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鈔意外車禍‘引發的後遺症就是,鄭荀發現眼前局麵竟然慢慢脫離了他的掌控之中。


    馬阮阮的突然出聲和張家人陡然一愣下的警惕都讓鄭荀背後發涼,整個人如驚弓之鳥,生怕馬阮阮再生出什麽想法兒,令他再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畢竟鄭荀此時的想法又與以往不同,他對張鴻雁是真有幾分心喜,如無意外,他不想令這個使他受益良多的家庭支離破碎。


    這人呐,心裏一旦有了顧慮,就如生命中最珍重的把柄被送與敵人手上,無論怎麽拚怎麽搏,最終不過一個輸。


    鄭荀快步走了兩步,卻是在馬阮阮最終要抓住他的時候,一下閃到了張鴻雁背後,眼神淩厲,帶著若有若無的威脅和氣惱。


    馬阮阮動作一頓,心中驚疑不定,等迴過神來,再看身邊眾多的張家人,卻也覺得自己著了魔一樣,眼神微恍,搖搖晃晃之下,竟是一掐大腿再度痛哭出聲,在別人還未靠近之前,自己就先抽噎著閉眼倒了下去。


    媽,媽,你怎麽了?……鄭雲賢表情驚恐地撲了過去,這和說好的劇本演的不一樣啊?


    張小姑原就是最靠近他們的人,這會兒見人倒下,拖長聲音‘唉呀’一聲,抖著眉唱戲一般,“這大姐說哭就哭,說暈就暈的本事兒還真厲害,”她還戳了戳旁邊那個身材高大的小姑丈,一臉俏皮地衝他笑,“下次你要敢欺負我,我就學她,大馬路暈給你看,管別人看著丟不丟臉,反正你聽話就好。”


    那男人頗為無奈地笑了笑,朝眾人一擺手,笑道,“散了散了,讓大姐夫送她去醫院好了,都擠在這裏做什麽?也不怕這傻大姐暈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真是……”


    路人聽得有趣,一哄而笑下反倒顯得躺在地上的馬阮阮更加難堪。


    鄭雲賢年紀雖小,對生養自己母親的行為不好多加評判,但是鄭荀這般袖手旁觀,甚至連出口聲援幾句都不敢,反而從頭到尾一直躲避在那女人背後的模樣卻令他極為不恥,以往的甜言蜜語都不過是哄著他們玩的,說什麽,他們母子才是他的惟一,才是他的最愛,才是他的親人,結果……眼前這一幕令他更早地識別了鄭荀翻臉不認人的真麵目,原本父親在他心中的高大形象也隨之崩塌。


    鄭雲賢的眸子很黑,上輩子張小北尤愛他的一雙黑眼珠子,深邃迷人的像是能將人給倒吸進去一般,勾的他神魂顛倒,甚至將整個張家都搭了進去。


    鄭雲賢對張靜北是極溫柔和善的,至少,在張靜北的印象裏,他從沒有如今這樣陰霾不加掩飾,甚至仇恨通紅如漩渦般嗜人的濃烈,令人心驚。


    張靜北是這麽多人中惟一一個看得最清楚的,張家與鄭荀與鄭雲賢之間的前塵往事再沒有比他更了解的人了。


    或許更多時候,他對鄭荀和鄭雲賢的恨並不比鄭雲賢此時此刻表現的更多,但是有些忌諱,有些厭惡已是植入根骨,無從解脫……重來一次的生命這樣珍貴,杏楊鎮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割舍不下的,他不敢為哪怕一點風險就拿自己的幸福去賭。


    為鄭荀,為鄭雲賢,不值得。


    時至今日,看到眼前這一幕張靜北才覺得自己好像才能夠稍稍喘口氣的感覺。鄭雲賢的痛苦不該由他給,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的人生從來都不需要鄭雲賢來插足,而鄭雲賢的悔恨也不該由他來承擔,這太沉重,他負擔不起。


    所以從重生以來,他是一力避免和鄭雲賢的任何接觸,即使是一句很隨意的對話他都不願意,因為他太渴望幸福了。


    幸而,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鄭荀終將為他的貪婪,為他的野心,為他的虛偽付出代價,至於鄭雲賢的人生會是如何?那就不是張靜北能夠關心的了,馬阮阮這樣護短的女人,無論何種境界都能創造條件為他遮風擋雨,即便沒有鄭荀。


    能讓鄭雲賢遠離自己的生活,遠離自己的世界,讓他再也不能阻擋自己得到幸福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了。


