迴答:“如果你不想告訴我,我是不會多問的。”


    “我說薑黎,你就不能對我多點好奇嗎?”


    蘇沐秋簡直要歎氣了,怎麽現在好像成了他湊上去求她來探究自己以前的事一樣?


    他忽然發現,薑黎在和人交往的時候多少有些小問題,平時倒是不明顯,但一到交心的場合就能察覺到不對勁,她太看重分寸和彼此之間的距離了,以至於很多時候讓人有種力氣花不出去的挫敗。


    有分寸感當然不能說是什麽缺點,隻是他這邊都醞釀好情緒,打算跟她推心置腹暢談人生了,隻差一個對麵主動詢問的契機……結果她一個猛刹車說這個心靈導師我不當了你不想說就算了吧哈哈哈……


    這不是耍人玩呢嗎!


    蘇沐秋一下子也沒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傷感,隻覺得鬱悶得要死,薑黎看到他的臉色試探性地說:


    “嗯……那,我想聽?”


    “你不想聽也得給我聽!”


    他抱臂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神情裏帶著些煩躁,


    “再不和人聊聊這件事我就要憋瘋了。”


    “你說吧,我聽著呢。”薑黎說。


    “要從哪裏開始講起呢……”蘇沐秋長歎一口氣,


    “你查到的蘇沐橙有一個車禍去世的哥哥……這件事確實發生過。”


    八月的h市天氣很好,烈陽高照,幾乎晃花了他的眼睛。


    隻是過馬路時的一次走神,一次急促的吸氣,緊隨而來的是無邊黑暗,以及幾乎要把他撕碎成兩半的疼痛。


    蘇沐秋暫時失去了視覺,他知道自己出車禍了,他想向旁邊的人求救讓他打個120,但劇痛讓他根本無法動彈,什麽都做不了。


    溫熱的血液從他體內汩汩流出,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從一種血管深處蔓延開的燥熱,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腦內低語,金色的豎瞳死死鎖定了他的識海。


    它們似乎在說:活下去。


    昂熱隻是來中國處理一些事情的,他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意料之外的突發狀況,一個少年人出了車禍,他看起來快要死了……隻是體內的龍血還在試圖挽救他。


    “龍族血統可能在基因遺傳上表現為隱形。”薑黎迴憶著課本裏的內容,“你過去並不知道自己是混血種?”


    “沒錯。”蘇沐秋說,“發生意外前,我的血統完全可以說是稀薄,甚至都不會被發現或者接到卡塞爾入學通知書的那種,而沐橙更是沒有絲毫混血種的顯性特征。”


    在薑黎看不到的鏡頭之外,蘇沐秋捏緊了自己的拳頭,他接著說起以前發生的事。


    昂熱低頭注視著血泊中的少年,他的生命力正在流逝,但在他脖頸與四肢的皮膚上,隱約可見有鐵青色的龍鱗正在生長出來,這樣的異變已經足以衝擊到普通人的世界觀,根據亞伯拉罕血契的約束,他現在必須出手幹涉。


    當然,哪怕沒有這道契約,希爾伯特·讓·昂熱也不會就這麽看著一個混血種的年輕人躺在他麵前的水泥地上,如此狼狽不堪地死去。


    在時零和當時還叫諾瑪的卡塞爾學院秘書的掩護下,昂熱帶走了唿吸微弱的蘇沐秋,但h市畢竟不是卡塞爾的大本營芝加哥,這個受了致命傷的少年依然無法得到及時的救治。


    “那你是怎麽……”薑黎皺眉。


    “我是怎麽活下來的?”


    蘇沐秋先她一步說出了這個問題,他嘲諷地冷笑一聲,


    “龍血……當然是龍血。”


    在生死關頭,本該在他年歲增長中緩緩顯現的龍族基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它們狂暴地攫取著能量修複他破損的身體,不惜一切代價,隻要能存活下去,任何東西都是可以提供養分的燃料……哪怕是他屬於人類的基因也一樣。


    所謂混血種,人類血統的比例必須高於龍類血統的比例,但昂熱那時震驚地發現,這個瀕死的少年正在無意識地把自己改造成接近龍類的存在,甚至很快要突破那個極限的“臨界血限”了。


    龍血在救他,但同時也在以另一種方式殺死他——以剝奪他人類身份的方式。


    “……”


    薑黎沉默,蘇沐秋的話著實令她也感到驚詫,他所說的變化,聽起來和獅心會的秘技“暴血”太過相像,但暴血是由多少前任秘黨的精英們共同努力才重現的技術,蘇沐秋居然僅憑潛意識的求生本能就做到了嗎……這家夥是什麽天才啊?


