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這味道……有趣得緊。”他找不出很恰當的形象詞來描述。這東西確實好味,難怪有些凡人寧死也要吃它。


    她是沒這口福了。寧小閑搖了搖頭,專心對付自己手上的魚。


    她吃東西時也是聚精會神。她經曆過的兩個世界,也許隻有美食是共同的特點了。在這段危險殘酷、前途未卜的旅程當中,隻有在好好吃飯的時候,她才能暫時忘掉所有的迷惘和鬱憤,全身心投入美味之中。


    將最後一絲魚肉都仔細吃幹淨後,她才到河水中去洗了洗手。魚腥味兒洗不掉,她取鹽在手心手背都搓了搓,這才衝得幹淨。


    轉過頭來,發現汨羅已經將河豚吃完了,手裏還拽著串子,卻是無力地垂到了身側。


    他的狀態看起來好奇怪,似乎將全身重量都靠到了樹上。眼睛明明是瞪著前方的,瞳孔卻擴大了,眼神渙散。薄薄的紅唇緊緊抿著,似乎進入了沉沉的癔症而不可自拔。


    “汨羅大人?汨羅大人?”她輕輕喚了兩聲,又抬手在對方眼前晃了幾晃,發現他連眼睛也不眨。


    莫非?


    她試探著伸出手去,將他攥在手裏的串子抽出來,扔遠了。結果汨羅依著她,沒有任何迴應。


    她果然沒能將河豚毒素完全清除幹淨!第一次拿它做菜,還是經驗不足啊。在華夏,河豚毒素曾一度被認為是自然界中毒性最強的非蛋白類毒素。而在這裏,這種神經毒素或許毒不死一隻煉神期的大妖怪,但她突然想起來,河豚毒素還有另一個巨大的作用。即是——


    鎮定和麻醉作用。


    可使人全身麻痹、唿吸遲緩,進入假性昏迷狀態。臨床上,使用河豚針毒作為鎮靜劑的例子屢見不鮮。


    妖怪都重視煉體,汨羅的大妖之軀也許能免疫這種可怕的毒素,但河豚毒帶來的副作用對他來說不是致命影響,他的身體也許壓根兒不認為這是威脅,因此沒將這麻醉作用濾掉。


    所以。簡單地說。狐妖汨羅大人現在處於被麻醉狀態,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並且她也試聽了很久,都不曾聽到對方的心跳。


    這一幅場景太罕見了。長天也奇道:“沒料到這種魚類的毒素,連狐妖一族也不能幸免。”他見識廣博,立刻想到了另一重可能,“你還記得為木天蓼而發了狂的獰獸麽?也許這河豚毒相對於狐妖。就像木天蓼之於獰獸,天然地不能被拒絕!”


    說到這裏。他聲音中免不了有幸災樂禍之意:“恭喜你,居然在無意中發現了狐妖的相克之物!”


    寧小閑心中卻是砰砰直跳。汨羅現在陷入半昏迷狀態了,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他暫時失去了抵抗力!意味著隻要她一伸手,就能將他收進獄之中!若能成功。這將會是她接管獄以來,收進的位階最高的妖怪,單隻他一個人的妖力。就不曉得能讓息壤催發出多少天才地寶來!


    他又不是什麽好妖怪,揮揮手就弄死了好幾十人。看他風清雲淡的模樣,平時對待凡人也許就是這樣草菅人命的。她將他收進獄裏,根本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負擔!


    “汨羅大人,你怎麽了?”她繼續輕喚,然後引動調息之術平抑自己的唿吸和心跳,慢慢伸手去觸他的肩膀。


    隻要觸到了,他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這一刻,她好緊張!


    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了……


    “慢!”長天突然開口。


    她嚇得幾乎要跳起來。這種關鍵時刻,不帶這麽嚇人的,會得心髒病!


    隻聽他凝聲道:“有人來了。不對,是有妖怪從你背後過來了!”他急促補充道,“再有五息就會趕到。妖怪裏至少有一個是見過的。不要動這狐妖了,說不定跟他是一夥兒的!”


    她心裏喟歎不已。運氣之神看來今日中午是站在汨羅這一邊了,昨晚可還沒眷顧他呢,眼睜睜看著追蹤的茶苗被狼群踩扁了。今日,輪到她眼睜睜地看到這塊大肥肉快要到嘴,結果被臨時趕來的妖怪攪局了!


    長天說得很明白,再有五息就到了,來者肯定已經看到她了。對方必然是循著汨羅留下的記號過來的,若是狐妖一夥兒的,那麽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汨羅收走,這首先就暴露了獄的秘密;來者若是汨羅的敵人,同樣不會對她心慈手軟,與其收掉汨羅,還不如留下他來吸引火力呢。


    無論哪一種情況,她都不能再動這隻狐妖了。


    當真可惜了,隻差這一點點啊,獄就可再收入一大妖了!