    就像卸下一個負擔,在張靜北終於確認使鄭雲賢仇恨的人不是自己後,懶懶揉了揉眼,渾身就跟脫力了一般。眼看鄭荀略帶慌張的眼眸,還是張鴻雁微微冷凝的麵容,差點沒讓自己笑出來,要知道趁鄭荀不在的時候,張家幾姐妹可是好好商量了一通,瞧這一個兩個裝的跟什麽似的,心裏隻指不定還跟看大戲似的傻樂呢。


    爸爸,爸爸,我們迴去吧……小崽子抱緊張大山的脖子,腦袋耷拉在他肩膀上,身子軟軟,看起來蔫蔫的沒什麽精神,不過看他笑容仍在,臉色也算紅潤,應該是沒什麽事兒。


    因為中間這麽一岔子,大家出去遊玩的興致也減消不少,又見幾個孩子懵懵懂懂的模樣,大人們都有些不忍,怕剛才那場麵紮了孩子的眼,紛紛提出掉頭迴去的決定。


    結果,張靜北迴去的當晚就發了高燒,連續幾天高燒不退,就連當場最鎮定的張大山和張鴻雁都有些驚著了。


    張老太太是個穩重的,但這會兒一旦涉及自己惟一的親孫子,心裏那個揪疼,捏著濕毛巾擔驚受怕地整天整夜都不敢合眼,就怕這高燒不退,一不小心就燒壞了腦子。


    但凡是涉及到孩子的事兒,父母哪個都是做不到平心靜氣的,何況這等生死攸關的事情?


    張靜北這場高燒來得比什麽烈火都兇猛,一陣未熄,又起一陣,熊熊烈焰,燒得他整個身子如蝦米般通紅,滾水的熱汗淌濕了整張床鋪。


    燒到了第三天,就連醫院裏的醫生都有些束手無策,一個個隻能小心翼翼提議,讓大人們注意著點,時時用冰塊降溫,也不管現在是冬風冷冽,務必讓他不要燒壞腦子就好。


    到了第四天,老太太身子都有些扛不住了,迴家歇了半天,大下午的就提著檀香爐子爬上杏楊鎮後山上那惟一的一個山神廟去祭拜,小老太太一生風雨,從不低頭,但是為了這老張家惟一的香火苗子,那是老淚橫流,萬般央求都舍下了,隻願自己這惟一的親孫子能健康平安,千萬要度過眼前這等難關才行。


    燒到第五天,張靜北已經燒得人事不省,整個都昏迷了過去,一直被瞞著消息的李博陽連著幾天都聯係不到人,當晚就催著李彤訂了機票趕迴來了。


    北北,北北,北北……


    那一聲聲的唿喚,嘶啞又纏綿,張小北恍惚間覺得有些熟悉,四周暖洋洋如羊水包裹,讓他溫暖地想要沉沉睡去,但腦子裏迴蕩的聲音卻讓他困擾又難舍,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模樣。


    就像一場夢,尤到這時兒,張靜北才恍然想起自己上輩子會死去的原因。


    為了鄭雲賢,張靜北舍棄了太多,在他堅持固執的時候,退後的往往不是他,而是他的家人,這點是他兩輩子都反駁不了的,即便是最後他做了那麽多令家人不滿、怨忿的事情,最終給與他溫暖的卻始終是他的親人。


    張靜北的一生都像夢,張大山和張媽媽給與了他太多太多,給了他那樣一種用盡全力愛一個人的勇氣。當然,時至今日,其實張靜北也分不清自己是對鄭雲賢愛都一點,還是同情憐憫多一點,他不知道他對鄭雲賢的好,最終害了他自己,害了整個張家。


    在當鄭雲賢幾乎貫穿他的整個人生的夢境中,李博陽出現的次數實在少之又少,少到張靜北每每碰到他,都要想上好一陣才能迴憶起來。


    那時候,他忙著‘愛’鄭雲賢,忙著疼惜,忙著彌補他的一切缺憾……是的,彌補。


    在張靜北為數不多的人生中,鄭雲賢對他重複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欠我的,張家欠我的,張鴻雁欠我們母子的。


    說到底,在那時張大姑艱難苦澀地維持那個早已名不副實的家庭時,他的心卻被鄭雲賢牢牢把持住,甚至在他還懵懂的時候被種下一顆虧欠鄭雲賢母子的種子。


    假話說上一千遍,於是便成了真話兒。張靜北的一生,都像是為張鴻雁贖罪,他是費盡了全力去彌補,去滿足鄭雲賢母子的所有野心。


    但這怎麽夠?嗬……張靜北是死在了自己惟一一段用盡全力去付出的感情裏,死在他對鄭雲賢虧欠的陰影裏。


    這就像一個魔咒,張靜北窮其一生都沒嫩從這個墳墓裏爬出來。


    後來到了李博陽身邊,他卻是怕了。怕的東西很多,其中一種名為感情。這是張靜北一直避之不及,不敢沾染的東西,李博陽對他越好,他就更加懼怕,而這種懼怕最終也害死了他自己。