    見到她的神色,蘇沐秋笑了:


    “你是不是覺得這和暴血很像?”


    “你知道?”


    薑黎感到疑惑,暴血的技巧,甚至這個概念本身都是獅心會的秘密,而蘇沐秋據她所知,是沒有加入獅心會或者學生會中的任意一個組織的。


    “我當然知道。”蘇沐秋低聲說,“是昂熱校長告訴我的,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遠比暴血危險得多。”


    當時的昂熱帶走蘇沐秋後,也無法再過多幹預什麽,他為數不多能給這個少年人提供的幫助,就是粗糙的止血,一張柔軟的床,和在蘇沐秋徹底喪失人類的理智前,讓他迎來一場或許較為體麵的死亡。


    昂熱坐在蘇沐秋的身側,冷靜地望著少年一步步滑向無可挽迴的深淵,他早已見過太多的悲劇了,這樣的事情無法勾起他的憐憫,隻是在蘇沐秋難得恢複自己意識,不具備攻擊性的幾個時刻,昂熱還是簡短地解釋了他身上正在發生的變化,好讓他死得明白些。


    “你還有什麽遺願嗎?”


    似乎已經是最後了,昂熱這麽問他,那是來自一個送葬人少得可憐的同情。


    說到這裏,鏡頭內的蘇沐秋無奈地笑了:


    “別哭啊薑薑,我又不是來惹哭你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薑黎嘴很硬地沒有承認,隻是別過了臉。


    蘇沐秋歎息一聲接著說道:


    “他問我還有什麽遺願,我心想那可太多了啊,我才十八歲還沒活夠呢,我還沒去打比賽,還沒拿冠軍,還沒賺到大錢……該死的我甚至還沒來得及談一場戀愛或者牽牽女孩子的手。”


    他說著慢慢低下了聲音:


    “但到最後,我腦子裏想著的就隻剩一件事了,我想,不行啊,下個月就是沐橙的中秋文藝匯演了,她肯定是台上最出色最漂亮的那個小女孩,絕對有一堆臭小子想趁這個機會給她送花,我才不會允許他們得逞,我已經給她定了花店裏最大束的捧花,提前一個月就看好了,用接代練攢下來的錢……我怎麽能就這麽輸給這群見鬼的爬行類的血啊……”


    蘇沐秋的意識早已陷入了暴戾與殺戮的漩渦,他正介於人與龍,生與死之間,溫暖的黑暗張開雙臂歡迎擁抱他,他在那條河流上迷茫地走著,前方是血統不斷純化帶來的無上歡愉,身後則是現實給予他的無盡痛苦。


    沒有任何外界的力量能阻止他走向那個結局,可蘇沐秋不知為什麽迴了頭,然後……


    他看到一朵橙色的小花。


    那一天,昂熱彎下腰,把耳朵湊到一個將死之人的嘴邊,去聆聽他最後的低語。


    “我要……給我的…妹妹送花……”


    這個清雋的少年已經快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他的皮膚被生長出的龍族鱗片覆蓋,細細密密的鐵青色堅甲從背部一直蔓延到臉上,曾經修長幹淨,能打出無數精妙操作的勻稱雙手,也被龍血扭曲成了怪物利爪的模樣,他無法再捧起柔軟的花瓣,而不讓爪尖的毒素傷害它們。


    可他還記得,自己要給妹妹送花。


    這半句支離破碎的話,讓昂熱沉默著收起了自己袖中已經出刃的折刀,他甚至忽然產生了一股想要大笑的衝動。


    昂熱迴憶起了自己還在劍橋讀書的年月,如果那時春日正好,女生們會穿起漂亮的白綢長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她們輕盈地從草坪上經過,帶起陣陣溫柔又和煦的風,而他和梅涅克·卡塞爾就在歎息橋邊曬太陽,假裝捧著本書看詩集,實際上卻偷偷欣賞她們美好的身姿,商量著要不要給哪位女生送一束他們剛向春天討的野花。


    於是昂熱想,一位會在這種時候想到妹妹和花的年輕人,當然不應該死在一個無人問津的陰暗房間裏,身邊還隻有個臭男人能陪他說說話,那太可惜了。


    他取下自己胸袋裏裝飾用的紅玫瑰,放在蘇沐秋的心口,替換下那柄刀刃泛著血紅色的折刀。


    昂熱本來可以斷言這個人已經必死無疑,這一刻卻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說暴血是用精神手段強行提升血統純度的技術……那麽反向的暴血是可行的嗎?