    她哀歎著正要轉身,心裏突然一動,伸手將汨羅的眼皮合了下來。這動作其實很不禮貌,以往大家隻有對待死不瞑目的人才會這麽做。不過,汨羅君現在不是沒有反抗能力麽?


    時間緊迫,她趕緊走到汨羅身後右側,麵對著即將到來的妖怪跪坐下來,姿勢恭敬無比。


    來者乘著一隻淡青色的巨鳥翱翔而至,好不拉風。這鳥兒脖子上一圈白毛,鋼喙鐵爪,翼展至少有三十米之寬,初在遠處時看起來也不驚人,及飛得近了,才顯得身形巨大,翅膀扇起的風都刮得她麵上生疼。


    鳥背上果然有她的熟人,至少有兩個是。


    一馬當先的,是女妖笪紫。今日她已經換過一身香雲紗裙,薄紗籠在身上,玉體若隱若現,更顯春光明媚。跟在她身後的幾個大漢裏,就有當日在水鏡中出現的那虎頭虎腦的壯漢。


    落地之後,大鳥收攏起雙翼,身形慢慢變矮、變窄,最後化作人形,卻是一個瘦得幾乎皮包骨頭,長著一副雷公嘴的漢子。任誰見著他,也無法將他和那神氣之極的大鳥聯係在一起。


    幾個妖怪下了地,見著坐在樹下的汨羅都是神色一肅,小步踏前幾步,恭恭敬敬地俯下了身子,正要開口。卻見汨羅身後坐著一個臉色蠟黃的姑娘,伸出手指掩在自己唇上,向他們作了一個噤聲的姿勢,然後輕輕地、輕輕地:“噓——!”


    這是泛大陸通用手勢,無人不知,沒人不曉。妖怪們一怔,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卻見寧小閑又垂首跪坐,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上,像是變成了不會說話的一樽小木雕。她身邊還站著兩個童子,也如泥塑一般不動彈。


    此時無聲勝有聲。多說無益,且讓他們自行腦補就好。


    寧小閑隻看他們麵對汨羅的恭敬之色,就知道來人必是他的下屬。這也是之前的兩種假設當中最好的一種。既然長天說過,妖怪內部等級森嚴,那麽他們必然不敢輕捋汨羅的虎須來打擾他。而像汨羅這種人,自然最不願意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虛弱之態。


    所以,她扯起虎皮當大旗,汨羅也在下屬麵前保全了自己的顏麵,這才是雙贏的結局。


    笪紫見了她,自然額外地愣了一愣。她記性不錯,還記得這是前幾日在農莊裏搜查過的姑娘,名字叫李夢雪,身邊那兩個惹眼的孩子也還在。不過這幾個徹頭徹尾的凡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汨羅大人身邊?


    汨羅大人現在閉著雙目,狀似假寐。或許,是在思考問題?畢竟這靈茶茶苗之事幹係太大,奉天府的府主也下了令,一定要將之追拿到手,少主身上的壓力還是很大的。


    其他幾個妖怪,持有的想法也和她大同小異。汨羅本身妖力深不可測,性格又變化無常,他若做出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他們也不覺得稀奇,何況隻是靠在樹上閉目養神?上一個在汨羅大人思考之時驚擾了他的倒黴蛋,現在還被綁在北溟地穴之上,忍受異種蟲蟻的日日噬啃呢!


    他們落地之前,寧小閑用身體擋住了他們的視線,因此誰也沒看到,自己的少主大人眼睛都閉不上,還是這小姑娘伸手給合上的!


    這小小的河灘上,一時陷入了詭異的靜謐之中。


    寧小閑要演戲,汨羅全身癱瘓無法動彈,而新來的幾個妖怪垂首肅立,唯恐驚擾了大人的“沉思”!


    這樣的巧合太有戲劇性了,但她卻笑不出來。若說幾十息前,她還祈禱汨羅不要突然恢複,這才方便她把他裝進獄,現在麽,她可巴不得他快點兒清醒過來。


    對麵那如同憨貨般的妖怪,已經眼珠子骨碌碌直轉了,顯然大不耐煩。


    姑奶奶快要鎮不住場子了!你吖不是大妖麽,不是塗山後裔、血脈純正無比的大妖怪麽,怎麽這小小的河豚毒素就把你放翻了?快醒過來啊!


    她心裏使勁兒哀號著,麵上還要努力維持平靜若水的表情,真是不要太辛苦!


    這個該死的時刻,每一秒鍾都如此熬人。


    四十息後。


    終於,就在那妖怪不管笪紫的拉扯,忍不住上前一步準備開口的時候,汨羅忽然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胸口起伏一下,睜開了雙眼。


    這一刻,寧小閑同學差點飆淚。她從來沒這麽期盼過汨羅睜眼啊!


    幾個妖怪見狀,趕緊躬身行禮道:“少主安好!”


    汨羅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一點點虛弱的樣子:“嗯,你們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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