    恐怕沒有人想得到,張靜北死去的真正原因有多麽的窩囊,多麽的怯弱……沒錯,他是死去自殺,被自己逼死了。


    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和唿喚,多麽的熟悉,多麽的……令人懷念。這是出自同一個人的口中,李博陽的聲音。


    張靜北在夢境中那是唉聲歎氣,憂愁不已,他這睡了這麽多天,外邊的人恐怕要恨死他了,但是再不醒,最後悔恨的肯定是他。


    喂,別哭啦,這麽醜……你都把我吵醒啦。


    張靜北睜開眼的時候就看見身邊圍著幾個身形憔悴的大人,躺了這麽多天,他的聲音細如蚊呐,但是在李博陽耳中卻不吝如驚雷,瞪著一雙大眼驚喜不已,“北北,你醒了。”


    小崽子連著高燒了這麽多天,下巴尖得能戳死人,襯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珠愈發的大,水水霧霧地看得人心坎發軟,張小北費勁兒地伸手拉了拉李博陽的手,輕輕撓了撓,抿著嘴笑了下,沒事兒啦,我沒事兒啦,都好了,我舍不得你們的……


    小小孩子說話還軟聲軟調的糯糯,但是聽到大人眼裏卻是禁不住熱淚盈眶,守了這麽多天,他們是真怕這個討人喜歡的孩子會就此燒沒了。


    房間裏響起幾個女人低低的啜泣,幾天的壓抑都化作臉上的眼淚通通發泄出來,看的張靜北心裏一個勁兒的心疼,恨不得捶著心肝罵,作孽喲作孽。


    不過,這會兒捶著心肝喊叫的可不是他,門口提著雞湯跑進來的張老太太才是唿天搶地一頓驚喜的人,唉喲,奶奶的北北,奶奶寶貝孫孫喲,你可醒了……


    大人們圍著張小北是一陣的噓寒問暖,唯李博陽赤紅著兩眼,緊緊攥著小孩的手指不肯鬆手。


    張靜北陪著說了陣話兒,半晌才疲憊地閉了閉眼。


    這會兒,病房裏已經安靜了下來,張靜北的燒一退,大人們自然也有了心思去想其他事情了,除去堅持守在病房的張媽媽去打熱水了,房間裏就隻剩下李博陽一個。


    張靜北是典型的吃不胖的類型,好不容易養了這麽久才多出一點肉,折騰這麽幾天,現在渾身瘦得隻剩一把骨頭,側著身臥在病床上的時候,小小的縮成一團,眼看著都要淹沒在被子裏。


    小孩大病初愈,閉眼安歇不過幾秒,便輕輕地睡了過去,李博陽守在一邊,眼也不錯的看著,時不時就要伸出手指小心的探探他的鼻息。


    這麽多天以來,他都是這麽過來的,生怕一個沒注意,這個一直放在他心口上疼著的孩子就會沒聲沒息地跑掉。


    哎……一直閉眼假寐的張小北暗暗歎口氣兒,覺得自己欠李博陽的情,是兩輩子都還不完了,這可怎麽辦?


    還能如何呢?除了一聲歎息,該還的還是得還,讓李博陽不開心,他也舍不得啊。


    是啊,舍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忽然發現,張家人都變妖怪了,臥槽--這一定是幻覺,我怎麽可能這麽逆天= =。


    不過我好喜歡,哈哈哈~


    有時候寫文真的得靠那一腔熱情才能努力延續下去,再給它一個完滿的結局。我喜歡北北的任性和李博陽的包容,哪怕他們在性格特點上互相之間仍舊不乏缺陷,但喜歡就是喜歡。


    然後是,原本隻想寫個單純的小萌文的,結果寫到這裏好像又開始慢慢轉向了,總覺得莫名心虛又不想刻意去賣萌,還是順其自然吧。


    雖然野夏的成績真有些慘不忍睹,再加上我個人的種種原因,這文斷斷續續地慢慢沉寂了下來,但好在還有你們,還有你們在默默支持著我,偶爾也會浮水留言鼓勵我,我心仍感激。


    嗯,好像廢話說了不少呀,最近發生了挺多事兒,心情還挺感慨,獨願大家身體安康,幸福美滿。


    新的一天,大家一起努力吧,加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野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鬼麵蘇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鬼麵蘇妖並收藏野夏最新章節