    這個想要給妹妹送花的少年,他可以依靠自己的意誌壓製住死侍化的血統嗎?


    “這種事情……”薑黎忍不住感歎,“簡直前所未聞。”


    “我已經做過太多前人沒做過的事了,畢竟我可是天才啊。”


    蘇沐秋因為她的稱讚彎了彎眼睛


    “昂熱校長幫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盡管那段日子裏我的常態是渾渾噩噩,不過在小部分清醒的時候,校長會悉心教導我嚐試用人類的意誌抵抗不穩定龍血帶來的影響……”


    “然而……就算是這樣,也是不夠的。”


    “薑黎,你對柳橙這個身份很熟悉,關於他的許多傳言甚至都還掛在守夜人討論區的帖子裏,柳橙擅長設計製造,柳橙一入學就被裝備部要走了,柳橙是他們預定的天才新生……”


    薑黎可以從蘇沐秋的臉上讀出他未說出口,於是從眼睛裏盈滿溢出的悲傷。


    “但那些都隻是旁人‘聽說’的,如果你真的去詢問與我同屆的那些畢業生,就會發現……其實根本沒有誰認識柳橙這個人,他像是一個幽靈學生,隻存在於係統名單裏,卻沒有和別人一起上過哪怕一節課。”


    在她恍然卻流露出不忍的神色中,他說……


    “八年前的九月,我不是以一個新生的身份入學卡塞爾的,我是一個怪物……一個被關押在裝備部旁冰窖裏的怪物。


    “薑黎,我差一點就變成死侍了。”


    薑黎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迴應蘇沐秋,他隻是這麽輕描淡寫地敘述著自己身上發生的苦難,就好像一切都不重要。


    “那畢竟是從地獄把我拽迴來的龍血,光憑我自己,怎麽可能真的消解掉血統猛然超過極限的後遺症。”


    蘇沐秋的神色寬和而平靜,好像在對薑黎說著讓她安心,


    “你還記得之前日本分部的那次任務裏,你們得知的「鬼」的概念嗎?”


    薑黎輕輕點頭,日本分部那邊會把血統不穩定的混血種稱為「鬼」,一旦被檢測出這樣的基因,「鬼」就不再被認為是他們的同胞,而是會被送去監視起來,因為他們隨時可能會暴走,敵我不分地攻擊一切事物。


    無需蘇沐秋多言,她已經知道了為什麽他會說自己被關押在冰窖了。


    他成為了「鬼」。


    蘇沐秋低下頭,他用手掌捂著自己的眉心好掩飾失態:


    “盡管活了下來,但我還是錯過了沐橙的文藝匯演……校長之後給我送來了錄像,我隻能在屏幕裏看著她表演結束後接過那捧有我署名的花,一張化了妝的漂亮臉蛋哭得稀裏嘩啦的醜死了……我那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選錯了花束的造型,我應該選小一些的,沐橙是那麽小小的一個,蹲下來還沒椅子高,但是花多沉啊,她這麽溫柔的女孩子,要怎麽才能拿得起它……”


    “可我挑花的時候也沒有想到啊,有我在呢,我怎麽會讓她自己一個人把花帶迴去?”


    “我的妹妹在哭,我卻根本無法替她拭去那些臉上的淚水,我這個沒用的哥哥隻能在半個地球之外陪她一起掉眼淚。”


    薑黎稍微移開了屏幕對著自己的位置,她在鏡頭外也捂上了眼睛,通過深唿吸來調整自己的情緒,她從蘇沐秋的敘述裏體會到了感同身受的悲傷。


    “我被帶迴了卡塞爾,學院校董那邊因為我的事和校長起了非常大的分歧,他們認為我不該被允許活著,但你也懂校長的鐵腕……”


    蘇沐秋抬了抬嘴角,好讓他和薑黎間的氣氛不要那麽沉重,


    “最後他們隻能妥協說把我看管起來,不允許我自由出入地下,卻算是默認了我留在這裏。”


    “到了卡塞爾之後,因為定期全身換血的治療,我清醒的時間慢慢變多了,而且冰窖和裝備部離得夠近,我學了很多他們的技術和知識,體現出了自己的價值,再後來在校長的擔保下,學院才稍微放鬆了對我的管製,讓我去參與了一些沒什麽危險的課程。”


    “你以前問過我,我的射擊課成績很好,為什麽不跟你去出外勤……現在你知道了,我不是選擇不去當一個執行部專員,薑薑,我沒有選擇。”


    “對不起……”薑黎低聲說著抱歉的話。


    “這根本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啊,就連出車禍也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在對不起什麽。”


    蘇沐秋覺得有些好笑,


    “嗨,嗨,別傷心啦,看著我薑薑,你知道嗎,其實我該謝謝你才對。”


    薑黎茫然地抬眼看向他。


    “你們那年從日本分部帶迴來的血清提取技術,還記得嗎?”


    原來如此,薑黎很快明白了,在東京事件之後,卡塞爾本校與分部間的眾多信息再度開始流通,在兩方的協作下,那種原先從死侍胚胎中提取血清,用以穩定混血種血統的手段也得到了改進,繪梨衣現在不必依靠定期換血也能自由出行同樣要歸功於此。


    “我現在已經不具備威脅性,算是被治好了。”


    蘇沐秋溫和地笑笑,


    “隻是校董方還不願意就這麽放過我……或者說,他們在借著我的事情挑釁校長,我想出學院依然需要經過重重審核和匯報。”


    “所以你問我打算什麽時候告訴沐橙自己還活著……”


    他閉上眼睛歎息,


    “這件事,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啊,以前是完全不能,但哪怕是現在,學院對我的態度也非常曖昧,我很難走出卡塞爾的大門。”


    “而且……沐橙看到我又會怎麽想呢?她還願意認我這個哥哥嗎?我從她生命裏消失了八年,我錯過了她成長最大,最需要我的那些日子,她在晚上會不會躲到被子裏哭?她在學校有沒有被人欺負?她是不是會恨我丟下她?薑薑,我不是沒有感情的木石,我也是會怕的。”


    “你……”


    薑黎抿著下唇,她說,“我隻問一件事。”


    “什麽?”


    “……你想見她嗎?”


    “想。”


    蘇沐秋的聲音很輕,但他幾乎沒有猶豫。


    “好,我來幫你想想辦法。”薑黎這麽說。


    他微微怔住:“你能有什麽辦法?”


    她已經是自顧不暇了,蘇沐秋哪怕一直在學院裏,也聽說過她和楚子航那邊都遇到了什麽麻煩的情況,她不是愷撒,背後沒有家族撐腰。


    “我還不清楚,但辦法總會有的。”薑黎隻是這麽向他做出了承諾,“你知道,我會幫你的。”


    “薑薑,你一邊哭一邊說這麽帥的話,真的很沒有說服力啊……”


    蘇沐秋無奈地抬手,他輕輕碰著屏幕裏薑黎的臉頰,


    “別哭啦,我現在可沒辦法幫你擦眼淚,別總讓我幹這種惹哭女孩子卻不能負責的混賬事情啊。”


    但這世界就是這麽操蛋,不是嗎,就像蘇沐橙本該有一個疼愛她的哥哥陪她一起長大,而不是在每年的清明節夜晚躲在被子裏偷偷哭泣。


    “柳橙,你已經缺席了妹妹八年的生日,就別再錯過明年的了。”


    盡管蘇沐秋在試圖安慰她,可薑黎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是有大顆的淚水從她眼眶滾落。


    你又喊錯名字啦,蘇沐秋很想這麽提醒薑黎,可最終也隻是歎著氣繼續哄她。


    他還能怎麽辦呢?


    這是一個會為了他的苦難而流淚的女孩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全職+龍族]分手後前女友去屠龍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花滿樓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花滿樓閣並收藏[全職+龍族]分手後前女友去屠龍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